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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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春波第一次登门拜访女友父母时就想杀了他们。
当时的场面相当尴尬。相当伤人自尊。
那两个他希望成为自己岳父岳母的中年狗男女一左一右坐在自己面前,频频发问,轮番刁难,让史春波很快明白了一件事:如果自己没有爱因斯坦那样的知识,没有李嘉诚那么多的钱,没有毛岸英那么一个父亲,就赶快滚蛋!
未来岳父和自己女友一个姓,姓秦,叫秦科,是史春波他们厂的党委书记,在地方,书记比带“长”的官大,在工厂,书记比厂长小,但在史春波他们这样一个一万多人的厂子,书记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当得牛逼,他给女儿择婿,那条件自然相当高,眼睛可以说从来就没有在没有上过清华大学的青年脸上瞧过,可是,一个俗不可耐的故事发生在了自己女儿身上,女儿爱上了一个青工。
青工就是青年工人,叫史春波,二十五岁,比自己的女儿秦婉君大两岁,在秦科眼里,年龄是史秦波和女儿唯一合适的地方。女儿是大学生,史春波是退伍军人,女儿他爹是党委书记,史春波他爹是下岗工人,女儿是厂花,史春波是赖哈蟆……
当秦科知道女儿和史春波谈对象时,心里哀叹女儿瞎了眼。当秦家的亲戚们知道秦婉君和史春波谈对象时,所有亲戚们都说秦婉君瞎了眼。当全厂的工人们知道秦书记的女儿和史春波谈起了对象时,全厂的工人们齐呼厂花瞎了眼。
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别人觉得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一对,往往成不了,别人觉得瞧在眼里很别扭的一对,偏偏好得不得了。
坐在秦婉君家一百六十平米的高干豪宅里,史春波感觉象是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般浑身不舒服。
“你是什么学历?”秦科问。
“高中。”史春波说。来秦家前,秦婉君已经说了,如果她父母亲不同意他们俩的事,秦婉君就跟父母翻脸,跟史春波走。现在这幢房子里是二比二,谁怕谁?
秦婉君的妈妈李玉芬发话了:“小史,我们家婉君是医科学院毕业的大学生,你们俩不般配。”
“我在自学。”史春波说。这是真的,一个学生时代就不爱学习的人,现在居然在参加**自考,这一切都是为了秦婉君。
秦科摇了摇头,叹了叹气。
秦婉君问:“爸!你叹什么气啊?春波他真的在自学?”
秦科说:“在我们厂,名牌大学的大学生比铁屑还多,第二文凭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史春波想上去给党委书记一个组合拳。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李玉芬虎视眈眈地问。
“他在郊区一个粮站,前几年粮食系统改制,他下海了。”史春波如实回答。
“哦!下岗了。”李玉芬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下海,不是下岗。”史春波纠正道。
“下海了?这么说在做生意?做什么生意?”李玉芬问,心想大不了摆个地摊什么的吧,还敢号称下海?
八年前,粮食系统开始改制,史春波的父亲史金柱从粮食系统出来后,又进入了水产系统——借钱开了个水产店,开始自己干,生意还不错。
李玉芬的势利嘴脸激起了史春波的叛逆心理,他说:“我爸爸……我爸爸他下海后一直在拾垃圾,卖废品。”
李玉芬脸色难看得像被人掴了一巴掌。
秦婉君急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史春波这个玩笑好笑,简直是错误时间错误地点开了一个错误的玩笑,急忙说:“妈妈,春波开玩笑的,他爸爸在郊区开了一家水产店。”
“哦!”李玉芬的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说,“这么说你家里条件还可以,我想假设一下,假如我们同意把女儿嫁给你,你能不能马上在市里最繁华的地带买一套三十万的房子?注意!这只是假设,就算你能做到,我也不一定会把女儿嫁给你的。”
“不能。”史春波斩钉截铁地说。
李玉芬看着女儿讥笑道:“听见了吗,婉君,你这么喜欢这个人,他连房子都不想给你买。”
“妈妈!”秦婉君皱眉道,“春波家里没有钱,他有一个聋哑妹妹,他爸爸把钱都给妹妹治病了……”
“什么什么?”李玉芬像个疯子般说,“他还有一个聋哑妹妹?负担这么重的家庭你也敢嫁?聋哑妹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家里有聋哑病史?这也不了解清楚?我的天……”
“砰”……
李玉芬的“天”字刚出口,茶几上的一个茶杯就跳上了天花板,史春波的巴掌狠狠地拍在了茶几上,其威力酷似传说中的降龙十八掌。
当茶杯落下摔得粉碎时,史春波站了起来,转身朝门走去。
他觉得赶快离开是避免自己忍不住把这个势利女人从楼上扔下去的最好办法。
史春波走的很慢,他在等秦婉君跟上来和他一起走。
