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不堪回首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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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间的信任只有一次,有些人一次可以坚守一生,有些人则不能。
我以前是个倒头就睡的人,但从那以后,我连睡觉都睡不踏实。我经常做一个奇怪的噩梦:我梦到自己变成了大明末代天子崇祯皇帝,面对蝗虫般涌向北京城的流寇,为了大明三百年基业,为了不愧对二祖列宗,我决心背水一战,与京师共存亡。
我来到血雨腥风的战场上,这边刀光剑影、喊杀震天,那里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我手持一把蟠龙剑,亲自上阵与敌厮杀。因为抱定了“不成功,就成仁”的决心,我勇猛顽强、视死如归,贼寇反倒被我的气势吓倒,纷纷后退,渐渐辙乱旗靡。
但就在这一刻,突然,我感到背后一阵冰凉,浑身上下瞬间失去了力量。
毫无防备的我扭头一看,是她,正拿着一把利剑,那剑锋直插我的后背……
我困惑地看着她,这个我曾最亲近、最信任的女人,那张曾经有过无数温情记忆的脸,由于溅满了鲜血——我的鲜血——突然间变得狰狞而可怕。
我明白了,我被出卖了,被算计了。
我发出一声痛苦和绝望的哀嚎,哭泣着,倒了下去……
我要复仇。
最后两年的婚姻里,我也学会了使用冷暴力对付她,她也开始体会到什么叫做被折磨,甚至比我给她那两下子还要痛苦——打她毕竟是短痛,而冷暴力才是长痛。
和前妻的冷暴力相比,我的冷暴力入门虽晚但进步神速,杀伤力更大。在与她感情彻底破裂之前,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家庭充满这种可怕的氛围,尽量地忍耐。但要是真的吵起来闹起来,我的嗓门不比她小,我的精力不比她差,我的经济不靠她供养,我的事业不靠她支持,我的生活不靠她照顾。我在冷暴力中失去的比她少的多,因为我原本就不拥有什么东西。
可她不一样了,她在冷暴力中失去了以往我给予她的几乎全部的爱和关怀。在这个问题上,我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面对着我的冷暴力反击,前妻开始意识到我已经对她,对这个家渐行渐远,这才又恐慌起来,试图修补这关系。
而我,其实也在犹豫,我也怕离婚会伤害到女儿,有时也想着为了女儿牺牲自己算了,而看她又是下保证又是表决心要痛改前非,我摇摆不定,觉得或许应该再给她一个机会?而且老妈也跟我灌输过,他们那一代人有很多夫妻也是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也能凑合过。
这样,我就在矛盾中又磨叽了两年,既想离婚开始新的生活,又想看看她是否能够改变。
但很遗憾,人的本质太难改变了,她的改进不是洗心革面式的,而是跟跳小步舞曲一样,一点点地改进,总是试图用最小的让步挽回我离去的脚步,仍旧是充满了患得患失的算计。毕竟,以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主生活对她的诱惑力太大了,她舍不得全部丢掉。
而我,则已经对这种博弈深感厌倦了,也就时不时大发雷霆之怒,高悬起离婚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这样,我每提一次离婚,她都做一点小小的改进,但总是浅尝辄止,又想试出我的底线,这让我更加不满。
也许她有某种自信,认为我跟她是原配,我以前对她那么好,总不至于会真的离婚。
但是她想错了,尽管是原配,但我对她没有什么亲情的积累。这些年她几乎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一下,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
一次吵架时,我认真想了又想,除了刚认识我时她给我一瓶可乐之外,我想不出她关心过我的任何事实。于是我让她自己去列举,她想了半天,说:“几年前有次你出差,我给你发过短信,要你注意穿衣服,你忘了吗?”
我说:“我没忘。但是除了这件事,你能不能再举出一个?”
