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故人剪烛西窗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那你现在就有把握了?”我反问,真是不懂,他怎么这么的淡定?
“也不是,可是……阿乔不会忍心抛弃我的不是?”他轻笑着,像是想通了些什么,一扫刚才的阴郁,心情很不错。
“抛弃?说不定是你抛弃我呢!”我打趣的说着,这不无可能。转眼想,这句话很熟悉,我以前说过?不过,见他脸色一暗,我马上识相的转移话题。
我看着他锦袍上的衣领也掩不住的伤疤,手轻轻的抚上去,“我还没问过你,别人看到这个,不会怀疑你的身份?”我记得隐这里没有这道疤痕的。
他幽幽的望我,手与我的紧紧相执,“在战场上回来,哪个不带伤的?即使要起疑也无从考究了。”他的手很温热,与我冰冷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舒服得不想收回来。
原来如此,不过,我想就算有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奈何不了他。
“那这个伤是怎么造成的,隐说,是你不愿意回来而跌落崖。是那时伤到的么?”我继续的问着他,想那时候我还伤心得要死呢。
“不是,那时我并没有落崖,他及时拉住了我,只是伤了头而已。这伤是后来被人追杀的时候留下的。本来也可以除去,但是,我要留着,让它时时刻刻的提醒我发生的一切!”他此时的声音坚忍有力,眼睛却危险细眯着。
怔怔的瞅着我们交握的手,那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犹言在耳。可是,他真的就是我生命中的金石良缘么?
他也叹气,有着深深的无奈。
“阿乔,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他问我。
我偏着头思考着,靖,很普通的一个字啊,难道还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靖,即‘平定’。龙是天朝的皇姓,龙靖,则代表了平定天朝,这么说,你懂了吗?天朝自开国以来已经两百余年,世家士族猖狂衰败,皇族中众多有心人野心勃勃,官员之间明争暗斗,而父皇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以,其实这天下是一个烂摊子,我却不能不管,因为我姓龙,我不能逃避。责任,这两字太过沉重了,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他认真的跟我说着。
责任,是相对天下的人来说的吧!
那么你对我的仅仅是责任吗?
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例如与炀剑拔弩张,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例如要娶妃,需要得到谁的助力或者是他父皇的信任?
他这么一说,轮到我沉默了。他是想跟我讲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和家国大义是吗?
其实,我懂的,我真的懂,从一开始见面,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平凡的人,应该至少是贵族,所以对他的爱意迟迟不回应,可终究还是敌不过温柔的攻势,我这个人,也许真是太缺乏温暖了,他就像我生命中的一道光,让我的人生染上丰富的色彩。只是,这些色彩都在知道他的身份后慢慢褪去,直到隐的逝去,一切都成为奢望。
他那样的人,心里藏了太多太多,外人见到他冷情狠厉的一面,我看到的是他温柔多情的一面,我们都不曾完全的认识他,更别说拥有他。
他的心有多宽广,从他的行动里就知道。明明那么想为隐报仇,却能忍这么久,明明知道我会难过,我会生气,他只是想办法哄我,却未曾改变他即将要做的事。明明拥有一个天下就足够了,偏偏还要想连武林的势力也招安,从这点看来,他完全具备一个皇帝应该有的心性,野心勃勃,狠心狠情……如此之多的事,连我都替他心烦替他累,却帮不了忙。
我们之间已经有着一条鸿沟,与牛郎织女也有得一比。隐应该也是知道他的想法,也是支持着他的理想,才会不顾自己的生命,为的是最后的努力不要白费吧!他最后的那些话,那句对不起,应该也是对我说,想提醒我的。哎……那么傻的一个人,叫人怎么忘得了?!
