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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等我有了钱,就买两碗豆浆。喝一碗,倒一碗。
没追求。
如果我中了五百万,就买两百辆奥托车,排一长串,绕着清泉跑。多威风。
你做梦了吧。
如果我有了一双翅膀…
不可能。
哎,没你这样的人。你还有完没完啊。干嘛老泼我冷水。
我怎么你了我。打桌球你谈什么人生理想啊。胡思乱想,不着边际,害我老不进球。
切。你不觉得我们很像这桌面上的球子?生活就是这手上的杆。我们在白子的撞击下四处为生活奔走。一旦落袋,生活就此结束。
对于生活,我向来缺乏清醒的认识,只是固执的一味以一种固有的姿势凛冽的目光冷冷观望,然后随心所欲。
年轻人对于生活的幻想,总是脱离一切事实本质上的习惯性幻想,抽象迷离而富有诗意。我想年轻本是这样的,没有太多沉重的背负,没有日渐消长的意气,没有油然而生的感伤,只是无拘无束的生活。
2.
在我戴上那副黑框宽边眼镜以后,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大街上苍翠的树木,对面商店各式五颜六色的招牌,浓装艳抹表情暧昧卖身不卖艺的妓女,就连同穿透落地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微粒也历历在目。桥站在我身旁,脸上凝聚的神秘笑容有些过分,我已不能容忍。桥说我这文静呆板的模样比原来帅了几分,颇有些私塾先生的气质。店主亦是满脸堆笑,沆瀣一气的附和着桥,这副眼镜你戴上真是绝配。
我把左手插进裤兜,触摸着美丽的人民币,有微微汗的感觉。店主在一边冽着嘴笑。我转身面向着桥,他还是一副执迷的模样,身后那一片柔和的金黄色阳光把地板渲染得有些苍凉。桥置身其中,全然不觉,仿佛湮没了撒哈拉的漫漫黄沙中让人心生战栗。这小子近来居心叵测,然而对于他我实在束手无策。谁叫我们兄弟来着,从三岁幼儿园到现在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分开过。悔不该当初糊涂一时同他一道浇了校长家大门一泡尿,又鬼使神差的砸碎了校长家的窗户玻璃,那哐的破碎声响时常还在我耳边回荡,引发一阵狂乱的心跳。我还记得我疯狂蹬车逃跑时的情景,那一串长长的灰尘,就好象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桥总是当着别人的面提及此事以见证我们曾经美好的童年和那仿若中苏关系般牢不可破的友谊。对此我很是不爽,真想掀翻桌子又骂娘的和他大干一场。桥有些不乐意了,小柒,你忘本了。这句话犹如迎面泼来的一桶尿,夹杂着一股煽情的骚味,呛得我哑口无言。
3.
我叫王小柒。长相一般,脾气不好。还思想肮脏。我初中二年级的同桌鸽子如是评价我。我觉得他情有可原——某日,班上的“超短”找鸽子同学借自行车。鸽子把钥匙递给超短后说,你把它插进去,用力搅两下,如果还没有开你就把它扳开。后一日,坐我后排的女生买了一把栀子花,我借过来把玩。鸽子不知,出手便把其中一个花骨朵给打开了。我说,小心她要**你。鸽子说你不要说。结果我还花的时候那女生一声大呼:啊呀——扳那么开!我和鸽子皆倒。对此父亲便把我看得一无是处,而我总以为那是他下岗之后一时无处宣泄心中的郁闷无事找事的一时冲动。父亲通常在暴扁我之后就要骂,瞧你那德行,和你那混帐哥哥有什么区别。父亲的表情里隐忍着痛苦,酒精的热力让他两颊潮红,声音嘶哑。
这时候,我无辜的母亲就在一边抹眼泪。而我,眼泪当然是要抹的,身上的伤疼得我咬牙切齿,眼泪是无法隐忍的。父亲不停絮说着一些尖酸恶毒的语言。我充耳不闻,只是用带着泪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牙缝里半天挤出两个字:狗屎。对此我深表遗憾,本人语言粗俗,许多人认为已经无药可救了。而且桥告诉我——我的眼睛是相当无神的,甚至有些浑浊,既看不出忧郁之色,更不见仇恨之光。这对我打击甚大,我曾有躲在卫生间里仔细审视我的眼睛,的确有点不对劲。后来可可说,我只是刻意掩饰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我不知道。
父亲一愕,绝望的目光扫射过来,随即一脚把我踹出门。我忍着痛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后面传过来摔碎瓶子的声音。这声音混杂着母亲小声的啜泣萦绕在疯狂奔跑的我的耳边,恍恍惚惚,我开始有些莫名的心慌和恐惧。
记忆中的日子总是躁热,我想多是如今我身处西安有些心理混淆的缘故。我生活的小镇叫太平,是出于兵荒马乱的年代人们对于生活的憧憬。然而太平镇一直都不太平,时常发生些杀人放火的事来。先前的人们多少有些恐慌。随着此类时间的一再上演,人们便在这样一种恐慌的情愫中变的幸灾乐祸习以为常且麻木不仁。
太平镇地处中国的西南部,到处是绿油油的生机勃勃的笔直指着天空的树木。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四处飘散着嘶哑杂乱的蝉声。人的精神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状的迷乱,他们很希望逃亡。我以为冰封的世界是翻不起大浪的,所以我向往着冬天,向往着极北国度里那茫茫的一望无垠的雪地。然而身后总是存在着一个怪异的声音在嘲笑:你逃不了。是的,我逃不了。无论过去现在未来,无论南方小镇北方雪国,我逃不了。

狂奔很长一段时间后我靠着路边的一堵烂尾墙呼哧哧的喘气,厚重冗长的呼吸声连同这烂尾墙一度让我感觉压抑。已经离家很远了,我想,于是放下心情开始打量这四周的景色。几栋红砖白瓦的居民房,漆皮剥落锈迹斑斑的大铁门见证了时间的匆匆流逝。一条狭窄笔直的水泥路,两旁点缀着参差不齐的树木。一堵黑砖白灰的烂尾墙突兀的耸在路旁,边上紧挨着一个小商店。那堵烂尾墙上用深红色油漆涂抹着几个大字:全国人民站起来**!!!。我面向那墙痴痴看了一阵,心中好笑,心情也就全好了。在小商店买一根雪糕,沿着那水泥路走远。回头再看那墙时,只留下一片空白一片迷茫,像梦中人迷离没有表情的脸,摇摇晃晃的。
我舔着雪糕向桥家里去。
4.
