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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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甄洛让敲门声给吵醒了。
她一开门,便见到孟霞衣那张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一见她就吹了口白气,一头扎进她怀里。
“呼呼,冷死我了。”
“孟大小姐,现在才是深秋哎。”甄洛连忙关上院门,怕给邻居看见。这些年霞衣总是毫不避忌的跟她闹成一团,镖局里都传她俩是一对儿了,她倒是没所谓,反正也不打算嫁人的了,倒是累了霞衣嫁不出去就惨了。
关了门就一切好说。甄洛拖着霞衣进屋,觉得她双手冰凉,忙冲进屋子翻了件大麾出来,把霞衣从头到脚包个严实。她的身材比霞衣略高,这身衣服倒是足够有余。
一面忙把霞衣双手握了,运功搓着,送到嘴边连连呵气。霞衣那时遇了那事,身体虚,最受不起凉。她可不想自己最好的朋友冷出病来。
过了一阵子,霞衣笑盈盈的说:“行啦。”
甄洛才放了她的手,“怎么这么早?衣服也穿这么少?”
“人家掂着你呢。”霞衣笑嘻嘻的说。
“金陵好玩不?”甄洛回身去烧水,不是霞衣来了,她是懒得去干这些的。
“好。”霞衣笑道:“金陵繁华,水土又好,无论男女都得意的很。”她抿嘴轻笑:“撩拨少年正轻狂,腰缠玉带手擎苍;流水红墙歌舞榭,罗绮箜篌奏一方。”一拉甄洛的手,“小洛,你什么时候陪我去逛逛,挑个可心的人儿?”
甄洛看看她,从那张笑盈盈的芙蓉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顺口回道,“你怎地不先给我带个如意郎君回来?”
霞衣笑嘻嘻的说:“我跟你怎么一样。我可是什么滋味都尝过了,现在是曾经沧海,你不同,你什么都没有试过。别家儿郎好的多了去,我就是看不过你巴巴的吊死在云煦这棵树上。”
甄洛心头一痛,转头又去瞧霞衣,看见霞衣还是一脸没心没肺的笑,自己倒是一阵伤心。忍不住便说:“我跟云煦不是你想那样的,我什么都不求。我也不想要嫁人,靠谁也不及靠自己实在,我只想大家快快活活的活着,能看着彼此过得好就成了。霞衣,你别再说这话了,也别再这样说你自己,我听着觉得心里堵。”
霞衣笑笑,别过脸去,只道:“你这傻瓜,明明什么都不懂,只会亏待自己。”过一刻又说:“我跟你根本不一样,怎地就打着跟我一样的心思!”
“霞衣,你才应该找个可心的人。你的性子直,藏不了事,我怕你吃亏。”
霞衣头也不回,悠悠道:“嫁不出去的,我啊,过气黄花,没人要的。”
“谁说的!你是这盐城里的一枝花,艳名四播的镖局大小姐,求亲的人都把你家门槛给踩塌了。”甄洛看水开了,想冲茶,却找不到茶叶,只得倒了杯白开水。“我说,你也别老是拿我当幌子,其实局子里面顾墨也还不错,性子跟你差不多,应当合得来。”
“嘿,你是嫌我缠着你截了你的桃花运吗?”霞衣将手里的杯子猛的往桌上一放,沸水溅了一桌,“我这就离你远远的,免得讨人嫌!”
甄洛连忙一扯她:“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霞衣嗔道:“不是那意思是啥意思,你就是嫌我烦,嫌我累赘,嫌我跟着你。”
甄洛眼看霞衣眼眶都红了,只得把她揽入怀里,轻拍肩头安慰着:“我怎会嫌你呢……真要嫌你,刚遇到你那会儿就把你甩了。”
霞衣脸扎在她肩上,气呼呼的说:“还说呢,我还以为这世上还有个待我不错的好男人,只想嫁给你,谁知……”忍不住就在甄洛肩膀上敲了一拳。
甄洛怕自己内力反激让霞衣受伤,忙把真力卸了,生生挨了她一拳,不禁哎哟一声。
霞衣一惊:“打重了?”连忙缩手,又去掰甄洛的衣服,“让我看看是不是肿了?”
甄洛看她惊惶,笑说:“没事,我可不比你这大小姐,我粗皮厚肉的,你打我十拳也没事儿。”
霞衣瞪她一眼:“那我就打你十拳。”
“那你打呀,只要你开心!”
霞衣真的作出架势,看甄洛真的不闪不躲,却又把姿势撤了:“哼,我才不上你的当。真要打伤了你,你就有借口甩了我,不肯保护我了。”
甄洛只笑。心想大小姐怎地突然变聪明了。
霞衣端起只剩半杯的开水,喝了一口:“我可不能打伤你,人家指名要你去保镖呢。”
“哦,去扬州,我都准备好了。”
“什么扬州。是去藏北!”