“我明白的,三哥,我什么都明白!”我看着他,喃喃的道。
我虽然明白,却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所以你要原谅我,我能仰望你纵横天下,睨视四方,却不能与你并肩站在高处,因为我自问没有那份心力。
帝后的传奇,只是传奇。昨天我那样欣羡的说,其实忽略了书上写的一些关于仁景帝与孝诚佳皇后成功后的那一段深宫岁月中。一对比翼**生死与共的爱侣,却由于政见不合,无穷无尽的争执,导致貌合神离,最后,两人竟然相敬如冰。直到孝诚佳皇后病重去世,仁景帝才悔不当初,郁郁而终。之后还让史官一一纪录,传于后世,也缅怀这为至情至性的皇后,他相伴一生的佳人。
当初那么相爱的两个人,怎么走到了那一步?因为那时的两个人,之间除了爱情,还有一个天下。我不想我们最后变成那样,我不会抹杀我们的过去,但我会选择渐渐遗忘,那样对他对我都是好的。
所以我绝对不会问你,江山与我,在你的心里,孰轻孰重。你选我,你一生郁郁不得志,不能为天下谋福祉,不能施展你的抱负;你选了江山,那置我于何地置我们的感情于何地?所以我会帮你选择,这种两难的问题,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样。
这时,一直有些微颠的马车停了下来,我想想,也应该到了吧!
天北掀起帘子,而三哥拉着我的手慢慢的下了马车,那一刻,我完全愣住了,不敢相信兵家上的“出其不意”竟然被他用在了我的身上!?
从未有过的酸楚一下子涌上心头,萧萧瑟瑟。这朱红大门,严肃的石狮,刺眼的“公爵府”牌匾,都一一昭示着他的决定,他伤人的独断专行。
怪不得他笃定十足,原来早就有所准备。那么他昨天说的话就不是玩笑了。是想给我甜头再送上鞭子么?
“我记得我不曾答应过要来这里的!”我的声音冰冷得连自己都难以置信,这就是他淡定的理由,要把我安放在他眼皮底下?他非要寒透我的心才肯罢休,他以为他真能凭这样就能困住我?
画爱为牢,甘愿被囚。可如果他真的这样伤我,把最后仅存的爱念都丢了,那么这个无形的牢笼就会被挣破,到时,我会走得比任何人都要决绝,义无返顾。
“在这里,我能就近照顾你不好?而且也比别苑精致些,你会喜欢的,来,进去看看!”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眼光,拉着我的手就要进去。可是我使劲的挣扎着,推拒着,仿佛是要我走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想脱开他的手,可是他出奇的不怕弄疼我,用力的握着,我丝毫没有办法。
只听他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之浚早就来了,你不想进去看看?”

我闻言,眼睛都要冒出火了,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他已经死了几万次了,该死的竟然威胁我!
这么一说,我全身软了下来,放弃了挣扎。他很清楚,孩子是我的软肋。就这么任着他搓圆搓扁,把我拉了进府邸门里,那一跃,不是鲤鱼跃龙门,而是通途变成了天堑。
一路上都没有停过,公爵府不知比别苑大多少倍,我们穿过重重回廊,绕过假山九曲桥,许久,终于来到了一个叫“乔园”的地方,乔……想来就是他为我准备的住所了。
一走进去,先是看见一片茂密葱郁的竹林,一条雅致的幽径从中穿过,我们沿着小径直走,然后豁然开朗,给我的第一感觉,有点像当时误闯靖侯府遇见隐时的墨园。看来是他喜欢的风格。
“还喜欢吗?我知道你不喜欢太华丽的,所以比照着揽月楼的样子建的。他热情的向我介绍,像个想讨赞赏的孩子一样兴奋,可是,我没有给他回应。他随即冷淡了下来,懊恼的神情一闪而过。
远远的,就看见梨花站在门口候着,等我们走近的时候,才发现她很是紧张,裙子都纠出好几道皱褶了。见了我们,就开始口齿不清的,“夫人,爷,哦,不不不,侯爷,不是,爵爷……”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弄得三哥直皱眉头。
他转过来问我,“你确定要她来服侍你?怎么这里……”他指指脑门,“不太正常?要不换一个人来?我不太放心……”
我瞥了他一眼,说,“她不正常?那么……请她来的人就没脑子了。”松开他的手,走到了梨花的面前。
这小丫头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说,“夫、夫人,不要赶我走,奴婢不是故意的……”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拉着我的衣服不肯放手。
“谁说要赶你走了?走吧,进去,把之浚抱来给我瞧瞧,半天没见,怪想他的。”我完全忽略了身后那个可恶的男人,恨不得马上让他变成拒绝往来户。
我也没回头,只是在迈进屋子里的时候,顿了一下,说,“你有事情要忙就去吧!反正我也住进来了,你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说完就不理他,进了里屋。
我知道他在外面站了很久,才默然的离开了。
我的眼泪悄悄的落了下来,三哥,我不想与你成为陌路人,所以,你要原谅我的任性,相见不如不见,这样我的心会好过一点。
你不该逼我回来住的,这种生活,太不自由,不适合我了。
梨花抱着之浚,进来时看见我的样子,都吓到了,“夫人,你怎么了!?”之浚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对,突然“哇哇”的哭了起来。
我擦擦泪水,勉强的笑着说,“没事,沙子进眼,一会就好了,我有点累了,你带着孩子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
她不解的看着我,然后秉承着‘不管主子闲事’的做事不二法门,静静的离开了。
我本来只是怕之浚又被我吓到才找借口叫梨花带他走的,结果一沾枕,真就睡着了,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
晚餐也是在乔园里吃的,幸好不用我出现在什么主厅之类的,想起那些电视上官邸贵族吃饭的压抑,我就直打哆嗦。
他并没有出现,也许我的冷漠也伤害了他吧!
