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慕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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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气格外反常。狂风暴雨,霹雳闪电,不时光顾京师。大树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屋瓦像纸片被风掀飞,冰雹大如鸡卵,庄稼成片倒伏,浸泡在积水中。河水漫入城内,街巷可以行船。灾民、饥民比比皆是,啼饥号寒。总之,京师呈现出一派人间末日的景象。
宫内诸多宫阁楼台黑巍巍的,犹如座座挺秀的峰峦。碧水池塘、削瘦的假山、参差的廊檐给在风雨中飘摇,在暗红的宫灯映照下,闪着一层幽幽的青光。
隆佑凝视珠帘外的潺潺细雨,那无尽的雨丝,像扯不断的愁思,使他更加郁闷。从清早至中午,他一直就这样伫立窗前,一言不发地想心事。
时光过得真快,转眼已是隆佑帝十年的秋天,隆佑帝登基已有十个年头了,整个京师,甚到整个治下的百姓,都能感觉到自己脚下暗流涌动,仿佛暴风骤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侍卫们挑起大红灯笼在四周巡弋,一阵悄无声息地急风袭来,卷起无数点冷雨,宛若针尖般刺人肌肤。依稀间,皇宫大院里传来丝竹歌舞声,带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糜烂气息,看来今夜又是长夜之饮!
隆佑帝心中思潮起伏不定,想到自己的过去,心中充满不甘心的情绪。
前几日,满城传言,江南美人慕雨晴已被内定为太子妃,不日即将出阁。方方面面的对他不利的消息不断传来,他有些心惊,但是一切的发展是有惊无恐地,他赢得第一场胜利。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帝位达到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大意都到影响到他将来的命运,他以后无限美好的生活。
他今年四十五岁,中等身材,脸色带点不健康的苍白,可能是由于劳累过度的原因吧!他外表看来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举止文雅,外貌谈吐颇有大家名流风采。实际上他是个懦弱,性格内向的人,总爱依赖别人去干繁琐的事,还有点怕面对现实。
太子大婚是他不能允许的!一旦太子大婚,那么他就得退位了!何况,自从他当他皇帝后,压根就没想过要退位!这是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眼前的头等大事绝非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而是如何巩固他的皇权,巩固他至高无尚的地位。如何让醉生梦死无限欢娱的皇室生活无限延续下去,如何在自己百年之后,传给自己儿子金陵王如弘。
本来这个王朝的皇帝不可能轮得到他,武帝的英年早逝,给了他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早在武帝病重时,就曾有把大位传于太子如意的念头,时如意年仅十岁,君轻臣重,何况太子如意背后还有更为可怕的杜娇皇后,武帝担心会生出无法意料的变数。权衡利弊,难以决断。而他这个衣食无忧的孝义王在恰当的时刻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结果他如愿以偿,登上皇位,号隆佑帝。
隆佑帝心中翻起滔天巨浪,金陵王如弘能否子继父业,全系秦楚两家的意向。时人有言:“鼎足天下,非秦必楚。”将慕雨晴嫁给靖安王秦牧,即结好了秦家,又缓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保住了眼前的富贵荣华。又给秦楚两家埋下了隐患。一箭三雕的事,何乐而不为!
他心中十分清楚:只要太子不完婚,他就不会退位;只要儿子如弘有了足够的实力,不传也可以夺!只要秦楚两家不同结一心,无论哪一家生衅滋事,他亦有足够的力量对付他们,在这种形势下,他不得不倚仗秦牧,有了靖安王秦牧,他的皇位就稳如泰山。
权衡利害之下,他也终于做出了人生中的决定——借机除掉楚曼君!
隆佑帝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微笑,他抬头凝望京师上空漆黑的泠雨夜,倾听着风雨的声音,表情幽幽道:“江南的天气明天应该很好吧!
