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最寂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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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精克里兹克不耐烦地轰走了今天第七个没钱的病人,那些穷人用破布包紧自己,赖在刷着白色外墙的医院门口迟迟不肯离去克里兹克想让他们走得远一些,因为那些人不出三天就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者更快,到时候把尸体扔出去的差事还是要落到他头上。
地精抬起头看看天色,快接近黄昏,他觉得自己有希望结束这厚重的防护服带来的闷热折磨了。应该感谢今天那个女人赌气拒绝开口讲话,因为她平时总会絮絮叨叨什么不能把病人扔在街上什么的,天晓得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那些人既没有钱,又染着瘟疫,就算只是偶尔发发善心也可能把自己搭进去,为什么有人会接受这样亏本的买卖?
这个女人不正常,难怪教会要派人看着她,防止她跑到街上去。
克里兹克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一边继续着惯常的饶舌,一边准备关门收工,小巷的两边躺倒了越来越多的病人,搞得他心情很不好。但是他很快又发现,自己矮小的身体正被两个精灵的阴影笼罩着。

“像你这样盯着克里兹克做什么?克里兹克能为你做什么?你又能为克里兹克做什么?你看上去不像是得了瘟疫,嘿你挡了我的路!”穿着围裙的地精小个子一口气说完这些,飞快的语速让我连一句话都插不上,“让开点,别慢吞吞的,时间就是金钱,我还要回去整理今天的账目。”
“我们要见歌洛卡女士,我相信现在是你应该让开。”
“嘿,别惹麻烦,朋友。”克里兹克傲慢地看了我一眼,“我周围可是有很多厉害的家伙,你要是敢……”
“敢什么?把话说完,”我微微侧过身,正好把短剑的刀柄暴露在地精的视线里。
“敢……敢硬闯。”地精表面上强作镇定,另一方面绝望地看了看他周围那些人高马大却面黄肌瘦的临时护理工——他们虽然人多,但是挂在我腰后、尚未出鞘的普通锻铁短剑就足以让他们缩在一个随时都可以扑上来,或者说,随时可以逃跑的距离外。
他们只是无所事事的游民,连流氓都谈不上。

“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我蹲下身体,亲热的勾住地精的肩膀,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我们正在亲密的交谈,“我听说地精是聪明的生物,那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命重要还是说出一个女人在哪重要,我们只是要找她谈谈,说几句话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你会害我被解雇!我和我的老婆都曾经失业,我们……”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我勾着地精的手臂又用了些力气,好像地精细小的颈骨看上去像是马上就会折断的枯枝。
“好吧好吧,我听你们的!”地精终于崩溃地叫嚷起来,“我是个好地精,我知道什么更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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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虽然新刷了白色涂料,原本的灰褐色发霉的墙壁还是从潮湿未干的涂层后透出来,空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狭窄走廊深处是一扇熟悉的小门,这是歌洛卡原本放着草药的仓库,现在门上多了一个方形的探视窗,门锁也重新换过,当然,它现在是锁死的。
这是我在医院易主后第一次看到歌洛卡,她坐在单人床的一边,床上摊满了一张张的纸片,每张纸上面都有一小撮品种不同的草药。
“把门打开,我要和她谈谈。”
“不不,这绝对不行,大主教吩咐过,不许任何访客进入她的屋子!”克里兹克将头摇得像抽水机的马达,“我不能冒险……”
“我直到刚才还不愿意让你失业的妻子变成寡妇,好地精先生,”我遗憾的搭上了短剑的柄,“你可以试试看大声呼救,看外面的那些人会不会过来救你。”
“行行好吧,先生!我……”

“迪恩先生,别为难他了。”歌洛卡听见了门口的吵闹,放下草药走到门前,她看上去比我想象的冷静,“他只是想保住一份工作,就像街上的那些人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一直没吭声的凯尔开口了,“里维加兹并没有宣布你有罪。”
“哦,得了,我知道你们想来问什么。”她旋即皱起了眉,“黑心医生歌洛卡有没有用草药散布瘟疫,然后用更多的尸体来丰实自己的腰包?我不想再重复这些答案了,随你们喜欢怎么想!”
“请冷静些,”法师温和的说道,“如果只是寻求这种问题的答案,我们根本不会上这里来。我们都希望事情往好的地方发展不是吗,就在刚才我们得知我们的朋友从医院里逃跑了,除了找到他,我们还有真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这需要你的帮助,你明白吗?”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
“我想,这所医院的停尸间一定藏了某些秘密,对吧?”

歌洛卡忽然楞了一下,她诧异地望着小窗外的精灵,嘴唇颤动了几下,没有开口。
“您不用回答我,如果我猜对了,您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歌洛卡迟疑着将目光移回草药上,将即将洒出去的叶子拨了拨,没有说话。
“您帮了我们大忙了。”凯尔微笑着点头,“我的好女士,别想太多,我想您有一个很好的助手。”
人类女子惊愕地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又马上垂下眼睑,以掩饰脸颊上的微粉。
图沙。
他曾经巧妙地说,“最应该安静的地方总是不消停。”而医院中最应该安静的地方,不正是停尸间么?

“关于你们的朋友,我很抱歉……我现在这样实在是无法照看他,更想不到……他会……”
“这不怪你,我们会找到他的。”
“快点离开这里吧,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歌洛卡很快提醒道。“教会的骑士们会轮流看管我,别让他们看到你们。”
“他们在拘禁你?为什么……”
“我们的时间不多。”凯尔拉着我往外走,“照她说的做,把那个地精一起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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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拽着地精的衣领提起来,“这个地精好像知道的太多了。”

“不!不!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保证!”克里兹克绝望地望着越来越远的歌洛卡的房门,“请不要伤害我!”
“那你最好祈祷歌洛卡女士平安,否则的话,你会觉得失业是件好事。”我松开了手。
“……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克里兹克缩成了一团,“克里兹克是个好员工!虽然两个月前丢了原来的工作,但克里兹克什么都没做错!”

