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丹江作证 3 缺席订婚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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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找到李丹花这个狐狸精?徐贵丽心里犯了难。国宝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迷迷瞪瞪的,一个劲儿地喊着丹花的名字。徐贵丽开始埋怨自己的丈夫毕家兴。自从有了国宝,毕家兴就没有真真正正地在家呆过一天。家就像是他的客栈,月儿四十回来一次。回来一次,也是天黑回来,天不亮就走人。他对国宝从来不管不问,把整个一个家扔给徐贵丽,天塌下来,他也不管。现在,国宝病成这样,徐贵丽想给毕家兴捎个口信,又担心毕家兴知道国宝的病根后,对国宝发脾气。其实,国宝已经20岁,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谈个对象,也是应该的。俺徐贵丽像国宝这个年龄,已经有国宝了。徐贵丽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要去找李丹花。怎么找?还得从学校找起。
徐贵丽想法找到国宝班的班长黑茶花。徐贵丽说,茶花,姨姨问你个事,你知道李丹花家住在哪?黑茶花说,在魁星楼下。徐贵丽道,你能不能领姨到她家去一趟?黑茶花说,行。
黑茶花领着徐贵丽往丹花家里走。路上,徐贵丽问起丹花在学校的情况。黑茶花说,李丹花是一个好姑娘。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思想品德好。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一位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但是,有一个缺点,就是脾气有点倔,她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就说这次退学这件事吧,学校还没有宣布毕业,她就背着书包回了家。两个人一起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魁星楼下。黑茶花指着丹花家的门,说,姨,这就是丹花的家,你自己进去,我就不陪你了。
徐贵丽站在李丹花的家门口,思索着该怎么对丹花和她的家长说。说得太直白,会伤面子。弄不好,会把事情弄砸。说不透,又起不到作用。她想了想,心里道,就说国宝病了,请丹花到家里给国宝补补功课。这个理由虽然很不充分,但一定管用。等丹花进了俺的门,俺就把话挑明,再央媒人来提亲。徐贵丽想好了主意,理了理额前的头发,敲响了丹花家的门。
堂屋的门在虚掩着。王红英下地去了,李算盘坐在天井院里喝茶。旧社会,李算盘在德茂昌当账房。李算盘有一手绝技,能双手打算盘。而且,珠随手动,手随珠动,左右两手,一模一样,从不出错。解放后,李算盘凭着这一绝技,到县供销社当了会计,也算翻身当了主人。可是,最近,李算盘犯了错误,被社主任徐贵丽打为右派,下放到生产劳动改造。然而,这个错,李算盘打心眼里不服。
那天,徐贵丽主任把李算盘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客客气气地把他让到自己的面前坐下。徐主任短发,脸微胖。胖脸上,有几颗很小的黄色的雀斑。以前,李算盘从没有发现过。而现在,他睁眼就能看到。最让李算盘心跳的是徐主任的高高耸起的胸部。那对东西,把徐主任的上衣顶成了两座小山。然而,这两座小山很不安分,在李算盘的眼前不停地晃,把李算盘晃得晕糊糊的。
徐主任握住了李算盘的手。徐主任的手很胖,很软,很柔。
算盘呀,今天县里开了会,咱社里挨了批。批评咱们的营业额上不去。你看,是不是帐上出了问题?
不可能,我李算盘的帐从没有出过错!
徐主任的话,像一针清醒剂,一下子把李算盘从幻觉中拯出。
再聪明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错一次也没关系。我看,就是营业额后的小数点点错了位,向后移两位,改过来就可以了!
徐主任是这么肯定,这么宽容,又这么和蔼。李算盘动摇了。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拨错了算盘珠。他对徐主任说,要不,我回去再算算?
徐主任笑了。徐主任一笑,脸上那几颗黄雀斑便不见了,高高的胸部便不住地抖。徐主任站起来,拍了拍李算盘的肩,温柔而又坚定地说,对,应该再算算。要把大帐小帐都算一遍,肯定是从开始都算错了!
李算盘从徐主任那里回来,把自己关到屋里,搬出厚厚的帐本,一笔一笔地算。算盘珠在李算盘的手里飞舞,“啪啪”的响声回荡在小屋里。经过一整夜地核对,李算盘重新找回了自信,帐目连一个数字也没有错。他激动。他兴奋。他抱着厚厚的帐本,敲响了徐主任的门。
徐主任听到李算盘的敲门声,心里挺高兴。她胡乱地穿了件衣服,便开了门。
算盘呀,这么快就改过来了?
徐主任,没有错,真的没错。我算了三遍,一个数也没错!
李算盘同志,我说你错了,你就是错了,你按我说的改就对了。谁让你去核帐?我是让你去改,把帐目的数字改大。别人都在放卫星,咱们也不能做小脚女人,裹步不前!像你这样,**何时能实现?
徐主任,这样的帐我不能做!这是经济,不是小孩儿玩家家儿。帐目报上去,大笔的款说不清楚,那不是玩的!
