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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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过山岭,入蜀。
锦官城。
沿着城上,尽种芙蓉。正逢芙蓉盛开,沿城四十里远近,开得叠锦堆霞,一眼望去,好似红云一般。芙蓉花自晚秋始开,霜侵露欺却丰姿艳丽,占尽深秋风情。
但头顶天空却是以阴霾为多。悠然而恬淡的灰,隐含着一点哀伤,一丝悲凉。不过这样的阴沉,却不曾给人绝望之感。
众人一径入城,五个年轻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沿路见着好玩新奇的事物都是目不转睛。安老头便对贺耿大叔说:“这一路还算顺利,小子们少来这边,丫头出来一趟更是不容易,不如就在这里歇上半天,明早再赶路?”
贺耿也应承了。
众人知道有假放,都是非常欣喜。
于是便将镖车运到客栈放着,留了温子虞的两个侍卫在客栈里看守,余人便四下活动去。
甄洛跟霞衣作堆,顾墨小六跟着,远远缀着的是温子虞。
五人便逛上了最繁华的街道。
一路店铺、茶楼、酒肆不断,街上牛肉煎饼、贴糖饼、捏泥人等摊子一个挨一个。众人少年心性,样样都觉有趣,目迷五色,哪里看得过来。两个姑娘对蜀锦有兴趣,一头便往绸缎铺子里扎,顾墨小六两个小子没点兴趣,便走开去吃张飞牛肉。
霞衣看着五光十色的缎子,只挑艳色的看来,一忽儿说这桃红的做袄子好看,一忽儿又说这匹藏青的要扯回去给爹做衣裳。
甄洛站在旁边,用手指轻轻的捻那些绸缎。光滑的,温润的,上面的织花细致又紧密,像是密密纠缠的心事。她有时候喜欢触摸更甚于看,喜欢从指尖传来的细微触感。就像现在她指尖捻着的那匹细竹叶织锦青缎,她想像着这缎子做成的衣摩娑着云煦肌肤的感觉,脸不禁就热了起来。
霞衣剪好了料子,抱在怀里,回头看见甄洛发呆。“啪”一声把她手打开去:“不兴剪这个,看这个天青白菊的才好,要剪就剪这个。”
甄洛知道她是嫌那料子只好做男装,忙说:“我不剪,去年得的料子还没有来得及做呢。”
“不剪也成。”霞衣笑嘻嘻的说:“我这边的都剪了双份的。”
甄洛看见她抱着那怀的鹅黄绯红,给吓着了,正想警告大小姐不要做些吓人的事情,旁边有人一指她刚看中的竹叶织锦青缎,说道:“我要这匹。”
两人侧目,只见温子虞摸了银子来付钱,一个大男人自顾自抱着那匹缎子,连瞧也不瞧她俩一眼。嘴里低哼着:“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嗯哪,初逢锦官城,怎可失清姿。”勾勾嘴角:“锦缎啊锦缎,你虽然不错,但也得看穿在谁身上,能遇到我真是你天大的福气……”
霞衣撇撇嘴:“装样!”
甄洛翻翻白眼:“白痴!”
两人一溜儿出了绸缎铺,却见街头一角,一队杂耍艺人正卖力地表演。一位走索的男子脚踏在高高的麻绳上,身姿清瘦,转折如意。他凌空翻了几个跟斗,单脚立于索上,从怀中掏出一捧五色梅怡然洒下,花瓣在空中飞舞,宛如无数雪花翩然而坠。那个男子忽然转向两人,眼神一闪,却沉默着,然后,向甄洛挥了挥手。
甄洛仰头看着他,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微一点头,牵了霞衣便走。
霞衣奇怪了:“你认识那个卖艺人?”
甄洛说:“他是我的朋友,不过他一出现就没好事,幸好我们明天就离开了。”
“是哦,明天就要走了。”霞衣想想,“小洛,听说这城里有个白云寺,求签很灵,你陪我去好不好?”
两人便又找去白云寺。
甄洛本对这些并不相信,霞衣却正好得了支下下签,顿时嘟起嘴来。甄洛为了哄她,自己也摇了一支,却是支中平。
两人寻到解签的,得了签语。
霞衣的是第三十一支——蔡中兴遇险。签语云:“狂风骤雨打船篷,溪畔桃花尽落红。惊醒渔翁春梦熟,持篙撑去失西东。”解曰:狂风急雨,打落桃花,大雨打落船篷,惊醒鱼翁,此有险之象;竹篙撑艇,不知西东,此旁徨昏迷之象。而求得此签者,恐有惊险之事。
甄洛的是第二十六支——徐庶归家。签语云:“花影迟迟侵砌上,遥知月镜挂长空。忽闻鹤泪声凄切,早买归舟返里中。”解曰:花影侵于花基上,知系月镜排在空中,忽闻鹤声啼得悲切,即要买舟回家。此签大意,言人当要知机,一闻不吉之消息,如闻鹤声之凄切,要及早回头,归於善路,方有结果,如行客之买舟回家一般。吉中有凶,但逢凶亦可以化吉,知趋避便无碍。
两人的签都不算甚好,霞衣的尤其不吉,自寺里一路出来她的嘴都可以挂油瓶了。甄洛连忙宽慰她:“我觉得那解签的说的不对。风雨打落桃花惊春梦,那是让人不要耽于玩乐梦想呀。想那好端端一个渔翁,干嘛学人做春梦呢,何况还是在水上,还有风雨,睡着了那不是惊险万分么。幸好他及时醒来,虽说是一时不辨方向,但醒了总比睡着强呀。”

霞衣脸色稍霁:“小洛,你还真能掰啊。不过呢,我觉得你那签说得蛮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要认死理吊在株歪脖子树上呀。”
甄洛一听,只淡淡一笑,“我却觉得也蛮合你的,我倒是喜欢你那支签,你若不喜,我跟你换了吧。”
霞衣一怔,瞟了她一眼,笑:“五十步笑百步,两支签都不算好东西,换什么换呢。”她慢慢敛了笑意,一字一顿的说:“小洛,你要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互相伤害,我宁愿受伤的那个是我。”
甄洛看着霞衣,夕阳下那个女子正朝着她笑,脸上是淡淡倦倦的温柔,温柔得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孟大小姐了。她眼里一热,只道:“霞衣,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会保护你,如果你愿意,一辈子!”