“藏北?”甄洛傻了。
“没错。今天有人托了趟重镖,老爹不敢接,一来先接了扬州的镖,二来到藏北太远,镖又太重,估摸着咱们这小镖局扛不下。”
“也是,都快过年了,谁舍得抛下家小走千里呢。”
“没谁舍得,但你舍得啊。”霞衣笑眯眯的说:“老爹不知道你本事大,我倒是知道的,所以就好说歹说接下了这趟镖。还别说,托镖的人还真识货,老爹把镖局里头的名单让他跳,他就点中了你。”
“点中了我?”甄洛点着自己的鼻子,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因为身形瘦弱不起眼,一直被扫到三流的行列的,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挑了自己押重镖?的
“不是随手点的,那人一点就点了你的名字,其他的镖师反倒像是附带的。”霞衣说:“我觉得那人像是冲着你来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陪你去。”
“你也去?”甄洛头痛了,心道你不去我反倒不担心,你若去了,真有出了什么事,我是护镖还是护你?的
霞衣瞪她一眼:“你是看不上我的功夫?我的武功在镖局里总不算差吧,总比你装成三流镖师的时候强多了,怎么都算臻二流了。我跟着你去,总比那些三流的顶用吧。”
甄洛承认她说的是事实,也知道霞衣不惜吃苦也接下这趟镖来,就是怕自己年关一个人独自伤怀。可是跟霞衣一起去押镖,还是这么长的路,霞衣一向不避人的,这一趟下来,两人不知得传多少暧昧。回来总镖头还不逼自己把他女儿娶了?的
她苦笑说:“霞衣,如果我是男的,一定娶你,可是,我不是。那么……”
霞衣瞪她一眼:“反正我就赖死你了,赶快收拾收拾,明天启程。”她不给甄洛说话,起身就走,临出门时回头吐吐舌头:“甄洛,你想要娶我,我还得考虑考虑呢!”
甄洛脸色发白,要死了,说得这么大声!隔壁不知多少个脑袋探出来听了去,真是含冤莫白了这回。
不过,虽然扬州换成了藏北,任务毕竟还是任务。甄洛想想,还是接了。虽然总是觉得有点舍不得,但是昨晚都那样了,留在这里纠缠还有什么意思?远走一趟,反而还能放松一点。她是一向不怕吃苦受累的,只是心肠柔弱,经不了百折千绕的折腾。
甄洛瞧瞧桌面上的戏本子。这一去,开春才能回来,温子虞若是找不到好戏唱,会被留王扒了皮吧。
本子里面夹着两张银票。白白收了人家的东西,终归不好。

甄洛揣了戏本和银票去一帘风月找温子虞,两样总得给回他一样。
远远的见到温子虞跟着霍老头风风火火的出来,那贵公子略微沉了脸,好像还怕人瞧见,张了衣袖半掩了脸,遮遮掩掩的快步跟着霍老头走。
甄洛多了个心眼,悄悄在后面缀着。这人偷偷摸摸的跟着她几次,她偶尔回敬一次也不算过分。
那两人走了一会儿,拐进一条巷子里。
甄洛也跟着过去,一抬头,倒抽了口凉气。这巷子只有一户人家,就是巷子尽头的留王府。巷子里人影不见,看来那两人就是进了王府了。
看来温子虞没有说假话,这回不定就是让留王叫来问罪的。
甄洛瞧瞧四下无人,纵身就上了墙头。
留王府很大,加上里面一番园林布置,又是屏风石,又是池塘曲桥,又是弯曲花径什么的,九绕八弯。那两人转眼功夫就不知走哪里去了,甄洛一番好找,才找到里面传出人声的花厅。
里面有人在争执,有个年轻却威严的声音很大声的喝叫:“子虞,你好大的胆子!”
然后甄洛就听见桌椅翻倒的声音,然后站着的三个人影突然倒下去一对,再就是挣扎翻滚的声音。这留王还真是残暴,当场就开打!
甄洛没有多想,“砰”一脚把门给踢开了,大喝一声“住手!”
花厅里面正一场混乱,突然见冲进个人来,顿时一静。
甄洛一眼瞧见霍老头泥胎土塑似的杵在一旁,张大口瞪着自己,表情好像见了鬼一样。她没好气的回瞪他一眼,居然袖手旁观,有人被当场殴打哎。
她蹬蹬蹬的走到翻倒的圆桌后面,本想劝架,却看见原本在纠缠现在好像被点**一般静止的两人,她怔了怔,猝不及防的便爆出一声尖叫!
圆桌后温子虞正跟一个锦衣玉冠的年轻公子纠缠在一起,他被压在下面,身上穿的薄绸衣服衣襟被扯了开来,衣衫不整的,形容甚是狼狈。
温子虞听见甄洛尖叫,又见她脸红,立即知道她误会,连忙举起手道:“不是你想那样,哎……”
甄洛却哪里听到他说些什么,她听说过皇室子弟多有怪癖,更有蓄养俊美少年以作禁裔的恶心事,不想今日竟亲眼看到这一幕!这温子虞竟是这样的人。难怪他年纪轻轻长得美,游手好闲却又有那么多钱。
她又恼又羞,跺脚道:“温子虞,原来你!”
