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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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那一天的失态以后,出于对为三郎的愧疚,出于对众人的尴尬,我再也没有踏出过房门,连饭也没有吃几口,而是终日在房里面抱着父亲的鬼神丸国重以及那块木雕的镜子发呆,脑海里一片的空白,再也塞不下别的东西。我的性格再一次出现翻天覆地的改变,变成像以前一样那么孤僻,或者比起以前更甚之!
“你到底想要颓废到什么时候。”紧闭的障子“唰”的一声被打开了,本来被隔开了的刺眼阳光顿时跑了进来,我下意识地往门口处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人逆光而立,努力地瞇眼细看,竟然是土方。
多日没有见光,现在眼睛有些不适应,看东西时有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我揉了揉眼睛,没有理会土方的话。只见土方疾步走向我,未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着我的右手,我还是对那时的事心存芥蒂,觉得很不好意思,外加这段时间想起了以前的事,心情更加郁闷,第一次不听土方的话,用力地挣扎着不让他拉着我。
我的右手力气不够,他本身力气也大,这一抓之下我竟是怎样也无法挣开他。他粗暴地抓起了我,半拖半拉地把我拉出房门以外去,我这才看见他的脸色沉得吓人。我也不敢说话,却也不想出去,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在原地僵持着。我咬了咬下唇,哑声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土方先生。”
土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沉声道,“如果你这个样子的话,那样我们壬生浪士组也不需要你了,你走吧,去哪里都好。”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喃喃地道,“可是我不能停止,我不能不想啊!我的外婆,杀死了我的母亲跟兄长;最疼爱我的父亲,也随即病死了!我是私生女,所以父亲的原配恨我,她的孩子也恨我,怕我跟他们抢继承权,想要害死我……土方先生,你说,我怎么做人就这么失败?”
“你听着,斋藤,给我听仔细了,”土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也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说过让你不想,也知道你不可能不想,可是这种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的父母家人已经死了,再也活下过来了!他们的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尖声道,用力地想要甩开他的手,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母亲是为了救我跟哥才会死的,而我的哥是为了引开敌人才会不见的!因为我是弱者,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才会救不了自己的家人!你根本就不明白……”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啊,斋藤。”只听一把宛如小提琴一般优雅醉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闻声一愣,只见障子外转出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随意地披在外面的明紫色外衣在我眼中竟有些刺眼,“那个时候的你有多少岁?五岁、八岁、十岁,还是十三岁?这个世上,谁都会死,没有对或者错,更何况这世上本来就有强弱之分,拔刀后必有一方会死,所以你家人的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的?”
“强者生,弱者死……”我没有焦点地瞪着前方,喃喃自语,“才不是,是因为我的弱才会……那个时候,我跟哥都有三岁,那是哥却挡在了我的前面……那个时候,挡在他面前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他!应该是我才对啊!”
话音刚落,冷不防新见走了上来拖着我的手,绕过土方径步走向后庭。我也不懂得挣扎,只是傻傻地任由他牵着走,想要说话可是话到喉咙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樱花的花期极短,才开了没几天便已经败了,从外面探进来的樱花树粗细的枝丫都变得光秃秃的,只落了一地的残花。粉色充斥了整个庭园,连池塘的水面上都铺满了粉白色的花瓣儿,许是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池塘上似乎都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乍看之下便像是一杯清茶上飘浮着几片茶叶,格外的怡人,赏心悦目。
新见松开了我的手,从回廊之上拾起了为三郎平日放着的木剑,硬塞到我的手上。我愣愣地看着手上的木剑,什么话都没有说,心里在那剎那间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迷茫感觉。听见新见站在我的面前,朝我轻笑道,“现在你就当我是你的外婆,或者把我当成你恨的人,狠狠地打我一顿吧,这样心会比较舒服一点。”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忽然说这种事。却见他一脸认真地朝我点了点头,眼睛似乎在鼓励着我让我不要怕。我看着他,把木剑换到左手之上,习惯性地瞇起了眼睛,缓缓地抬起了手上的剑,作势要劈下去,却见新见一点儿都不怕,仍然是怡然自得地看着我,让我劈下去。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莫名地有些生气,尚未痊愈的左手虽然仍然在隐隐作痛,可是我失了控似的,什么都不管,用尽全力劈了下去。手上的虽然是木剑,但我这种力度劈下去仍然是会伤得很严重,劈下去的那瞬间,没想到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直勾勾地看着我。
“砰!”
