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御医正颓着头跪在地上，虽然今日才是大年初二，天气极为寒冷，但他们却一个个汗流浃背，脸上抽搐。李从谦坐在那太师椅上，悠然说道：“说说，怎么回事！”
众人都噤若寒蝉，绝无一人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便是呼吸也小心翼翼，怕将眼前这位相王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李从谦候了一阵，仍然无一人应答，便转向跪在正中间一位胡子花白身着浅绿色正七品官袍的御医问道：“李太医，你是太医令，你先说说！”
那李姓太医令颤声道：“启禀王爷，从大行国主面色上来看，他面色平和，嘴巴只是微张，并无咬牙切齿之象，因此不象是急怒攻心致崩，恐怕别有内情！”
李从谦道：“那你就说说这内情！”
李太医令一听此言，立时磕头不止，连声说道：“臣驽钝，臣无能！”
他知道，既是猝死，又未受任何外伤，那必然是内脏受损或者中毒了，只要剖腹一观，自然一切明了。但问题是，纵使再借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将国主剖腹看看呐！
李从谦却哪里知道他心里这些个小九九，他只道是眼前这个太医令也似后世那些当上了好些当上“公仆”的博士、教授一般，一旦当了官，业务水平就大降，却不知道这太医署中，这个最大的官反而是医术最为高超的。于是，他转向太医丞道：“王太医，你多年副贰太医署，这医术自然是精湛的，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那姓王的太医丞暗暗叫苦，心道：“要说医术，我还不如老李呢，况且你先问的他，让他把我想了半天准备好的一点腹稿抢先说出来了，现在问我，不是为难我吗？”
他酝酿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道：“从大行国主的肤色上来看，并无发黑发紫等明显的中毒之兆，只是这腹内乾坤——”
李从谦听他说到这个份上，终于明白过来了，心道：“这倒真是一个问题，现在的人信奉的是‘身体发肤，受诸父母。’莫说这些太医，便是我若敢说出‘解剖’二字，恐怕不等证奴那小子宰了我，便已被朝中那群老夫子骂死了！”
想到这里，他放缓了语气道：“孤明白你们的意思了，难道无法窥得府内玄机便无法以别法测知死——实际原因吗？”
他差点便说出一个“死”字，好在嘴快，及时刹住了。
李太医令闻言，叹一口气，磕头道：“臣等无能。”沉默了一阵，他又说道：“当今之世，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观叶知秋，只是——”
李从谦听了此言，心下正升起一丝希望，立时又听得一个败兴的“只是”，便又想起以往千百个“只是”，顿时心下又是一凉，道：“只是什么？你只管直言！”
李太医令道：“臣的前任太医令便是‘天下第一阴阳手’吴廷绍老先生，此人在医术上有鬼神莫测之机，可谓当世华佗仲景，只是他十多年前忽然无故失踪了，至今未有音讯，急切间，恐怕——”
李从谦听得此言，心下彻底凉透了，在他想来一个人失踪了十几年，这天下这么大，那真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了。何况还是个老人，这么多年了，还在不在世上都难说了。于是，他挥一挥手，意识众太医退出。
众人立时喜出望外，他们原本以为，今日查不出一个具体的结果来，性命都堪忧了，更别提这太医的位子了，不想这宜春王不但不施重罚，便是斥责的话都没有一句。众人心下都不禁忖道：“这宜春王爷不愧为文曲星啊，如此宅心仁厚，世间罕有呐！”
他们哪里知道，此时的李从谦不责罚他们却并不是因为什么“宅心仁厚”，而是由于心情大乱，无心责罚而已。他此时正在想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今既然访不到这个什么‘天下第一手’的吴老先生，岂不是真要将六哥的——崩定性为‘急怒攻心，以致宾天。’吗？这样一来，按照刚才我和证奴所说的那样，不是真要彻查谋反大案了吗？那么，接下来呢，很多朝廷重臣倒台不说，恐怕被拖累进来的普通百姓也不会在少数，到时候岂不是真的要人心惶惶，天下大乱？如果大宋趁着这样的机会举兵来攻，我们在兵力和兵员素质上本就出于下风，再加上人心不稳，士气低下，岂不是不亡国也不行？我向来就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圣人，其他人我管不着，但是证奴呢？纵使赵匡胤放过他恐怕他这一辈子也只能在一座阴冷寂寞的宅第里度过他才开始的漫长一生了。还有薇儿呢？她还是要象历史上一样要时时忍受赵光义那无耻之徒的淫辱？还有小兰，甚至我自己，就是保住性命恐怕也象鲁迅先生说的那样‘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心下暗暗下定决心，纵使找不到证据，他也一定要想办法做出证据让李煜的死变成“急症发作”之类。
“对不住了，六哥，看来我这一辈子注定要亏欠你越来越多了。当初，你虽然对我起过杀心，但那毕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如今此事更是——”
他怔怔地想着，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忽然眼睛一瞟，看见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李从谦看了此人一眼，立时吓了一跳。只见他衣衫脏乱，头上的帽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露出一头蓬乱得象稻草一般的黑白相间的头发，额头上的皱纹随着嘴巴的微微蠕动和轻轻颤动，那一对原本就无神的眼睛向忽然遭遇坍塌一般一夜之间陷了进去。
“李公公，你——你怎么成这——样子了？”
原来此人便是一天前还是这宫内最得宠的太监，不是内相胜是内相的李三丑。他听得李从谦的问话，也不回答，只是喃喃地说道：“王爷，你知道吗？昨天本来是算好，由我来动手杀你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