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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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已经好多天没有说过话了。
那天晚上,两人尴尬的僵持几乎成了局死棋。然而却有种奇妙的气氛在夜色中渐渐弥漫开来。
甄洛觉得她从来没有这样心乱过,也从来没有遇过比这更难解决的难题。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不堪重负的时候,头顶的竹棚子发出奇怪的声响。两人同时静了一下,耳朵里清晰的听到竹子发出沙沙的声音。
诡异的碎响铺天盖地而来,两人一时竟忘了纠缠,小洛用力挣脱。
入冬第一场雪从天而降,竟解了一场僵局。
事后,甄洛也没有真的杀了温子虞,温子虞自己当然也不会自杀谢罪,两人尴尴尬尬的相处着,相对无言。子虞怕对方开骂,只懂沉默是金,另一位却是连正眼也没瞧他的,更不提主动跟他说话了。
日出日落,雪落雪止。
每日里温子虞去抓鱼,整治,烤好了放在竹碗里,甄洛就过来拿了碗去,吃罢自去湖边洗了放回原处,两人偶尔相对,眼神一接,都各自回过头去,却都是未曾交谈一语的。
子虞却是自那晚以后再没见过甄洛熟睡失态的样子,每次无论他动作多么轻的探头去看,总会看到甄洛大睁着的眸子狠狠瞪着他,吓得他魂飞魄散。
不过怕归怕,他看见小洛日渐消瘦的样子,可是又担心又后悔,暗地里骂了自己几百遍,只恨当时怎么就那么忍不住呢。可是骂完以后,忍不住又摸着自己的嘴唇发痴,只觉得这辈子就算这便到了尽头也是不枉了。
这般闷葫芦日子接连过了六天,第七天上头,子虞忍不住了,在柏树下把小洛堵着。
甄洛一别眉,眼神冷厉。虽然不出一言,那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没事别招我惹我!”
子虞心里一寒,可是见到甄洛那张团脸现在瘦的下巴都尖了出来,忍不住道:“小洛,你每天不睡觉可不成……会变瘦,还会容易生病……”说完了才发觉语气怎么那么像以前家里的老妈子。
默然半晌,就在子虞心里直发毛的时候,甄洛突然开了口,“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你要真的睡了就不会瘦成这样。”他发誓,这辈子反应最快就是这一次了。
“鸡婆!”甄洛瞪他一眼,要走——走不了。
往左走,左边被堵住了,转右,还是迈不开脚。
“你到底想怎样?”
“……你回去睡觉吧,我温子虞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附近方圆三丈范围以内。”
“……你自己说的啊,给我记住!”甄洛略一点头,再走,这次可以离开了。
有脚步声跟在身后。
甄洛止步,一回头,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衣扑面而来。
“我去干活,怕会弄脏,你帮我拿着。”
从下午到晚上,该干的活都干了,就连要烘干水分用来烧的竹枝也不知不觉弄了一大堆,明后天的份都存了。地方小,生活简单,该干的活本就没有多少,一次都干完了,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打发呢。
子虞背对着竹棚的方向,仰头看着天。夜空混沌一片,正是白天跟黑夜交接,最是纠缠的状态,加上这两天多云,云层厚,愈发看不出天空的颜色。
莫名的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在想什么?”有人在他身后静静问。
“在想……你要不要吃鱼?”
“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吗?”
“记得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都是片段,吉光片羽的,一闪而过……越是接近现在的越是想不起来了。”
“如果你知道是谁害成你这样子的……你会不会怪她?”
“或许……不会吧……”很迷惑的语气,“真是奇怪,没有一点怀恨的感觉嘛。”
“当时……一点印象也没有留下来吗?”
“有啊,觉得好恐惧,现在我还是很害怕火的,有时半夜醒来,就会盯着火堆发呆,怕火会把竹棚子烧了,就再也不敢合上眼了。”
“……”
“鱼都凉了,还是再烤一下吧。”
两个人坐在火堆前面烤着鱼,原本已经熟了的鱼表皮很快就焦了起来。甄洛拿着鱼,轻轻吹气,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她睡醒后未及梳妆的样子,乌黑及腰的长发没有束住,就那样子如丝如缎的披了一肩一背。吃鱼的时候,有一绺耷拉在脸侧,黑得泛青的发色,衬在火光跃跃的脸庞,竟然给人一种不似真人的神气。
子虞看痴了,眨了眨,刚才那股神气却再也寻不到了。
“你不是说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情么,说来听听?”甄洛一边吃鱼一边头也不抬的说。

说些什么都好,就是不要盯着我看,我都快吃不下了。
“都是很小的事情,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很调皮……”他果真开始说了起来:“学习不用心,老是被老师埋怨,我有个兄弟,叫……嗯……想不起来了。”
“好像叫子聿。”
“啊,没错,小洛也认识子聿?”他脸上惊喜的神色好像火花一样一闪即灭:“这次你就是受子聿所托才保护了我这一趟的,对吧?”
