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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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洛去镖局里应了号召,领了套出镖的衣服,说是过年前的福利。
她捧着镖衣往家里走,不想迎面碰到阿碧。她想躲起来,也拎不清自己为啥心虚,应该是怕阿碧找她要银子。现在别说是一千两银子,连一两也没有,身上只剩三四钱碎银,对付这两天的饭食。
阿碧却不让她躲,直接拦住了:“甄洛,云煦到哪里去了?”
“呃……”甄洛吞了口气,心想,你家相公怎反倒问我。顿时有点尴尬。
“你没见过他?”阿碧咄咄逼人的,只是模样娇弱,跟那刀子似的语气对不上号。
甄洛连忙摇头,出示手里的衣服:“我刚上镖局来。”又加一句:“我正准备回家收拾行囊,又要出镖了。”
阿碧不说话了,沉默了一阵,突然问:“你说的一千两银子是不是真的?”
甄洛最怕她问这个,她偏偏问了,也不敢直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得口硬道:“是真的。”
“那我答应你,银子给了我,我就离开他!”阿碧眼神里寒芒一闪:“不过,要是他非要缠着我,那就不干我的事了。”
“他不会缠着你的,只是……”只是我拿不出一千两银子。甄洛开始考虑是不是得舍弃自尊去求那个趾高气扬的贵公子。
“那么我等你……的银子。”阿碧居然笑了笑,她的容貌娇弱得像风中一朵紫色的小花,这笑却有种彻骨的寒意。“希望尽快,不然我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是,尽快。”甄洛只好这样子答应着,她的头都大了。
晚上,甄洛去了清韵小筑。
听到那宛若流泉一般清澈的琴声,她就知道云煦在里面。她站在小筑外面的竹林中静静的等,怀里揣着那本《朝露》。
小筑里栽了很多桂花,空气中充满了金桂甜香的气息,可是院子外头一个沟渠却堵了,往外冒臭水。甜香和臭气混在一切,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忽然琴声断了,有人在咳嗽,想是不愿惊动旁人,用什么东西堵着,自顾压抑着,游丝一般的咳嗽声,听着都似乎能觉得那喉咙里抑郁难舒的委屈。
甄洛觉得有只小手在狠狠的揪着她的心脏。
等了不知多久,院里的喧闹调笑声才渐渐低落下去,这时后门轻轻开了,一人慢慢走了出来。
他缓缓的穿过竹林的小径,半旧的白色布衣上月影斑驳,衣衫下摆在他修长的双腿上轻拍。
他穿过森森竹林,脚步轻稳便捷,宛如踏沙而行。他手里没有掌灯,甄洛却似看到灯影里翩然的落花散于他的襟上。听到他轻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便似数年来的红尘烟雨都蒙蒙洒落心头,那样无法挣脱,纠葛的迷茫。
他忽然停在她面前数尺,“小洛?”他的声音微微嘶哑,不是那种清可见底的流澈,却落落的滤着沙砾碎石,更显缠绵辗转。
她“嗯”了一声:“阿碧担心你,我来找找看。”说完有些微的后悔。
云煦笑了笑,他的容颜清俊,眉间一道若有若无的伤痕,仿佛一段飘渺如烟的伤心。
“我过两天便要押镖去扬州,要过年才回来了。”甄洛说:“来跟你告个别……那些泉水还济事不?我给你储一水缸的,让你备着用。”
云煦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
甄洛便抬眼看他,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但月色却漏过竹枝,撒了他一身如霜如雪。甄洛便想,明明初遇他的时候是在正午的日头下,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留给自己的印象只有这么一襟月色的模样了。
云煦忽然说:“小洛,我不会再唱戏了,这玉龙泉水不需要了。你也不必再费心去取了,早上山里冷,对身体不好。”
甄洛摇摇头:“你本来就是适合站在台上的,你现在虽然不想,但是将来一定还是会唱的。嗓子不养好,将来就不能挽回了,那可多可惜啊。”
云煦伸出手来扳了枝竹枝,“哪里来那么多可惜,小洛你……”
甄洛抬头:“云哥你想说什么?”
“你常在我家出入,我又常常不在,那样对你和阿碧都不好……”
甄洛忍不住一捂嘴:“云哥你是怕别人说闲话才不让我去取水的?”
