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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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日,两人去砍竹。
甄洛穿过林子,看中了合适的便随手削断。
过了一遍,砍倒了七八棵碗口粗细的。再走回来,倒了十来棵茶杯口大小的。
子虞从这头跟到那头,觉得小洛随意挥洒的姿势真潇洒,比以前看到的剑舞还要好看多了。
他看竹子倒下,便过去托一下,让它轻点靠地,觉着这番动作就更烘托起那削竹一剑的洒然撇脱了。
不料甄洛砍了一回,耳朵没听到一棵竹子拍地的声音,觉着奇怪。回头一瞧,子虞正小心翼翼的护着棵茶杯口大小的青竹下地,他手托着断裂处,从这根部顺到顶部,找着了竹竿的平衡点才缓缓放下来,竟似跟那竹子是个老朋友,怕它摔着硌着,得要好生照顾似的。
甄洛初时以为他是贪玩,不料看他越干越起劲,嘴角还抿着笑,眼神闪亮,好像干着多了不得的事情,那些竹子跟他有多深厚的感情似的。
后来竟然还低声哼哼起来,唱什么:“无肉使人瘦,无竹令人俗。”
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不禁生生打了个冷战。
子虞又放好了一棵竹,想想小洛下一棵怎么挑这么久,抬头一望,正对上甄洛瞧着自己的眼神,那眼神清朗如星,都照出自己人影来了,心不禁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暗道看来小洛是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不然怎会这么赞赏的瞧着自己,要知道她以前可不是瞪眼就是干脆无视,现在这般瞧着自己,难道竟在刚才发现了自己的过人丰姿以及关怀心意,生起了相惜之情么?的
这么一想,登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都快要飞起来了。
忙绽开一张笑脸:“小洛,你看我做得还妥当么?你看你看,我把你砍下的竹子按大小都分作堆了。”
“……辛苦你了。”想不到他无聊成这样子,连根竹子也可以玩得这么开心,早知道就把剑借他,指挥他来砍好了。
“不辛苦不辛苦,就算你把整片竹林都砍光了,我也可以帮你放好它们的。”他还真是巴不得这个工作永远不会停,这片竹林永远砍不光,那样子就可以一直跟在她后面接住砍断的竹子了。
“这些已经够了。”甄洛走到刚砍下来那棵茶杯口粗细的竹子前,挥剑,截去长枝叶的那段,留下长长的竹竿。掂量一下长度,断成了三截。
她料理了一根,又挑了一根最粗的,同样截去枝叶,竿子却是削断成四节。
子虞跟在后面看,觉得她的动作简洁有力,没有一个姿势是浪费的,真是又实用又好看,看着看着又发起痴来。
“看懂了?”
“呃,没!”他还以为她问看够了没,答完了想想不对劲,又忙点了两下头。
“究竟会不会啊?”
“是削竹子吗?”他会过意来:“照着这样子来削,当然会啊。”
“那这些就交给你。”甄洛把剑交给他,转身走了。
又绕了山谷一圈,跟昨日一样,还是没有发现任何出路。这是一个环形的山谷,四周全是山,没有野兽出没的踪迹。然而谷里却有一个不大的湖,还有一片竹林,可说是天无绝人之路。
竹林后面还突兀的长了棵柏树。柏树耐寒,经冬依然翠绿。甄洛跃上树顶,坐了一会儿,脑里竟然跟前方雪地一样,空白一片。
这么简单的环境,这么简单的人与事,竟然也悟不出什么,罢了!
心里不禁轻轻一叹。
下面有人在叫:“小洛小洛!”
低头一看,温子虞拽着几棵竹子拖拖拉拉的过来了。扬着头问:“我都弄好了,这粗的是要做柱子吗?”
“撑架。”不是盖房子,不用柱子。
“那细点儿的是做屋顶?”
“是托架。”果然屋顶也说出来了。
“那现在还要做什么?”不敢再问了。
“把棚子搭出来。”甄洛跃下地。
碗口粗的竹竿运点劲,斜斜戳入岩石半尺,剩下的往上伸出来,便成了很好的撑架。
子虞看得来劲:“我来!”