子虞叫道:“不是那样,子聿,你还不快起来!”
那压在他身上的锦衣少年忽地笑道:“不是这样又是哪样?这个人是你的新欢么?长得不错,介绍介绍?”
子虞被他气死了,猛的抬腿就踢,子聿笑嘻嘻的爬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掸着身上的灰,一边斜眼打量着甄洛。
甄洛只恨不得回去洗眼去,不过看了就看了,也没有办法装没看见。她吞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戏本子来,往地上一扔,拔脚就走。
子虞楞了:“甄洛,你这是做什么?”
“我收了你的银子,这个就算你的了。”甄洛突然回身,盯着那个锦衣少年:“留王,温子虞现在有好本子了,他会给你唱一台好戏,你别为难他了。”
那少年一怔,脸上露出一丝况味的笑容来。
子虞忙说:“对啊,我很快就可以唱好它,你可别逼我……”他瞧了留王一眼,接触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一阵心虚,缩了下脖子,后半截话就没说完。
甄洛却听到个“逼”字,一瞧子虞那尴尬露怯的神色,心里忽地一抽。这温子虞跟留王年纪相仿,容貌也是一般俊美,都算是一表人才,怎地命运就相差这么多。一个是皇室贵胄,一个就沦为玩物。
她忽然想起云煦来,那时他虽为梨园红人,但一路打拼上来却又吃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侮辱?一念及此,不禁眼圈都红了。
她“蹬蹬蹬”走了回来,从怀里摸出那两张银票,脚尖一挑,将那翻倒的圆桌放正,“啪”一声,将银票重重拍在云石桌面上。
“留王,我向你讨个人情。”
留王瞧着她,他容貌是极出色的,眉宇跟温子虞隐隐相似,下巴和薄唇却更为精致,宛如工匠妙手雕成。他盯着甄洛一会儿,“什么人情?”
“你是王爷,这城里的封地都是你的,但是不包括人命。”
“哦?那百姓的命不是我的,又是谁的?”留王危险的眯起眼睛。
“每个人的命都是属于自己的。”
“我不同意。”留王摇头:“他们被皇上赏赐于我,都是我的子民,他们的命都是我的。”
“不,赏赐于你的只是他们的劳力,他们劳作所得供奉于你,但是他们的性命和灵魂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甄洛大声说:“你或许可以强迫你的子民做他们不喜欢的事情,但是他们的内心永远不会完全属于你。”
留王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甄洛忽然回头看向子虞:“温子虞,你在留王身边多久了?”
子虞愣了楞,伸出手来点了点手指,苦笑:“总有二十来年了。”
“看来是有卖身契在王府了。”甄洛闭了闭眼,止住眼里一丝涩意:“那么我就用这一千两银子赎他出来。”
这话一出,旁边“啪”一声,霍老头又推倒玉山一般晕了过去。
留王哭笑不得的瞧着那张银票:“子虞是我的心头好,一千两……”他说不下去,忽然发现那两张薄薄的银票竟然整张嵌入了云石桌面,方方整整的,好像有人先在桌面上凿了个刚好的凹位,再把银票放进去似的。
“那么加上我这柄剑。”甄洛“硄”一声将佩剑也压桌面了。
“青铜鞘,银丝绦,森冷之气透鞘而出,只是……”留王脸有不豫之色。剑是好剑,但若说这剑价值千金可又过矣。
“唰”一声,甄洛宝剑出鞘,寒光映人眼目。留王不禁往后一缩。
只见那森然剑气宛若惊虹,忽忽的一晃便已消失不见。厅中一切均在原地,似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甄洛随手拎起一张凳子,“啪啪”几声轻响,四根凳角脱离凳子,掉下了地。轻轻一推那圆桌,“格啪”一声响,圆桌平移数尺,矮了一截,地上留下四只整整齐齐的桌腿。
适才甄洛随随便便这么抽剑一晃,这花厅内除了人以外,带腿的东西全都少了一截腿脚。
甄洛说:“你若放过温子虞,我这剑便供你一年差遣。”
留王回头瞧瞧子虞,又瞧瞧甄洛压在桌面的剑和银票,沉默了一阵,终于笑了笑:“千金美人易得,勇将难求。我答应你,从今天起,温子虞就是你的人了!”
“多谢王爷一诺!”甄洛握住宝剑朝他拱了拱手:“待我押完这趟远镖,明春便到王爷身边效力!”咂摸着留王刚才那句话不阴不阳的有点奇怪,又加上一句:“温子虞不是我的人,我只是想换得他的自由。此后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希望王爷不要留难。”
“那是自然。”留王只是一笑,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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