听得靖安王秦牧要娶亲的消息,街道早就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竞相来观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小孩联群结队嬉戏,女孩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娇笑玩乐声此起彼伏。城中张灯结彩,四处牌楼喜幛,一路上锣鼓喧天响,鞭炮震耳欲聋,三千靖安王护卫军分立左右警戒,气氛十分壮观。
也许是正逢靖安王娶妻的缘故,城里的几条街几乎摆满了摊子。这时,有人叫道:“快看快看,靖安王车驾来了!”众人一听,都向秦牧望了过去。路旁有人道:“啧啧!骑在马上的就是靖安王秦牧,乖乖,他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一手无敌霸王枪杀得六部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啊!
“那是自然!人家的名声可是一刀一枪凭真本事打出来的!”旁一路人道。
“那是,就说黑峪口单骑救主,没点超人一等的本事,是不行的!我孟某闯荡江湖也有不少年了,要说服人,我就只服他!”
就是,这天下第一英雄非他莫属!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众人闻言,疑惑地望着说话之人,那人见众人望着他,得意洋洋道:“我是他家乡人,听他今天娶妻,特地从远方赶来的!”众人听罢,都面露微笑和他打着招呼。
“这就叫做英雄美人,相得益彰!”
靖安王秦牧何人,他是护国公秦玄的爱子。只惜护国公秦玄已逝,无法看到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了。
护国公秦玄一逝,秦牧也就继承了秦玄在朝中的一切,包括权力,也包括军队。
目前,整个王朝内部矛盾重重,脚下暗流涌动。隆佑帝似乎对十年前那道诏告天下的圣旨颇为后悔,太子大婚,朕即禅之。他本来可以拖延的!这本是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哎!当时太冲动了!隆佑帝不住叹息!
十年来,他似乎什么都没做,整日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惟一的一次冲动是在五年前,在满朝文武官员的强烈要求下,对屡次兴兵犯境的游牧部落——小扎尔密汗国采取了攻势。
当时在他看来,以五万敌十几万善于骑射的小扎密汗国骑兵,简直是天方夜谭,要知道他们可是马背上的民族,一生都生活在马背上!

而他更直接的想法是,借六部之力一举挫败太子党跃跃欲试的野心,也许还有可能除掉他的心病。但,这只是他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让他没想到的是,武帝时曾经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军队在休养生息的五年后依然那么强悍,不可战胜!没费多大气力就打败了不可一世的六部骑兵。收复城池数十,拓地千余里,是他继位以来惟一的一次大胜。
年仅十七岁的太子得胜班师回朝,受到全国民众英雄式的欢迎。朝中大臣对他更是衷心敬服,人心声望日愈提高,支持者了越来越多,大有长趋直入的架式。
“秦元霸黑峪口浴血救主,楚骠骑野马滩计败敌酋”的传奇故事自是人人传唱,妇孺皆知。而这一次大胜,让他深刻体会到“鼎足天下,非秦必楚”的威力,也让他对楚曼君,秦牧二人有了深刻的认识,从此以后,他对秦牧另眼相看,优待有加。
在朝庭的封赏盛宴后,隆佑帝极力提高他儿子如弘的地位,竭力打击太子党的势力,将如弘封为金陵王,封地为富甲天下的江浙两地,可以独立征调兵马,对靖安王秦牧也是大大的封赏,将原来的虚封变为实封,封地为滇,蜀,缅州等安南等地,而楚曼君仅封了个大将军,并无多大实权,余下的也只是微微作了下调动。
这样的封赏朝中诸人多有怨言,功劳大的封赏小,没功劳的却封了王,在一番激烈地争吵后,不了了之,也就没有人再提起过。
靖安王府别院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此府原是前朝官宦的府弟,广袤数里,本来亭台楼阁,池沼水榭,极尽奢华之能,极尽江南名园之胜。在他父亲定国公秦玄入居之后,更是大兴土木,增添不断。而这只是他在江南的临时府弟而已,而他远在蜀地的靖安王府更可以想像了。王府无不张灯结彩,大开中门,任人们赏乐。更有重金聘来的有名的乐师优伶,表演助兴,欢欣靡弥,有种穷尽极夕,颠迷昏醉的感觉。
慕雨晴是江南富商慕天容之女,贤德端雅,温文识大体,向来为朝野称颂。自小与楚泽巨子楚曼君指腹为婚。但不知怎的,前些天,太后欲为太子如意请为妻之,慕天容想攀龙附凤,竟满口答应,自然而然,也就否决了楚曼君的婚事。
尽管众人对于慕天容攀龙附凤,见利忘义的事早已有耳闻,然而此时慕天容的举动还是远远出乎世人的预料之外。让人没想到的是,隆佑帝亲自下旨将慕雨晴册封给了秦玄长子秦牧为妻,也是慕天容亲口答应的。
这样,由于慕天容的势利,慕雨一女三嫁的事也一时成为世人成为笑谈,成为一场权力之争的闹剧。
至于,婚姻的实质和它其中或有或无的阴谋,在这个权力变更胜过一切的年代,有谁真正在乎它?