手一动,戳了三寸。脸红:“刚才没使上劲。”再来,“啪”一声,竹竿裂了。
粗的撑架弄好,上面戳上细点儿的托架。戳在石壁上,下端往下伸,恰好人字型的架在撑架上。
子虞看了一会儿,跃跃欲试。
“劈啪”有声,断裂的竹子不住往下掉。
甄洛点点头:“不要紧,这些完了你还可以再去竹林砍点新的来。这些裂掉的可以烤干当柴,一点不浪费。”
她选了几根嫩点儿的竿子削成竹篾,编成棚子顶。整根的竹竿不是不可以扎成棚子顶,可是不必要增加那么大的重量。
子虞弄好了棚架,甄洛也编好了一大片。
“这是席子吗?”
甄洛瞪他一眼,一扬手,席子呼的一声变成了“屋顶”。
剩下的竹子,部分断裂的,截去损毁部分也还可以用。甄洛让他一根根插在壁洞外围,尽量紧密,怕竹材不够,把剑留给他。
从湖里弄了两条鱼,顺便开膛清理了,提了一竹筒的湖水回来。
子虞竟然学着在编棚顶。
甄洛看了一眼,不吱声。
不见得比自己的编得好,但也不差。
竹枝挑了鱼在火上烤,旁边子虞说:“明天我来弄鱼,你来烤。”
甄洛睨了他一眼,旁边推过来一个朴拙的竹碗。
子虞说:“用这个来装鱼怎么样?”他的脸映着火,有点红:“刚才随手削的,总比你用竹子编的盘子强啊。”
“做得不错啊。”她诚恳的表扬着,“不过,可不可以以后用我的剑做刻刀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好让我伤人杀敌的宝剑事先有个心理准备。”
看到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知怎地就觉得快意。
我可绝对是爱惜我的剑,绝对绝对不是对比我手巧的人小气嫉妒。
何况他还是个男人,男人比我手巧有什么用?的
“什么味道?”子虞耸耸鼻子。
“哎哟!”一声低呼,连忙撤回手,竹枝上的鱼一边身子已经焦黑。
甄洛低头看着半焦的那条鱼,不但忘了洒盐,竟然还烤焦了,这事从她八岁以后就没再发生过,现在都快相隔十年了,竟然会……真丢脸!她愤愤的拎起鱼就要……的
“哎哎,我最喜欢吃焦鱼了。”子虞伸手抢了去,撕开就往嘴里送,烫的呼呼抽气,嘴里却只笑:“我就知道我俩是心有灵犀,你知道我喜欢吃烧焦的东西,特地就把鱼烤焦了。”
“……”
“不过,下次还是让我来烤好了……”看见对方摄人的眼神,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也很想学烤鱼嘛,要是有一天我一个人了,怎么着也得会烤鱼给自己吃吧,对嘛?”第十九章
风从竹拦里漏了进来,一丝丝的,火堆上那黯黯的烟也就一丝丝的乱袅着。
温子虞直直躺倒,两眼望着竹棚子,开始数数。
数第三遍了,没有一次过了二百。
只好盯着棚子直看,竹篾子削得均匀,编得细密,使剑的人手稳定,心也静,不像平日那么大脾气。
嘴里觉得腥,是不够咸味的缘故。那人随身携带的味料已经用光了,现下用的是平日洁牙的青盐,不是很多,得省着点儿。
缺了盐,人会脱水的,那人说。
话说回来,她那么纤小的个子,身上怎地能带那么多东西。比较起来,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用两袖清风来形容,只除了……他摸摸自己的发髻,那里头有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留王的良玉印章,可调遣兵马,可作密信落款,甚至,还可以在领地内吃饭不用钱。可是在此时,实在想不出有比一柄剑更厉害的用途。
不过,她的那柄剑现在除了杀鱼,还直接当柴刀用,就算再好的剑,也终会损了。
明天,去抓鱼的时候,顺便找块坚硬的岩石磨磨吧。
嗯,想了这么些有的没的,已经过去好久了吧。
他悄悄的支起身体,等了一会儿,坐起来,又等了一会儿,手脚并用的爬到棚子中央竖起的竹隔子前,偷偷探头看了一眼。
火堆生在这边,暗暗的火,映得那张小团脸嫣红一片。
他探头过去,只看了一眼,眼神便像是被黏住了一般,一直是那一眼,挪都挪不开。
甄洛蜷在火堆旁,呼吸绵长。双手压在腮下,半乱半掩的齐腰乌发胡乱用布带缠了,搁在青竹席上。她性子外冷内热,平素饶是烦了心恼了神,嘴上是骂了,有时也会动手,神色上却看不出什么来,未免带了几分冷寒。此刻无梦打扰,这张脸竟比平时多了几分安静恬然。