李算盘把帐本交给徐主任,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李算盘不改帐,徐贵丽便把他打成了右派,扣上了右倾的帽子。李算盘被辞退了,下放回生产队劳动教育。李算盘回到生产队,不是干不了生产队的活儿,而是吃不了生产队的饭。生产队的男人们在老北山炼铁。一天三顿吃用玉米芯做的苏式面包,吃得人连屎都拉不下来。供销社的食堂里,生活虽差,但都是些正儿八经的粮食,有时,还能补贴一下家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李算盘喝着茶,在心里骂社主任徐贵丽,骂了九九八十一遍,还骂。他正一遍又一遍地骂,边骂边喝着茶水。门响了。李算盘站起身,打开了门。门外站着社主任徐贵丽,两个人都愣住了。

徐主任,你……
哦,我……我是……来找国宝的同学李丹花!
李算盘一下子明白了。徐贵丽不是来找自己,而是来找自己的二丫头丹花。他急忙说,徐主任,屋里坐,屋里坐!
徐贵丽跟着李算盘进了屋,在天井院里坐了下来。徐贵丽接过李算盘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徐贵丽说,李丹花同学是……
她是俺的二丫头。她是不是在外面闯了啥祸?
不是不是,俺家的国宝病了,俺想请她给俺家国宝补补课。
李算盘听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盘道,她不在家,她到丹江口大坝工地上去了。
徐贵丽的心里是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找到了李丹花的下落,并且是自己同事的女儿。担心的是,自己把李算盘打成了右派,万一李算盘较起真儿来,恐怕事情就更难办了。徐贵丽站了起来,对算盘道,李算盘同志,希望你能认真改造,争取早日回单位工作,单位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呢!
徐贵丽从李算盘家出来,就后悔起来。后悔不该给李算盘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现在,李算盘也许正在骂俺徐贵丽呢!看来,要想促成这桩亲事,还非得把李算盘的右派帽子摘下不可。可这需要时间,我徐贵丽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这李老头也真是太倔了,一头撞到南墙上,死也不回头。徐贵丽为这事闹心,弄得吃不下,睡不好。
毕家兴在丹江口工地上,一会儿半会儿回不来。毕家兴总是很忙。有时,一连半年不落屋。对此,徐贵丽吵过,也闹过,可不管用。毕家兴说,我是**的干部,得为**干事,不能整日呆在家庭这个小圈子里!徐贵丽说,你是**的干部,可是俺丈夫,是孩子他爹。你工作忙,可再忙,晚上也得回来啊!丢下俺们娘俩……说着,便哭。一哭,毕家兴便软了。他搂着老婆说,好老婆,我以后按时回家还不行吗?可是,过不了二天,毕家兴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徐贵丽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现在,遇到了难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国宝不吃饭,徐贵丽也吃不下去。徐贵丽走出院子,向娘家走去。她想,这事得找爹。爹打了一辈子铁,见的人多,遇到的事也多,让爹给拿个主意,准行。
徐铁匠住在牌坊洞。解放后,徐铁匠带领徒弟们到新政府的铁业社上了班。徐铁匠年龄大了,抡不了大锤,但精细活儿还得他上。月月拿国家的工资,心里舒服着呢!牌坊洞是一条街。从西大街往西走,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往右拐,便是牌坊洞。徐贵丽回到娘家,徐铁匠正躺在院中的睡椅上,两只手在不停的转四个铁球。旁边坐着两个徒弟,唠着闲话。徐贵丽走进院子,喊道,
爹——
你娘在里屋,你去吧!
爹,俺找你有事呢!
有啥事?你只管说,这里又没有外人。
徐贵丽瞅了瞅爹那两个徒弟,没有说话,进屋去了。两个徒弟见状,便说,师傅,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咱们明晚再拍(淅川方言“闲聊”的意思)。
忙啥?早着呢!
不啦,不啦,还是早点休息吧!
两个人说着,站起身,向师傅告了别。徐铁匠送走了两个徒弟,便朝屋里喊,
胖妞,胖妞!
徐贵丽小时候胖,徐铁匠便给她起了个名,叫胖妞。解放后,参加了工作,名字要上档案,叫胖妞,难听。毕家兴说,就叫“徐贵丽”吧!于是,胖妞就有了“徐贵丽”这个名字。而在娘家,徐铁匠还是叫她原名,这名字叫起来顺口。徐贵丽听到父亲喊,便走了出来。
有啥事?
国宝病了,家兴又不在家,这些天,闹得俺心烦!
什么?国宝病了?你抓紧找医生看啊!
看了,不管用。他患的是相思病!看上人家闺女,上了心!
我还以为是啥病呢,国宝今年20岁了吧?该娶媳妇了!看上哪家闺女,找个媒人,娶过来不就行了嘛!
可他看上的是李算盘的二丫头李丹花。前些日子,李算盘不改帐,我把他打成右派,下放回家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整的那一套,早晚要抓瞎。吹吹吹,把人都吹死了,你们还在吹!你到城外看看,哪个队的食堂还能做点正经饭?再往后,不饿死人才怪呢!
那是国家的事,咱管不了。可如今,这事该咋办?
咋办?错了就改。把李算盘请回来,找个与他关系好的人,劝劝他,保个媒,把他闺女娶过来,不就行了!真是死心眼!
徐贵丽受了一顿气,总算讨了个主意。她回到家,一直思考着,谁跟李算盘关系近,自己又说得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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