窗外清风袭来,飘来阵阵青草气息,喜烛燃烧着赤红的火焰,檀香轻轻散发着香气,透过一抹杏黄的软玉流苏,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房内富丽堂皇的摆设。
房内,兰花悄悄地散落在墙角,淡淡飘着的兰花香,一如她过去的香闺。她爱兰成痴,尤爱晚香玉。她总爱在房内摆上一盆,迎着侧开的窗棂,嗅着那淡的甜味,清香满屋。等待着将来的心上人,浪漫满屋。
八个穿着织锦短衣,百褶湘裙的少女低着头,垂着手,肃立在他身旁,用眼角偷偷瞟她,目光中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一股春风无意中吹动了柳条,将柳条上怯懦的黄莺也惊飞了。慕雨晴慢慢伸出手,她想去端桌上的茶,她手刚伸出,已有人将茶捧了上来,岂止是一杯,她现在无论要什么,只要开口,就会立刻有人送来。
不知为了什么,她宁愿这是一场梦,她宁愿回到梦还没有开始的地方。
——暮春三月,江南的春雨还是迷人的,多情的,春雨是那么温柔,就像一场烟雨。她一只手提着裙子,一只手提着鞋子,赤着脚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跑着,雨丝已打湿他的头发,她全身地,她一点都不在乎。她要去会见她的情人,只要倒在他的怀里,她什么都不在乎!因为那才是梦,比梦更美丽的梦!
她真想念绿柳湖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念娘,想念青青,还有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楚曼君。她抗争过,曾以死相迫过,但为了家人安危,为了犯了死罪的父亲…
今天、以后、将来,她将永远被禁锢在这孤独的王府大院中,寂寞地活着,不再气馁、不再流泪、甚至不再感伤。一切似乎都是无可奈何!他是否能了解?
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慕青青能否拦住脾气不好的楚曼君,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风雨欲来风满楼!满城都在说楚曼君将赴京师为她讨一个说法。
京城那边更是谣传纷纷,隆佑帝要下手了,目标就是他——楚曼君。
一道圣旨,改变了一切!改变你我的一切美梦!
讨个公道!公道何在?皇帝就是公道!圣旨就是公道!天下事皇帝说了算!
算了!忍了!忍了!算了!别为我去冒险了!好吗?有你这句话我就足够了!
——想躲进森林里,记忆你挺拔的身影,哪知林子里到处是你的影子;想躲进梦里,逃避你那双深情的眼,哪能知你梦里的眸子格外明亮…
也许!过了今天,她与楚曼君那段英雄红颜的的爱情将成为一场风花雪月的传奇,成为人们在茶余饭后、清宵长夜的话题。
为了防范秦牧,她特意在袖中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看来,这番顾虑是多余的,秦牧也是识情知理之人,心知肚明,没到好房里来,几名婢子也悄悄地退下了,房间里静得可怕。
如此静夜,寂寞独守,远处子规的声声夜啼,更似一把无形的剑,不停地刺痛着她。
——放下了重重纬帐,掩住了外面的灯光,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对着铜镜,摇散了一头秀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过去,心中深爱的你,永远属于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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