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心灵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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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促使乔醒来的并不是文森特的举动,而是一串急促剧烈的咳嗽,乔疲惫的睁开眼睛,他拼命抑制着咳嗽的声音,不让它听起来太突兀
身体的颤动带动了手上的镣铐,铁链在晃动中发出了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乔微微睁大了眼睛,但是那也是仅仅持续了几秒钟而已,双手被束缚并没有让他感到太过惊讶。但当他环顾房间的摆设时,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这间房间的布置他再熟悉不过。他转而将视线集中在双手的镣铐上,顺着绷紧的铁链,目光最终落在墙上的木质十字上。
他僵持了一秒钟,慢慢地握紧了拳头,背部的肌肉也绷紧起来。

“你要是不想让伤口再崩开,就别再使那么大的劲了。”文森特靠在墙上,用欣赏猎物的表情看着他,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而乔不知道的事情是,还有三个正在隔壁的房间里狂热地争抢一个可供偷看的门缝。
“这是哪里。”
“……你不会自己看吗?这间房间的摆设一定在你的臆想中出现了很多次吧?接受圣光审判的一天。”
“教会……”乔的呼吸开始钝重起来。
“没错。”
“你……”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是我。”乔还没说完的时候文森特就知道了他的意思,人类得意地点了点头。
“真是有趣,你也是被通缉的人。”
“就算我之前因为好奇心而犯下了一点小错,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悔过的决心,将藏宝海湾和血帆海盗都想置于死地的乔-迪格里交给了教会,那还有谁会在意我的小历史呢?”文森特动了动右边肩膀,“说实在的,你那一下给得还真不轻。”
“你以为你的鬼话有多少可信度。”
“句句属实。”文森特抖开了手里的白色教士袍,“瞧,拜你所赐,我明天就可以加入圣光之海骑士教会。”
“……!”乔握紧了双拳,铁链再次发出铦噪的响声。
“你可以叫我修士了,迪格里先生。”

“修士?哦,得了,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和我没什么两样,我们都是卑鄙狡诈的刺客,做一个听到圣光两个字就会口吐白沫加入任何战斗的人挺好玩,挺刺激是么?可是你永远无法掩盖自己黑暗过去,它就像是你的影子,那才是陪伴你一生的东西。”
“住嘴!”人类突然粗暴地抓住了乔的衣领,“……你想激怒我,杀手?”
乔被粗暴地推挤在墙上,粗糙的木板磨得他的脸一阵阵钝痛,但是他的嘴角却勾着一丝得逞的笑,“我只是说出事实。”
“渴望摆脱黑暗过去的人是你才对吧?”这次轮到文森特如愿的看到乔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呆滞。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来,”乔及时控制了情绪,缓和下来,“从蓝色猫眼的大厅里开始,我就知道你在注意我,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应该上绞架,这点我很清楚。但是我很难对付,是么?”
“我们从没分出过输赢,但是我确信我将战胜你。”
“哦,你永远都没这可能,……修士。”乔吐出修士两个字的时候显然有些不自在,他又开始咳嗽,“但是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身为正义的…修士,你这样的人总是可以审判审判别的什么人,就象我。”
“如果你想死我不会拦你,不过我不认为任何人有权利审判另一个人。”
“……你这样的想法可不会被那些圣骑士们器重的,”乔顿了顿,“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人类询问地看着他,等待着。

“对你来说很简单,杀了我。我不会反抗,也不会耍花招。”乔紧紧盯住文森特,“作为交换,你把我的尸体去,教会,扔到远一些的地方,海里,街上,水沟里,随便哪儿,总之离开这里。”
人类刺客明显地愣了几秒钟,对方的反应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但是他还想再继续深入,“我很乐意动这个手,但是现在可不行。我曾经答应贾斯丁主教,把你留给他审问,我想这会他差不多快来了。”
又是一阵激烈地咳嗽,病态的红色爬上了乔的脸,他的呼吸也随之费力起来,灵侧过身靠紧墙壁,在混乱危险的街巷杀戮中积累的冷静的自控能力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类面前流失地干干净净,他失控地吼叫着,“滚出去!”
文森特当然不会听话地真的滚出去,他继续蹲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乔。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猛咳催化了乔的疯狂,那根一直绷紧的理性的弦忽然断了。他突然粗暴的拉扯着铁链,当发现无法挣开的时候,他挥动双手上的镣铐砸在墙上。一次又一次的撞击让他的手腕被镣铐撕开,翻开的皮肉在白色的墙上留下斑斑血迹,乔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要能挣脱束缚离开这座房子,他会不惜粉身碎骨。

人类将手垫在了精灵的脸和墙壁之间,紧接着撞击的疼痛让他不禁皱起了眉,他没有等待第二次撞击,而是收紧了手臂将乔钳制在身前。
精灵发了疯一样挣扎着,剧烈的咳嗽和吃力的呼吸一直没有停止过,他互握双手用肘部盲目地撞向他身后的人,不停重复着那个字,“滚!”
“冷静一些!”文森特一点点都没有放松的一丝,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慢慢丧失力气,“我要你深呼吸,慢一些,慢一些。”
乔花了一些时间让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没有再试图挣脱,所以文森特掏出钥匙解开了镣铐。精灵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有些费解,他询问地望向人类。
“你有哮喘的病史?”
“见鬼……我宁可它是。”
“那个,我骗了你。这里并不是教会,我只是把自己的房子弄得和那儿比较像而已。”

