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继勋无奈地在街上走着，隆冬的寒风不断地吹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也似乎浑然不觉。前面就是宫城了，他只需再往前几步，便会有人领着他去见到陛下，然后他可以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指证韩王李从善密谋勾结大臣造反的不法行状，然后自请领兵前往抓捕逆臣归案，想来这韩王多年前就有谋夺传位诏书的前科，今日陛下是万难再念及什么手足之情的。何况，听他那言中之意，又觊觎国后娘娘的如花美色，这样不臣不弟的小人便是自己这个外人都不由自主地生出鄙视之心，更何况一向对他宽容有嘉的陛下！
“来者是谁？还不停步可要射杀了！”
宫门值班校尉的声音让他吓了一跳，便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这一下，那终于校尉看清来人乃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皇甫继勋，不禁愣住了。半晌，他才赔笑着说道：“原来是皇甫伯爷啊，这么晚了，还要进宫吗？此时陛下恐怕已然歇下了——”
皇甫继勋尴尬一笑，道：“啊，不是，本将只是倏忽想到这大后天便是新正之期了，便想着过来看看。一则，这样的大节日最是容易出纰漏的，虽说本将也是相信诸位为陛下尽忠尽力的心事的，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再则，诸位冒着如此酷寒在此尽心办差，本将却在家中安睡，这叫本将如何安心呐。因此上，便趁着无事过来看看，也想着过些时日，待忙过了这一阵子便聚齐了兄弟们找个地方好好乐一乐！”
那校尉笑道：“伯爷说哪里话，您最近高升，卑职等因忙着公务都未曾上门道贺呢，便是大家凑份子送去的一点心意您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如今怎么好意思反要您再破费？”
皇甫继勋笑骂道：“你小子——既然知道本将新得了爵位，高升了，怎么会不知本将这俸禄也涨了呢？若是昧着良心收了你们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血汗钱，你们还不定在背后怎么骂我猪油蒙了心，吸你们的血呢！本将说了请客，便是请客，你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絮絮叨叨，听着倒似个婆娘一般！”
听了这话，四周一群守门侍卫也都鼓噪起来，纷纷大拍马屁，说那个校尉狗眼识人，不体谅伯爷一番疼爱之心，该当如何如何。那校尉不自在起来，忙诞着脸笑道：“既是伯爷一番好意，卑职们哪里有不领情的，您看这群兔崽子们一个个都等不及要吸伯爷的血呢，伯爷您自己都不介意，卑职又何必操那份闲心？”
皇甫继勋“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打扰你们当值了，免得被巡城御史看见了，被参上一本，又惹出许多故事来！”
众侍卫连忙笑道：“如此，伯爷慢走！”
皇甫继勋回头走了一阵，便来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沉声喝道：“朋友，现身吧！”
果然，墙根处闪出一个高大人影来。皇甫继勋一看，便认出他是那天随着李从善和自己会面的髯须大汉。他脸色一沉，问道：“阁下又有何事？”
那大汉笑道：“在下乃是封王爷之命，前来给将军传递一个噩耗！”
皇甫继勋听见“噩耗”二字，心下不禁“咯噔”一跳，他努力平复了一会，才若无其事地问道：“哦？却不知是什么噩耗？”
那大汉一双牛眼直愣愣地盯着皇甫继勋看了好一阵，直看得他有些心慌，将眼光转向别处，才缓缓说道：“你的‘好’兄弟王三死了！”
皇甫继勋心里又是一阵急跳，嘴唇张阖几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那大汉却又说道：“王爷说了，有两句话要在下代为转达：第一，他多谢将军巴巴地跑去向他禀报了陛下的身体状况，了了他作为臣弟的一份挂念，他对将军的‘赤胆忠心’非常敬佩——”
皇甫继勋听到这里，心下不禁大骂李从善无耻，居然把自己说成主动通风报信的小人了。他这样有恃无恐的语调不啻是告诉自己：反正你是有口难辩了，不如就乖乖跟着孤王混吧，否则你纵使出卖背叛了孤王也逃不过一个泄密的罪名！
就听那大汉继续说道：“第二，王爷体谅你的一片苦心，为了让你的好兄弟少吃苦头，这才帮着超度了他，希望你能理解他的一片苦心。”
皇甫继勋听到这里，心下更是懑怒，忖道：“听这话说的，好像是我求着他杀的王三一样，既想我卖他的好，又想由我自己担罪，简直岂有此理！”
不过，他心下虽怒，却也知道此刻自己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再想半渡翻脸，纵使伤得了对方，恐怕自己也难逃溺水而亡的厄运。于是，他猛一咬牙，沉声说道：“既然如此，请阁下转告王爷，就说我皇甫继勋感念他的恩典，以后但有所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髯须大汉听了此言，脸上顿时露出笑意，道：“皇甫将军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将军但请放心，王爷正值用人之际，以将军之才定然会被用为股肱，又岂会让你去赴汤蹈火呢？”
皇甫继勋既然做下决断，这些日子的犹豫顿时一扫而空，心里的大石也顿时消失，不论是对是错，至少隐然有一种重见天日般神清气爽的感觉，便向着那髯须大汉一拱手，说道：“阁下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那髯须大汉也一拱手，道：“请！”
皇甫继勋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行离去，片刻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髯须大汉看着皇甫继勋走远，这才自言自语地说道：“算你还识时务，若你方才进了这宫门，说不得我们也只好提前发动了。届时，我们虽无必胜把握，但你却是注定身败名裂，不论哪方胜出，都逃不开抄家灭门的命运！”
他顿了顿，又忽地说道：“这样重大的事情，看来我得先去和‘他’说上一声，看看他有没有良策！”
说着，他转身向着北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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