他看了不知多久,突地身子略略一动,头颈处登时便是“格”一声轻响,针扎一般的痛,几乎让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恰在这时,眼前人忽地一动,蜷得更紧,身体更微微颤抖起来,刚才嫣红如花的脸颊也渐渐的褪了色去。
子虞知道她熟睡后流转真气减弱,无意识间难以抵御体内寒毒发作,正在睡梦中受寒冷折磨。他一直不睡等的便是这一刻,当下小心翼翼的绕过那竹隔子,来到那人身旁。
犹怕她醒来,稍稍运起内劲轻揉了一阵睡**,等她沉沉睡去,才解开外衣,侧躺在她身边,轻轻揽住了她。
入怀微凉,想想却是自己太热的缘故。垂眼一瞥,只见到漆黑乌发掩住的耳际那触目的白,宛如羊脂玉一般的温润晶莹,顿时心神一乱,连忙合了眼。
心里慌慌张张的念了一段乱七八糟的心经,心里忽地钻进一句似诗非诗的东西来——“此身如朝露,惟惜与君缘。”侧头想了片刻,不知从哪里看来,只觉缠绵悱恻,心里暗暗忧伤。
正在神思不属,忽地耳畔听到轻轻一声呻吟,只吓得他几乎惊跳起来。
同时怀中小洛忽然轻轻转侧,口中又轻轻逸出一声呻吟。
他只吓得变成了木雕泥塑,只道小洛快要醒来了,当日她警告他不许越竹隔一步的冷冽神情还宛在目前,如若教她发现自己这般行事,还不是即刻让她给宰了?的
却听到小洛翻了个身,呻吟了两声,忽然说起话来。初时含含糊糊,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后来神色忽然变得凄厉,嘴角抽搐了两下,“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还边扯着嗓子叫:“不要,不要!”双手扬起在空气中一番乱舞,好似要抓住什么东西,子虞忍不住抬手握住,却教她重重打开。才知道她不是要抓什么东西,而是死命要扒开什么东西。
闹了一番,她突然哭叫着迸出两句:“救火!救火!”
子虞不禁脸上便有点变色,虽然不知小洛是否在救他时落的后遗症,但是这火场于她心灵的伤害却是跟自己一样的了。现在他听见“失火”两字还是忍不住会浑身发抖的。小洛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显然心里埋着的伤害更深。
闹了好一阵子,甄洛才静了下来。无论哭叫也好,手脚乱动也好,始终都是紧紧合着眼帘,却是魇着的。
子虞眼瞧她渐渐平静下来,扇形睫毛蝴蝶翅膀般簌簌乱动,眼帘下细细的扑一层晶莹的水珠,心里便胀满了怜惜。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盖在了那微肿的眼帘上。
他心跳停了半刻,唇上触到那凉凉的湿意,喉咙里不禁呜咽一声,嘴唇吸啜完眼帘泪水,忍不住辗转往下,一路在脸颊上轻触,到得那淡红朱唇时,已是发现自己停不下来了。
呜……一夕韶华好,流年思难了……就算下一刻便要死了,也就放任一回了吧。
甄洛原本正在火场噩梦中煎熬,后来发现这火烫得不成,都快把人烧化了,一个激灵,竟是惊醒过来。
初时觉得身体暖洋洋软绵绵的,似乎陷进一堆棉花一般,跟着觉得双唇微微发痛,不知被什么柔软东西翻来覆去的舔擦,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更撬开自己的唇,往口内直递过来。这种异样奇怪的经验前所未有,她猛的睁眼,对上的却是几乎贴到自己脸上的另一张脸。
察觉不对,温子虞一睁眼睛,正对上甄洛满是茫然流雾一般的眼神。他吓得魂飞魄散,眼泪花吓得直冒,心想这次对她轻薄,被抓个正着,以她性子,一定眨眼就把我宰了。
连忙合上眼,心里又想,上天若眷顾我,多少等我多吻一下再死。当下心一横,不但不松口,舌头更缠了上去,不但不放松,反而双臂一紧,死命贴得更紧。他平日怕甄洛怕得厉害,此刻只道必死,抱着这必死之心,竟是死缠到底,心想便是多抱一刻也是赚到的。
他天性中带了三分风流三分潇洒三分多情,素日里也自恃长得俊美,百花丛中处处留情的,只是世间百媚千红均好,他看了满园春色美,却没有多少是特别留心着意的。到得遇到甄家小洛,真是前世的冤孽,不知怎地心心念念都系在她一人身上了。初时还以为她是男子,脑子转不过来,竟痴得想去跟她一起重新投胎做人的,到得知道她是女子,当即便感激得痛哭当场,只觉苍天眷顾,无过于此。就连被困在这极其恶劣之地,心里也觉得是世外桃源,是苍天为他两人创造机会来着。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小洛镇日里不是对他呼呼喝喝,觉着他做的事又蠢又笨,根本不能入她眼的,要不就是自己走了开去,爬上那棵青柏树上发呆。问她是否有心事,是半点也不愿说的,明着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更不用说……放在心上了。