霞衣转头看着远处的晚霞,久久的,回头一笑:“小洛,我们回去吧。”
两人回到客栈,看到大伙儿都围了一桌,边吃边喝边摆龙门阵。
安老头正在说到锦官城又称作芙蓉城的来历。
小六打岔说这城里种满了芙蓉花,当然叫做芙蓉城了,就像咱们盐城就出盐,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安老头吭吭两声:“小伙子口气倒大,芙蓉花多也是一种说法,但不是因为这花,而是因为栽花的人。有说是‘芙蓉护城’,当年后蜀主孟昶在成都土城上遍种芙蓉,每当九月,芙蓉盛开,远望则如锦如绣,所以名之芙蓉城。”
“不过另一说就有趣得多,说是‘龟画芙蓉’。当年建城之初,地基不稳,累筑累圮,后来出现神龟引路,其城乃成。而神龟指引的路线恰似一朵芙蓉花,是以这城就叫做芙蓉城了。”
安老头说了一段,抬眼看见甄洛霞衣两人站着,便叫她两人过来坐下,招呼两人吃酒菜。
霞衣看见桌面排了几碗菜,碗里都是红通通油汪汪的,皱眉道:“我可不能吃辣的。”
“那就喝点这个。”安老头推过来一个葫芦:“这里气候潮湿,喝点这个最好。”
霞衣便拿了葫芦喝了一口,觉得那酒的气味泛腥,味道倒也不算烈,余味泛甘,还算不错,便又一气喝了几口。
甄洛嗅到那酒的味道古怪,问安老头:“这是什么酒?”
“这是好东西,是……”安老头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前,又走了回来:“奇怪,我刚才好像见到有个怪东西在晃,眨眼就不见了。”
甄洛走到门前,一晃人就不见了,再一晃,揪了个人进来。正是抱着一匹缎子的温子虞。
“你鬼鬼祟祟在外头做什么?”甄洛就是瞧他不顺眼,老是觉得他一副欠揍的样子,从来没有好脸色给过。
“我……”子虞也不知怎的,就是怕甄洛,一见她挑眉瞪眼的样子就脑子搅成一团,只想找个地方躲去。幸好这时嗅到一股异味,他鼻子耸耸,转眼瞧见葫芦拿在霞衣手里,连忙用力一挣,几步挨过去,大呼小叫起来:“哎哟,孟大小姐,你居然敢喝这个,我真佩服你!”
“这有什么,酒而已嘛。”霞衣展示豪气一样又灌了一口,咂咂:“味道不错,还没有玉冰烧那么烈。”
“可是……”温子虞一脸佩服的表情,似乎不是装出来的,“可是这是耗子酒呀。孟大小姐难道不怕耗子吗?”
“耗子酒?”霞衣“噗”一声喷了对面的顾墨一脸。
“哎哎,别紧张。这耗子酒是用刚出生还没睁眼长毛的小耗子泡的,听说滋补非常……”子虞“好心”解释说:“这跟那些灰灰黑黑有根长尾巴的大耗子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他还没有说完,霞衣已直冲后院大吐特吐起来。甄洛狠狠瞪了子虞一眼,追着去了。
子虞看着默然围坐的四个男人,纯洁无辜的说:“我有说错什么吗?”
“你没说错,他妈的说得太对了!”顾墨瞪着葫芦,又瞪了安老头一眼,“耗子酒!嘿!谁说是蛇胆酒来着的!”
“我有说什么吗?唉,人老了,脑筋不中用了,什么都忘了。”安老头睁着一双懵懂无神的眼睛,转脸对贺耿说:“小贺,喝酒喝酒!”
“哇”一声,小六也冲进后院去了。
安老头的“蛇胆酒”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孟大小姐当晚上吐下泻。不知是否半夜起夜次数多了点着了凉,早上竟还发起烧来。这一来,大家只得在锦官城多耽搁几天了。
就是这样,跟甄洛所预期的早日离开就有了事实上的出入。而她现在,正忙着为生病的霞衣操心,早就把下午遇到危险老朋友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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