“锦!”背后忽然传来芹泽的怒喝声,与那物体与物体之间互相碰撞的声音相对应,“斋藤,你到底想要干些什么!我非杀了你不可!”
我没有理会芹泽的话,反而狠狠地瞪着新见,手上的木剑断成两半,墙后也出现了一道深黑色的划痕。忽地觉得有些震怒,像是被侮辱了一般的感觉,不住颤抖着的左手仿佛是世间上最大的讽刺。我扔掉手上的断剑,一把揪起新见的衣领,怒吼道,“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你明明就可以躲开的!这种虽然不是真剑,可是也可以打得你皮开肉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新见的脸上荡出一抹妩媚的笑意,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冷静,“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砍过来的啊。”
我猛地一愣,怔怔地看着他,把他的衣领给松开,寒声道,“要是我想杀了你,你以为你还能够站在这里吗,新见锦!”
“可是你不想杀我啊。”新见喟然,正色道,“你虽然走上了修罗之道,可是你并非冷血的人。斋藤,即使你的外婆现在就站在你的前面,我相信你也不会杀她的,因为你不忍心!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于当年的事?”我默不作声,冷冷地睨着他,他的眼神也不回避我,续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死者已矣,你记着也只会让痛苦而已。”
“你胡说……”我摇了摇头,握紧了拳头,左手似是打了麻醉针一般,完全不觉得痛。我看向顶头那光秃秃的樱花枝,低声道,“鬼又怎么会有不忍之心,怎么可能会有呢……别天真了,新见。”说罢,我再也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过身去,绕过了芹泽准备回房里面去。
刚走了没几步,冷不防撞上了一双黑眸,那种黑得纯粹的颜色宛如寂静的夜幕,灿烂的星辰正闪烁着,那样的温柔,却又那么的凄清。我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深深地吸了口气,不急不慢地开口,“总司,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总司听到我这样说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我的身前,抱着我道,“馨,不是说过了吗,不明白那就不要想好了。”
“我怎么能够不想,怎么能够不想!”左手不住的颤抖着,似是回复到暗杀清河那一晚的伤势,不同的是如今的我早已经变得麻木,手的痛根本就及不上心的疼万分之一。

你让我不要想,可是我怎么能够不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母亲的死状,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阿一的哭声以及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那一晚的滂沱大雨,落在我的身上,那一下又一下是那样的疼,每一下都紧紧地揪着我的心,我想放声大哭,但我不能!我只能跟阿一相拥,小声地抽泣着,眼瞪瞪地看着冷血的外婆把自己的母亲给杀死……
我怎么能够不想?如果我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为何不曾……紧紧的把她拥入怀里?为何不曾……再多唤她几声“妈妈”?为何不曾……让她再多笑几次?为何不曾……我太多的东西没做,对她也有太多的遗憾了,甚至到现在我仍然不曾经真心诚意地叫她一次——
妈妈。
因为愧疚,我甚至到现在,仍然无法提起勇气去给她扫墓!我找不到适合她的花给她,也想不出那个时候应该跟她说些什么……甚至到了今时今日,我已经再也没有勇气,也再没有面子叫她一声“妈妈”——就好像到了今天,我仍然不敢去寻找失踪多年的阿一那般,只是因为害怕知道他的死讯。
“那就哭出来吧,放声哭出来吧……”总司抓着我握紧了的左手,不让我继续弄伤自己,轻声道。他的声音如同朝早的露水,那样的清新,那样的干净,也是那样的令人安心,那样的温柔。
我大力地摇了摇头,大声地喊着,“我不哭,我不哭!”