桥还在睡觉,这让我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祖国含苞待放的花朵社会主义的栋梁之才竟甘心如斯的腐化,堕落在了柔软温暖的大床上正呼噜噜的打着鼾,真他妈该拖出去枪决。另一方面我又忍不住浮想联翩——这床上的人要是我该有多好。然而现实是不允许类似事件发生的,父亲会先两个耳光弄醒我,然后一顿拳脚相加。
桥的书桌抽屉里有许多碟,但他从来不肯借我拿回家。他说这碟到了我手里肯定是尸骨无存。对此我虽有不爽但却从未表示异议,倒不是我人多么粗心大意。记得半年前我们好不容易凑了两百多块钱买了一套灌篮高手的正版碟,结果当天晚上其中的一半就给父亲借着酒劲糟蹋了。我掏钱买的碟基本上也扔桥家里,所以更多时候我都赖在桥家里看碟。
桥仍在呼呼大睡,我在客厅看《东邪西毒》。王家卫真是个天才。阳光透过窗帘在沙发上投映出一派斑驳,窗外的蝉声嘶哑,混杂着汽车尖锐的喇叭声,赶集人大声的喊话和咒骂。
“洪七:沙漠的后面是什么?
欧阳锋:是另一个沙漠。(独白)每个人都要经过这个阶段,看见一座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我会告诉他,你会发现山的后面没什么。回头看,会觉得这边更好。但他不会相信。”
桥的母亲下班回家,我慌乱的起身叫阿姨。桥的母亲微笑着同我交谈了几句并一股脑儿的把零食和水果装满果盘摆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之后便到厨房张罗午饭。我又不安的在客厅看起电视来。桥在他父亲回家前一刻起床洗漱准备着吃午饭,时间拿捏准确动作麻利从不拖泥带水。对此我深为折服。然而桥也有倒霉的时候,因此他就会郁闷一个中午。
我在桥家吃午饭,桥爸爸会问一些关于我父亲的近况,我含混不清的回答,满脸绯红,然后一个劲的扒饭。桥的家人待我很好。
吃过午饭我俩出去扫荡,空旷的大街,喧闹的游戏厅,忙碌的网吧,冷清的体育场,沉默的书店。炎热的天气下认识的人都像是反革命特务般隐匿了踪迹。我和桥显得百无聊赖起来。
无事可干的人是痛苦的,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短暂的生命流逝。我向桥表达了对于目前状况的看法。
蹉跎岁月的人是可耻的,如同你我。桥摆出一副感时伤世的模样。
虚度的年华流走,我们就会老去。
时间奔腾似一条河,我们已不再年轻。桥说道。接着他唱起了《上海一九四三》。
泛黄的春联还留在墙上,
依稀可见几个字岁岁平安,
在我没回去过的老家米缸,
爷爷用楷书写一个‘满’。
……
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
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慢,
……
我坐在街道一侧的栏杆上静静听着。一曲终了,桥长长吸了口气,说,是该干些什么的时候了。我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已不知落在何处,也许是水泥路上飘忽不定的卫生纸,也许是匆匆而过行人的脚步,也许是掠过天边的一只鸟,大街上呼哧着跑过去长满胧胞的一只狗,谁知道呢。也许这就是所谓思考吧。我再一次觉得桥变得高大起来。我直着身子仰望天空,天空湛蓝得一塌糊涂,让人眩晕。几片飘渺的白云点缀着,那么深远,我开始被这样一种景色深深吸引,心中虔诚的祈祷着。
等我。桥起身走开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桥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晃了晃脑袋,桥正站在街对面,一手托着个篮球,一手提着个食品袋——装着灌装百威。我们相视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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