甄洛搞不懂自己明明是听故事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被询问的对象了呢。她含糊的说:“不能这样说,嗯,你以前怎样了?”
子虞看她避重就轻,有点赌气的说:“子聿比我聪明比我好学比我勤奋,大家都喜欢他,没了。”
“没了?”
“后面的想不起来了嘛。”为什么我要讲另一个人的故事给你听,还是一个比我受欢迎的人。
“喔。”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感兴趣,最重要的是,鱼也快吃完了。
等了一会儿,竟然是丝毫不感兴趣的反应,子虞深感挫败,不由嚷道:“老是让我说自己,那你呢?”
“我?简单极了,跟了个师傅学艺,有两个同门师兄,感情不错,你也认识。出师后碰到孟霞衣,经她介绍,到她家镖局当了名镖师。”
“……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这样子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吧。”犹豫了一下,是这样淡然的回答。
“可是……”子虞总觉得有点不对,想了想,小心斟酌着词句,“我记得以前听你说过,对你最重要的人是大小姐和云哥。那么,这个云哥是什么人?”
甄洛绝未料到他突然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手一颤,拿着的鱼便连带竹枝一块掉在地上了。
“幸亏差不多吃完了。”她轻轻说,一抬头,却是子虞亮的星子一般的眼神,分明的想要逼出她心底的秘密。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你自己的却藏着掖着,一点也不说出来。这样不公平!”
“……”换着以前,甄洛多半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又或者说他几句让他知道多管闲事是一种坏习惯。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板不起来了。有些话,也已说不出口。
或许是从自己最软弱的一面被这人窥破开始,原本苦心戴上的坚硬面具便已生了裂缝。事后再来遮掩,徒然有种掩耳盗铃的无力。
沉默了片刻,甄洛缓缓道:“说起来,他也算是我半个姐夫吧。”
她微微合上眼,想起夜深时云煦一遍遍的替重度烧伤的姐姐翻动着身体。姐姐身上不住淌出水液,若是积在身下,伤口会发炎,只有不住的翻转身体,并迅速吸干身下积存的水液。
痛苦是一定的了,因为这不住淌下的水液,身下垫的还是油布,就算再小心,烧伤的地方还是会被碰触到,一次又一次。可是姐姐就算咬的嘴唇出血,还是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即使是在云哥一遍又一遍的求她嫁给自己的时候,她也不发一言。
直到那个清晨,甄洛在噩梦中惊醒,突然听到了姐姐的声音。又清又脆,比树上的百灵鸟好听多了,原来她的嗓子并没有被烟熏坏。有那么片刻,小洛觉得这个清晨是那样的美好,露水晶莹,树叶翠绿,她感动得想流泪,她想,假如一切可以回到以前那样,无论要拿出什么作为交换,即使是性命,也是值得的。
可是她很快发现姐姐原来是在骂人。
很清脆很泼辣的骂着,从来没有听过的骂词,骂的是云哥。骂完了,她疲惫的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爱你的另有其人。”
她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姐姐说:“爱你的人是我的妹妹,只有她,一直是她。”
“我不信!”子虞不满的撇嘴:“一说到他你就走神,傻瓜都知道他是你的心上人!”
甄洛霍地站起,一脚踢出,子虞惊呼一声,险险躲过,大叫道:“你这分明是恼羞成怒!”
那一脚没有踢到人,但铲起了一堆雪,雪溅在火堆上,险些把火堆给灭了。甄洛木然僵立着,垂头看着雪下掩着的火在垂死挣扎,默然了片刻,一言不发的走开了。
那往后,她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直到,那个清晨。
山谷周围响起了无数挖雪之声,仿佛要将人心底深处埋藏的秘密也一并挖出来的那个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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