“你看上去比外面那些人聪明一些,那你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凯尔停在了医院停尸房的门口,“我们需要这个房间的钥匙,你会把它交给我们的对吧?”
“这……这实在是……”
“我们也不是一定要钥匙,但是用我们自己的方法弄开门实在是太粗暴了,那会连累你失去工作不是吗?”凯尔十分亲切的微笑着,嘴唇弯起一个讨人喜欢的弧线,“而且,如果拿不出钥匙,你对我们来说就没有用了,瞧,你的安全就是建立在这样脆弱的基础上,他们根本听不见,也不会在乎你的死活。所以……”精灵伸出手掌放在克里兹克面前,“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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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停尸间里的尸体。
五张放置尸体的台子全部被占满,白色的布覆盖着一具具高矮胖瘦不尽相同的躯体,我一一撩开白布看了他们的脸。
“那个女人每天主要在这里工作,只要运来新鲜的尸体,她就要负责处理完。”克里兹克说,“没什么好看的,这些人都已经放完了血,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看我最好还是……”
“等等,你说她主要是在这里?”我打断了地精,“她不是医生吗?”
“那只是她空闲时候的身份。”克里兹克解释道,“她最主要的工作是在这里没错!”
“怎么说?”
“看你就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旅行者,长耳朵的家伙!……哦,不不不,英雄,英雄有话好说,快把你的家伙收回去!”地精嚷道,“好吧!你知道,每天都有旅行者在荆棘谷里死去,被野兽啃咬、被巨魔吃掉、被对立阵营的士兵杀死、被疫病杀死,各种各样的死法,有时候只有一个人,有时候是几十个人。任由那些尸体在那里烂掉或许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久了,再加上热疫和繁殖过于快速的老鼠……很容易爆发鼠疫。所以热砂企业为了维护藏宝海湾的卫生问题,会定时把那些被发现的尸体送到夜皗巷的医院里。”

“只有这些吗?”
“当然不止,这里只是新送来的尸体停留的地方,那女人会写上尸体特征贴到讣告栏里,等待家属来认领。没人来认领的则会送走……”
“带我们去看!”
“嘿,我可没有那里的钥匙,再说,我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地精立刻抗议道。
“有的。”我点点头,“你会有一条命——你自己的命。”
克里兹克再次颓败地低下头。


另一个放置尸体的地方在海湾附近的一条船上,巨大的铁锚布满锈斑和海藻,静静地水底的沙土里。整艘船被漆成黑色,连窗户都用黑漆刷过。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披着一件脏兮兮的外套坐在船舱门口喝着酒,海风使他的皮肤变得赤红和粗糙,大把凌乱、纠结不清的胡子下面则是已经脏的辨认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衣。
“我见过你,小矬子。”老人开口了,“你和歌洛卡一起来过。”
“难得你醒着,老头,我们要进去。”克里兹克说,“今天那女人来不了了。”
“……”老人嫌恶地把钥匙扔在地上,在胸前交叉双臂开始打盹。“五分钟,看完就出来。”

“塞吉先生……对吧?”我拉住刚想发作的地精,“是歌洛卡小姐要我来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看了我一眼,“……是她告诉你我的名字么?”
“当然。”我连忙从行囊里翻出一根雷霆崖雪茄,赔笑着递上去。
闻到了雪茄的味道,塞吉睁开眼睛把雪茄藏进上衣里,满意地哼了一声,捡起钥匙扔到我手中,指着一旁的奥术照明灯说,“拿着它,我没看到过你们。”
“谢了。”我将钥匙了锁孔。

两处的停尸房布置基本相同,连切割过的冰块码放的方式都很相像。
凯尔提起手里的奥术照明灯靠近了台子,我跟上去掀开了白布一角。台子上放着一个人类男性,放完了血的尸体皮肤呈现出一种灰白,似乎浮着一层白色的灰尘,他的眉毛和头发上都因为低温凝结了一层冰渣。
“啧啧,这里冷死了。”地精因为恐惧而不敢离开灯光太远,“都在这儿了,没有人认领的尸体都被送到这儿,可怜的家伙们。”
这个人类死于一次刺击,薄而锋利的刀刃捅穿了他的肝脏,只用了一刀。正如同我猜测的一样,人类的腹部被人割去了一大片皮肤。刀口平整,没有出血的痕迹,这又是一个死后被取下某个“零件”的人。

“嘿,等等,那是……达西克吗?”地精忽然被我面前的尸体吸引住,“猛虎达西克……他居然……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认识他?”
“每个人都认识他,他在藏宝海湾可是有名的很。”
“他是做什么的?“
“角斗士,他的队伍已经连赢了六场,只要买他们赢,基本上错不了!”地精摇着头,“谁知道他竟然……”
“听起来你很熟悉赌场的新玩法。”
“一个危险的角色!你们知道吗,这人曾经因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而被关进了监狱,我以为他要被绞死了,可是,谁知道他在几个月后竟然大摇大摆出现在角斗士的队伍里。”克里兹克来了精神,“这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多。”

“那你知道,从他身上取下皮肤的人是谁吗?”
“啊?这个啊,这个是那个巨魔取的,叫什么图沙,”地精想了想,“当时有个烧伤的患者,浑身几乎没好皮了,他们就割了一点移植到那人身上去了。”
奥术照明灯静静地闪烁了几下,我和凯尔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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