她想了半天,再想不出第二件关心我的事实。于是耍赖:“难道这还不够吗?我不像你喜欢斤斤计较,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能记那么清楚。”
她认为一条短信就足以说明她关心我;而我认为这十年就得到她一条短信的关心,实在是太心寒了——这就又是鸡同鸭讲了。
对此,后来谋求复婚时她也有她的解释,她说她认为我总是无所不能的样子,也就用不着她关心了。是我太独立了,反而惯坏了她。就跟进化一样,某项功能长期不使用了,它就会退化掉。
这个解释或许有一定道理。可实际上是这样吗?这个世界不存在超人,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不可能成为无所不能的超人。即使我是个超人又能怎么着?美国电影里的超人一样渴望爱和关心。所以我根本不相信她这个解释,合理的解释不在我无所不能,而在她太贪婪,太无耻,太自私,太冷漠。
贪婪和自私会让人目光短浅。当你总是想从别人身上榨取、却不能给予别人什么的时候,你在别人眼里就一钱不值。最终,无人愿意和你来往,你会害了你自己。
前妻见我对她失去了信任,在试图挽救婚姻时,对我说过好几遍要“重建信任”。但很遗憾,我怎么也无法重建对她的信任。信任这个东西不是楼房,可以随时推倒重来。
信任是一种生命,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
我因为十几年前接了她一瓶可乐对她建立了信任,但最终我发现我被愚弄了,所以我对她的信任死了,再也不能复生。
更何况,前妻只要求我重建对她的信任,却又不肯信任我。我甚至怀疑,她跟我十几年从没信任过我,否则怎么解释那没完没了的算计?
一天晚上,她又一次对我提出想“重建信任”。为了女儿,我口头表示愿意尝试一下。结果,她马上就要求我把自己的工资卡再交给她保管。我当然拒绝了,斩钉截铁地回答说:“我不可能给你,因为这件事的起因并不是我李守杰做出了辜负你的事情,而是你做出了让我觉得被辜负的事情,这时你反倒要求我交卡,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前妻见我坚持不交,就说:“那我怎么看到你的诚意?”
我反问道:“那我怎么看到你的诚意?你是不是应该把你的卡交给我表达你的诚意?推翻这种信任的是你,要重建这种信任的也是你,那么,我觉得你应该首先做出让我感受到你的诚意的事情来。”
前妻马上回答道:“从来都是女的管钱。”
我冷笑着反问:“哦,是吗,你他妈的去翻翻民法婚姻法,哪一条上这么写着了?”

前妻对我的缺乏诚意感到非常生气,高声抱怨道:“你这么小肚鸡肠的斤斤计较,像个男人吗?”
我依旧冷笑着,马上以更高的音量反唇相讥:“那你他妈的先看看你自己像不像个女人?”
谈话至此不欢而散,我和她的信任到底也没重建起来。
美国著名的《女性家庭》杂志有一个专栏叫“这段婚姻还有救吗”?在50年里,对这个专栏进行的调查中,“信任”被绝大多数夫妻看做是婚姻中最重要的基石。该杂志在一本名为《幸福婚姻的七个密码》的书中指出:在一个稳固的婚姻中,夫妻双方至少要在六个方面无条件地说“是”:
一、我相信并且期待你会对我保持忠贞;
二、我相信你不会抛弃、伤害或者控制我;
三、我相信你爱我不是出于别有用心的动机;
四、我相信你把我们的婚姻看做最重要的;
五、我相信即使你面对冲突、异议和愤怒,都不会抛弃我;
六、我相信自己也会同样对待你。
以往,这六条我可以轻易做到。而如今,我一条也做不到。
夫妻之间,当双方存在信任的时候,请珍惜这种信任。当一个人信任你,那是对你最高形式的肯定,请务必检点自己的行为不要辜负它。这种信任一旦被破坏,就很难弥合。即使最后不至于闹到离婚而是凑合着过,那两人之间也会筑起一道高墙,挖出一条鸿沟,永远难以逾越。
一个家庭里的成员彼此提防,互相戒备,那种日子太可怕了。
从那以后,我们就成了“AA制夫妻”,即使是AA制阶段,前妻也在逃避为家里的一切开销买单,我也懒得跟她争吵,也就从我这里拿出钱来支付。水电,煤气,物业,吃喝,用度,孩子上学……但凡公共开支全部从我这里开销。
我所保住的,就是自己挣回的钱,不再流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与前妻共同生活十年,我的收入由少变多,再加上炒股和写工具书赚来的钱,我至少交给了她一百万元以上的现金。可是最终离婚时我所保住的,就是我收回了工资卡以后的那一点。其他的不见了,我也懒得去追了,追也他妈的挺费劲,反正没那个钱我也饿不死。