一辈子,都不要再哭了。
母亲,我不要躲在你的背后哭,我只想站在你的前面,以强者的姿态握着剑,保护你——当年,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这么渴望走上修罗之道。
可是你知不知道,那条路,很黑,很可怕……
※※※※
又过了不久,土方提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建议,让近藤以留在京都的浪士的名义,上交请愿书予会津藩藩主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大人,听命且投靠于会津藩。近藤考虑了好一会儿,又出于尊重与芹泽及新见讨论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上书。
壬生浪士组虽说是留下来保护将军的,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俸禄可领,大家吃的用的都是八木家的。八木源之丞事实上对于我们已经感到非常不满了,只不过碍着我们是浪人,怕我们火起来拔剑才一直忍耐,但始终不是长远之计。如果说投靠京都守护职的话,一来我们在京都可以有靠山,二来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在京都。
然而,我们这群浪人人数少,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人而已。再加上我们大家也没有什么后台,更没有好的出身以及藩属,甚至好像近藤土方也不过是最低微的农家出身,虽然说后来他们加入了试卫馆,甚至近藤还成为了天然理心流的四代目,算得上是武士了,但农村出身就是农村出身,终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壬生浪士组的众人说是“两袖清风”也实在不为过,要想松平看到我们的请愿书,恐怕还得靠一点关系才可以。
山南跟土方为了此事而积极地招募队员,本来打算游说那些浪士组的成员来加入的,然而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如以前一样,那些浪人多是为了自己的生计而加入,近藤他们没钱没势力,哪里就及得上清河那边好?自然,他们都不答应。于是,山南又拿了一张桌子放在八木家的大门处,写了“招募队士”几个大字,希望能够借此招募多一点外来的队士。
至于芹泽他们人面比较广,认识的人也多,所以四出找人,看看有没有什么门路,找人引荐我们加入。然而要找熟悉官场的人,又要敢冒着风险来引荐的人又是谈何容易,奔走了两天,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使大家都变得有些沮丧起来。
然而,两天后,有人拍响了八木家的大门,八木听到对方的身份以后,甚至把他迎为上宾。
本来这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也不打算理会上宾不上宾这种事情,然而八木那天笑容满脸的拉着我,神秘兮兮的道,“斋藤先生,想不到你竟然认识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嘿嘿,我还真是看走眼了啦。”
“什么?”其时我正坐在门外看着来报名的浪人,根本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哎,你看看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八木大力的拍了拍我的肩头,肩膀上伤势本来就严重,被他这一拍更是疼得我呲牙裂齿。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见八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不过那位客人来得也着实不少啊,听说他是将军手下的旗本,说是过去有点交集,今天特地来到这里找你的!现在就在屋子里面等着你呢。”
“旗本!”我猛地打一个激凌,霍声站了起来,失声叫道。当年广明就是因为杀了个旗本才从江户逃回家来的,后来更把这罪名嫁祸于我,如此说来,今天来找我的那个旗本便是……越想越不对劲,本来想着要马上出去避避风头的,可是转念一想,现在壬生浪士组正值风头火势,那个人又位高权重,我走了对浪士组也有一定的影响!也就是说,我现在必须去见他……
“斋藤,怎么了?”土方刚巧经过,看到我这副反应,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正坐在桌子前的山南等人一眼,摇了摇头道,“没事,八木先生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我而已。”嘴上是这么说,心里面却暗忖着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该不会是追到家里面,广明把我给供了出来吧?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我现在都不叫山口薰了,他们应该都不知道才是。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不再想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八木说,“八木先生,麻烦你带个路,我想要去见一见那位大人。”有些心虚地看了土方一眼,只见他挑了挑眉,也没有说话。八木见对方是高级的武士,能够在他的家里作客已经高兴得心花怒放,听到我这么说,更是忙不迭的点头要给我带路,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刚走到了玄关口,却见八木让我稍微等一会儿,自己却往回头跑去。我有些诧异地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跑到大门边,把扫帚给倒转过来,然后又一脸谄媚的走了回来。忽地觉得有些无力,也暗暗觉得有些好笑,这个人是否来寻仇也不知道呢,八木就高兴成这样子,恐怕是一场欢喜一场空吧?
然而,如果真的是来寻仇的话,我就再也不能待在这边了……壬生浪士组才刚刚开始,近藤跟土方花了不少心血在里面,一心都想把它给弄好,如果因为我的缘故而使他们惹麻烦上身,那就是我对不起他们,我也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唰!”八木打开了障子,笑着跟我说,“那位大人就在这里面等着,斋藤先生请进。”思绪被八木打断,我这才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原来已经到了客房了。我看了八木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向他点了点头,顺手把腰间的配刀给解了下来在手里拿着,方缓缓走进房里面去。
“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泡茶。”话音刚落,障子便已经被关上,阻去了满园的阳光,使房子看起来有些昏暗。
“我……”我刚想说话,想听到室内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一把略带些苍老的声音在我前方响起:
“终于能够见到你了,斋藤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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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自己发了文,原来根本没有发,不好意思……
心情万分郁闷,就这样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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