“……”
“真的,这回没骗你。”文森特在对方来得及作出反击的动作前就将后者的手腕扭到了背后,乔的伤口又一次崩裂,他吃痛的嘶声咒骂着。
“啊啊,你不太乖类迅速抽出护腕中藏着的钢丝线,将精灵的双手反绑起来,“我可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乔。怎么了?”
“不叫迪格里了吗?”精灵的脸痛得刷白,却露出一丝嘲弄的笑。
“……”文森特的脸僵硬了一小会,然后拦腰拽起精灵扛在肩上。“喂,你要干什么!”瞬间的天旋地转让后者不明所以,他抗议地低吼起来,但是文森特没有理他,他理直气壮地走向旁边的房间,一拉开门就看见刚才趴在门缝里偷看的三个人慌忙退向一边。

“我们什么都没看到!”马库斯连忙叫起来,旁边的两个金发精灵忙不迭摇头。
“歌洛卡女士还在老地方吗?”人类刺客白了他们一眼。
“应该吧。”
“等等,你干什么!”
“我不想有个人咳死在我的房子里。”
“不,我不去!”乔奋力扭动着身体,“不能去那里。”精灵的抗议在旁人看来简直像个逃避牙医的孩子。
“这由不得你。”
“你知道什么!歌洛卡很快就要被教会处决了,她已经不在那儿了!”
“你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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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根细小的银针穿过了肩膀上的皮肤,将狰狞的伤口慢慢缝合。
精灵的脸上凝聚了一层细微的汗珠,将凌乱的银色发丝贴在细腻的脖子上,在银针穿过的时候,他微微战栗。
“太疼的话叫出来也没关系。”另一个人冷着脸说道,“反正我不会因此更轻一些。”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一个嘶哑无力的声音从人类手掌下面传来,“你也可以不管那个子弹,为什么?”
“震荡射击正好打在子弹的旧伤口,这还真是报应,”文森特冷笑道,“我和你打了那么多次还没分出输赢,你如果死在那些枪都不会用的绿皮矮子手里,我会很尴尬的。”
“是吗……?那还真是……烂理由。啊……!”乔皱眉叫起来,继而慢慢靠在椅背上,“你故意的!”
“我就这点技术,你要是嫌疼可以找专业的医生,”文森特用剪刀剪去了多余的线,“如果你找得到的话。”

乔索性闭上眼睛,他不用睁眼就可以知道周围都有些什么,医院因为歌洛卡的离开而被封锁了起来,地精们用来封锁医院大门的锁链正搭在门把上,那把铁质大锁已经被撬开,继而被抛在门口。
接近傍晚的烟红斜阳跨过了那把锁,在它的后面拖出一条深色的影子,空气流动地很慢,细小的灰尘飞扬在夕阳光芒和大锁之间。门只开了一小半,所以那道光芒被分割成狭长的形状,像是一条由晚霞的颜色组成的小路,它的另一端爬上了他坐着的椅子,还有他的身体。
诊室里的大部分地方是黑暗的,文森特在附近放了两盏奥术自动充能照明灯,灯光没有热度,乔感到手脚有些冷。歌洛卡的诊室里还残留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乔在熟悉的味道里昏昏欲睡,残破的身体毕竟敌不过疲惫。人类的手是温暖的,布满剑茧的手指无意的擦过他的肩膀和耳廓,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一股属于草药的干净气息,像是遥远的记忆中母亲身上才有的味道。

——孩子,快看,今年梦叶草的长势真好。把债还上以后我就可以给你买那件袍子,就和隔壁家的哥哥一样,你喜欢吗?
——母亲,别去山里,那里很危险,我不要袍子,我什么都不要。

母亲的手抚在他的脸上,温润的指腹有着劳作和处理草药留下的茧子,那双手从来没有拒绝过给予他温柔。
他下意识地靠近那双手,淡淡的草药味道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全感,他的脸颊触碰到一个布满剑茧的手掌。
“乔?”
那个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乔不想去回应。
现在的他只能想起母亲的鬓角那几缕碎发在微风里飘动,脸却总是浸在阴影中,一片模糊。用力回想,吊坠里那张照片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压抑的虚假笑容赫然出现在他眼前,粗暴地挤走了关于母亲所有的其他回忆。

——孩子,明天我们要去一个叔叔那里,他会照顾我们,你会有很多新衣服穿的。亲爱的,记得我教过你的那首歌吗?给他唱唱好吗?这能让他高兴一些。
——不要,母亲,我怕他。我们回家好不好?
——孩子,乖一些,乖一些……

“乔?”那个手掌摇晃着他,“你怎么了?”
“不要!”精灵惊慌地迎上了一双烟灰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像是落在湖水里的朦胧月光。
时间像是完全没有往前走过。
乔咬紧牙关,沮丧地将头转向一边,等待着人类刺客尖刻讽刺的话语无情地蹂躏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一直把这个地方用坚固的心灵壁垒防护起来,但是现在,那层防御崩溃了。

“你太累了,睡一觉。”人类只是简单的命令道,并没有再说任何别的。
用力摇了摇头,将睡意驱逐出脑海,“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你没有资本讨价还价。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文森特拿走了椅子旁边的照明灯,关上了门,将精灵一个人留在了黑暗里。
这是漫长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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