这几日他发现甄洛于梦中辗转颤抖,便壮着胆子,揽着以体温暖她。怕她醒觉,更是每次都点了她睡**的。只是私心深处总觉得点**不好,而小洛也总是睡得死沉,便渐渐改以轻按睡**代替真气点**了。
原本每晚相拥,虽则心猿意马,到底还紧守着一点清明,一半是为了君子之德,一半却是慑于小洛淫威,只恐被她一剑宰了。但这晚竟见佳人被梦魇所困落泪,他一念怜惜,竟然情动如崩,一泻千里,难以收拾。
此刻软玉温香抱了满怀,便是杀了他也要亲了芳泽,完事再去伸脖子挨刀吧,不然做鬼也没法原谅自己。
当下竟是一边发抖一边流泪一边狂吻不肯松口。
甄洛要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之前只被搅得天旋地转,不辨东西,待得想起这是在做什么时,脑内“嗡”一声,忍不住狠狠一咬,子虞痛呼一声,离了她的嘴。甄洛脑内烘烘的,感觉唇齿间皆是温子虞的味道,又有隐隐的血腥气,又羞又气,只觉得头一阵阵的晕。
她欲要挣扎,身体软绵绵的竟是使不上力气。身前紧贴着热烫的躯体,手臂被扣在身侧,抬都抬不起来,背后紧紧一道铁箍,死死锁住。
她运劲死挣两下,冰蛛咬了那半边身体僵硬发麻,浑身使不上劲儿。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温子虞这番兽性大发的近了身来,自己此刻却是连他也挣不脱的,难道竟要……念头一转,几乎便要晕过去。
子虞只觉怀中人挣了几下忽然不动,忙低头去看,只见小洛竟然面孔紫胀,嘴唇都要咬出血来,又是恼又是怨的,双目中水光盈盈的,扑闪扑闪的都是他的身影。
他脑袋“轰”一下,又爱又怕,眼泪簌簌的落,只结结巴巴的说:“小洛,你,你别生气……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别杀我,别恼我,我,我学会了搭竹棚子,抓鱼,烤鱼……什么事情都会为你做,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甄洛扭过了脸,心里只从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只想奋起余威喝他松手,蓦地听到最后两句,气不过,脱口道:“什么事情都会为我做?哼,我让你这就去死,你会么?”
子虞一听,扁了嘴,眼里露出十分凄苦的表情来。
“怎样?做不到就不要说大话。”甄洛不屑。
“我不是不舍得死,只是……我若真的死了,谁来给你抓鱼,劈竹枝,生火,还有……”他委屈的瞥了她一眼,“你冷的时候,谁来给你当暖炉子?”
“暖炉子……!”她噎了下,后半截说不出口。有谁见过会轻薄人的暖炉子?
可是这神奇的词语一出口以后,四周的环境好像变了戏法一般变得诡异起来。
周围寒冷的空气被温热的体温取代,她只要稍稍低一下头,脸就会埋在这人胸前。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种浓烈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气息,包裹着自己全身,却不觉得陌生。仔细感觉一下,竟有一种近似的气息从自己身上毛孔散发出来,然后,就分不出来是谁的味道了。
你冷的时候,谁来给你当暖炉子?的
最近天越来越冷,但梦中反而不觉得更寒。
他那样说的意思,是这样做已经很久了?的
她僵在子虞怀里,双眼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垂下竹帘被风掀起些许,风裹着细雪滚了进来,火光微微的照着那点点迷茫的白色,让周围竹子做的冷硬器具染上了几分飘渺清远,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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