无所谓了,就当我这不算个男人的人,养活了你这个所谓的独立女性罢了。
这种同床异梦、离心离德的生活方式当然不可能持久,散伙是迟早的事情。
力量此消彼长,她的脾气在缓慢变好的同时,我的脾气却在迅速变坏。
她玩冷暴力也是玩惯了的,她的脾气变好不等于她不玩冷暴力,而是不像以前那么密集、那么无厘头了。
可是,我却不一样了,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忍气吞声,而是只要一发现苗头就寸步不让地予以排山倒海似的反击。我要让她明白,以前我承受她的挑剔和暴戾只是因为我让着她;而一旦我被逼急了眼,她得掂量掂量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因此,婚姻的最后两年,我们的争吵比以前更多,更激烈。
要说我们俩在玩冷暴力的时候目的有何不同,那就是:她是在前岳母的教唆下,想通过冷暴力这个手段,达到“男人征服世界,女人通过征服男人征服世界”的目的;而我,则是打算通过冷暴力让她滚蛋。
因此,她的冷暴力是有限责任公司,大棒挥完了再给一口胡萝卜;而我的冷暴力则是无限责任公司,只有大棒。
十年的忍辱负重,一朝被出卖的感受,加上最后两年的冷暴力斗争,造就了我与前妻特殊的关系:只要我一到她的跟前,就会有一种不安全感,一种担心自己被算计的恐惧,我就像一只受威胁的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准备反击;还有一种受害感,觉得眼前这个罪人必须天天跪在地上向我忏悔,才能解我心头之恨;此外,还有一种报复感,越看到她对离婚恐惧,看到她买夫妻相处之道的书回来看,看到她参加婚姻专家讲座,看到她为了求我回心转意而求神拜佛,我越是渴望离婚。
我知道,只有离婚才能真正伤害她,只有离婚才能满足我的报复心。
因此,婚姻的最后两年,就成了一场噩梦,无论对她对我都是如此。我差不多每隔一个月甚至半个月就要怒发冲冠一次,然后闹到离婚。
很遗憾,她这个人以往的劣根太多,她总能提供让我发作的理由。当然,我对她早就绝望了,也就不会动手打她,而是把家里砸个一塌糊涂。家具,电器,锅碗瓢盆,捞着什么我砸什么。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我本温和,而这个家是我十年如一日用一滴滴汗水建立起来的。亲手毁掉自己的种下的果实,我痛苦;但如果我不这样,我的心里更痛苦。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我的冷暴力跟她不一样:她以往的冷暴力是单刃剑,存心降服我,因而我受伤害时她却体会到胜利的喜悦;而我的冷暴力是双刃剑,是玉石俱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式的自暴自弃,伤害她的同时也在伤害着我。
几年以后,她谋求复婚时,在检讨自己以前对我关心不够的同时,曾不止一次地向我抱怨,说我最后两年总是对她恶言恶语,太伤她的心了。
我冷笑着回敬了一句:“己之不欲,勿施于人,你才是我玩冷暴力的启蒙老师,你有什么好抱怨的?玩热暴力你不是对手,真的玩冷暴力,你一样不是对手。问题是你他妈的为什么当初要玩冷暴力?嗯?你觉得家里充斥那种冷漠气氛很好玩吗?”
我说到这里她没词了,只是央求说:“难道你就不能忘了以前那些事,咱们从头好好过?”
我回答说:“对不起,不是我不想忘记,只是十年时间太长了,那玩意不是像铅笔字一样,说被橡皮擦掉就能擦掉的。那是刀子刻在我心里的痕迹。你种下了跳蚤,就别指望收获龙种。”
就这么互相折磨,彼此伤害,到最后半年,我也累了,因此吵架的频率低了下来,渐渐地变为冷漠。
我只忙我的事,对她漠不关心,也很少准时回家。
她当时还很高兴,错误地以为我是忙事业去了,心想这次婚姻危机,或许就这么度过了。
她想错了,我的平静是因为我的心已经彻底冷了,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而这一场暴风雨,将会摧枯拉朽般彻底荡涤这座早已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婚姻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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