云煦一松手,板着的竹枝就又弹了回去,他淡淡说:“小洛,你老是装扮成这样也不是办法,这样会误了你……”

“我喜欢这样儿,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
云煦不说话了,忽然觉得甄洛的声音有点抖,低头一瞧,月色下甄洛小脸上淌着两行泪水。
甄洛颤声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上山给你取水?你真的不知道?”
云煦被她问得一阵心慌,只得背过身去。
甄洛自顾自的说:“那是因为我要把我破坏的事情弥补过来,我……就想你能回复像以前那样。那些泉水你喝了也好,倒了也好,用来洗脚也行,只求你收下来,我……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见到你好,想……”
“甄洛!”云煦低吼一声,打断她说:“我希望你能冷静一下,知道自己在讲什么,不然今后我们就不可能再见了。”说完他就转身快步走了,倒更象是落荒而逃。只把甄洛一个人留在竹林子里。
甄洛摸着怀里的戏本子,还没有机会给他呢,已是柔肠百转了。
伸出手来抹了抹腮边的泪珠,浑浑噩噩的往回走。突然她脚步一顿,喝道:“谁?给我出来!”
温子虞“唰”一声从树干上跳下地,看见甄洛震怒的神色,心里暗暗叫苦:这次可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天知道他真的是刚从清韵小筑出来,纯粹路过,见到两人说话,好奇躲着看了一会儿。天地良心,这回他真的不是有意跟着的。
甄洛瞧着他,一脸不可置信。厚颜无耻的人她见过,就是没有见过温子虞这样的。
子虞苦笑着说:“我是刚路过的,什么都没有瞧见。”他可真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看明白,单只看到甄洛突然流着眼泪说什么弥补,另外那个人给搅得心烦意乱落荒而逃。
他心道难怪这小子性情古怪,原来是个断袖!嗯,还是个被情人甩了的断袖!哎?等一下,刚才那个人不是刚才在清韵小筑弹琴的春江公子吗?老天,原来他也是个断袖!刚才在酒筵里他还坐得离自己才二尺远,这么一想,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甄洛狠狠的瞪了他两眼,每一眼都似乎想在他的脸上剜出块肉来,“你真要听到了些什么,我就杀了你!”
子虞打了个冷战,连忙扯开话题:“你是怎么发现我路过的?你的耳力真好!”
“你身上有酒味。”甄洛转身就走。
“酒味?”子虞连忙嗅嗅自己。嗯,给这么一提,才想起刚才喝了十来杯桂花酿,还被一杯竹叶青泼湿了衣袖。
甄洛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你是不是很想要我的戏本子?”
子虞一愣,点头:“是啊。”出了两倍赏金,还不算是很想要那可是见鬼了!
“为什么非要这一折?”
“因为留王让我在年前给他唱个新戏,要不落俗套的,如果不能使他满意,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会遭殃了。”子虞一脸苦笑。
甄洛沉默了一阵,从怀里掏出那本子来,“那么给你。”
“哎?”
子虞伸手去接,甄洛却一缩手:“一千两银子!”
“得了,”子虞没好气,摸出两张银票,“还会短了你银子么!”
他把银票放在甄洛手里,手去拿本子,却抽不动。眼见甄洛双眼微微红肿,一脸黯然,手指巴着本子只是不松手。
“你不想给我就算了。”他放了手。
甄洛却把本子一扔,扔进他怀里:“拿去!”转了头,不愿再瞧一眼。
原来是云煦不肯要了,他才扔给我换银子!
虽然一切都像老狐狸说的那样,但现在得了本子,子虞却觉得很不爽,一股无名邪火烘烘的往脑袋里窜。
“我不要了!”他反手把本子扔回给甄洛。
甄洛有点傻了:“你不是说要唱……”
“傻瓜都看出你不舍得这戏,这戏是为刚才那人写的吧?云煦就是你的那滴‘朝露’!让我买回来唱,不是侮辱了你对刚才那人的一片心?”子虞气呼呼的说:“我可不接受你这样的侮辱,这世上好戏多的是,不是非得要你这一折。”他一甩手,飞快的跑了。
甄洛呆呆的站着,看看手里的戏本子,又看看另一只手里握着的银票。
咦,那可恶的人忘了东西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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