梨花一直欲言又止,想来是有许多事情要问我的,“好了,别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瞅着她,笑笑的问。
“真、真的可以问吗?”她忐忑的问我,很不安。
我点点头,她又迟疑了一会,接着问,“那,那爷真的是三殿下?”
我再次点头,“难道你进府的时候没有人告诉你么?而且这里像是假的吗?”我打趣着她,我倒真希望这里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梦醒了,出了一身冷汗,流几滴热泪就继续着我单调的人生,而不是这么的被动懦弱。
她使劲的摇头,呐呐的说,“不是,只是奴婢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里有很多女子都抢着来当差,像跟奴婢同村的就有好几个想来。”
来当差?怕没那么简单,是冲着告示,想哪天飞上枝头的美梦吧!何止丫头,连大家闺秀都抢着呢!我的心酸得不是滋味,可是没有办法改变。
“那你怎么就不想?怎么就到了我的小院子了?”
她漾开单纯的笑意,脸在烛光的照耀下红扑扑的,“奴婢很笨,怕不知道规矩坏事,正好那时有个人要个丫头来照顾他家夫人,我娘就答应了。没想到……”
“没想到别人想进进不来,最后你倒进来了是么?现在如果你后悔的话还来得及,我叫天北送你出去,再给你些银子,你不用担心生活的。这里,真的很闷!”我抱怨着,她照顾我和之浚很是用心,才十几岁,还有很多好日子,不需要卷进这里来。
“不要!奴婢要一直侍候夫人和小少爷,不要赶奴婢走……”她说着又开始想哭了。
“好好好,我说说而已。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干活,没事不要跑到外面去,知道吗?”这里头复杂的事情多着,她一个黄毛丫头,很容易被欺负的。
只见她认真的点头,我想她也应该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晚上,梨花带着之浚睡觉去了,我还没有见到之泓,但是我知道他在这里。可怜那么单薄的身子,要为了他的父亲,担起多少的责任,光是想着我都心疼。
摇曳款摆的烛火,照出我飘忽的心情,在这种脆弱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个人在身边听我说说话,帮我出主意的,可是,那样的人,在这里一个都没有。
在现代,芝兰最懂我的心,可惜我们却无法相见。
来到这里,遇到的朋友,少之又少。
成大,这一国之君,我早已不能把他当作那个游行天下的侠客,他有着自己的使命。
炀,恐怕再也难见了,开春之后他就要走了吧!那个初见时懵懂的少年,变成了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可惜,他要的我给不起。
隐,这个让我心痛的人,把所有的事情都默默承担的人,表面上轻佻无礼,其实,他,最真实,最纯粹,却又狠心的离我们而去。
如芩,我连她的处境都不得而知,更不要说谈心了,她只要一切安好,就是上天保佑了。
细细数来,无论现代还是古代,我都没有什么朋友,怪不得这么的依赖他,一旦失去这种依赖,我就痛得无以复加。
而现在两个人还处于冷战阶段,我的痛,是他造成的,他的伤,是我狠心的结果,两个人,在互相折磨对方。
我叹气,吹灭了蜡烛,恢复满室的黑暗,只有我的黑暗。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