来之前两人说好了的,万一秦婉君父母不同意两人的婚事,秦婉君跟父母翻脸,跟史春波私奔。
史春波自信无比,深信三步之内必有佳人吵着闹着跟上,可直到他拉开了秦家的门,还不见身后有丝毫动静。
史春波忍不住回首去看,却见秦婉君若无其事地在低着头剪指甲,好像没有看见刚才自己那惊天一拍,没有看见自己正拉门离去一样。
史春波怒不可遏,不过不一会儿他又想通了——反正觉已经睡过了,就算这妞叛变到她爹娘一方,不跟我谈了,也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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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春波下楼后跨上他的座骑——那是一辆厂子已经倒毙多年,零件都很难配了的破旧摩托车。踏了七八脚才把车发着,这车每次都要踏七八脚才嗡的响起,好像喜欢酣睡的猪八戒,每次都要被孙猴子踢上七八脚才哼哼醒来,几年下来,史春波的右腿肌肉比左腿肌肉粗了一个号。
正要超一辆公交车,手机像突然患了癫痫病一样疯狂震动了起来。

单手握把,接手机。
“喂!春波,在哪儿?”手机里的声音。
“车上。张进,你在哪?”史春波回答。
“喝酒着呢,一个人,快来。”手机里的声音充满了醉意。
史春波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张进喝酒,向最玩得来的狐朋狗友倾吐一下今天的遭遇,这小子还真善解人意。
“还在小六酒家吗?”史春波问。这小子一在这家喝闷酒,就给自己打电话。
“今天换地方了。富祥阁。”张进说。
“一分钟就到。”史春波一手挂机,一手加油门,超了前方一辆奔驰,锃亮得反光的黑色奔驰见车后超上来一辆酷似鱼贩子骑的声音像拖拉机般哒哒哒的摩托车,像见了拉着警笛的警车般赶快让道。
史春波想,张进这小子一定赢钱了,居然坐在消费是小六酒家十倍的富祥阁里喝酒!
张进这小子这一阵一直在玩网络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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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史春波和张进能成为好朋友,因为他们两人有共同的三个爱好:一、美女。二、赌博。三、玩车。玩车指的是玩摩托车,玩汽车他们玩不起。
史春波自从吊上本厂党委书记的千金后,情场得意,还自学了起来,日渐疏于赌博,而张进天天沉湎其中,酸甜苦辣,沉沉浮浮。
两排美女在向自己鞠躬微笑,史春波能从这些美女甜甜的的笑中看出这儿的消费之高。天!张进一定是赢大了,敢进这样的地方!
史春波错了。
当他三杯下肚十分爽时,张进却叹气连连:“惨了,惨了,这下惨了!”
“怎么了?”史春波不解地问,“坐在富祥阁里吃着鲍鱼,喝着五粮液,有什么惨啊?我才他妈惨呢!”
张进说:“你有什么惨的?你先说?”
史春波说:“秦婉君带我去她家见她爹娘,她爹嫌我没文化,她娘嫌我没有钱,婉君说好了她爹她娘不同意我们的事跟她爹娘翻脸的,我摔门走后,到现在连个电话也没来,你说这妞会不会叛变投敌了?”
“不会,不会,”现在虽然打光棍但过去谈过一个对象的张进说,“你们俩都睡一年了,女人再善变也没有变的这么快的。”
“你和你对象都睡三年了,他还不是跟别人跑了?”史春波说。
“那是我甩了她。”张进满脸通红地说。
史春波喑叹了口气,张进的女友跟别人私奔后,张进伤心得差点儿
跳楼自杀,整整一年蔫不溜秋,元气大伤,可这小子终于抚平伤疤缓过劲来后,一直对外宣称是他甩了他的女友,最让史春波不满的是,这小子居然在自己面前都不讲实话,严格地说,这小子根本就不配有知心朋友。不过这一点史春波倒相当佩服,这是一种只有政治家才有的虚伪。
没有哪个男人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女人跟别的男人私奔的事,见张进一脸尴尬,史春波笑着说:“其实女人跑了,跟与男人睡了多长时间觉没关系,我奶奶和我爷爷睡了一辈子觉,我听我爸爸说,我奶奶在她五十二岁的时候跟一个东北来的皮货贩子跑了。对了,你到底有什么惨事?唉声叹气的?”
张进伸出了两根指头。
“怎么?玩‘万人富’又输了两千?”史春波问。
张进摇摇头。
“两万?”史春波同情地问。史春波最多的一次扎金花也输了两万,不过自从和秦婉君谈上对象后,就没再赌过,和厂花谈对象是一件比较费钱的事。
史春波长长舒了口气,说:“二百啊?才二百嘛,你看你这个熊样?”
“你什么时候见张进输二百块钱唉声叹气的?”张进瞪着史春波,冷冷地说。
“该不会……”虽然史春波也是个赌徒,但他还是被那个可能的数字吓住了。
“对,二十万,我玩‘万人富’输了二十万。”张进终于把伸出的两根指头放了下去。史春波相信那两根指头此时一定重逾千斤。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来这地方喝酒是赢了钱呢?”史春波颇感意外地说。
“我这两天前前后后借了二十万玩网络赌博‘万人富’,命不好,把借来的二十万都输了,想喝酒,心想钱输了,不能亏了自己,又去借了两千,来到了这儿。”张进说。
输了二十万,还能再借二千。这一点,也让史春波很佩服。
“你猜我叫你来干什么?”张进问。
“喝酒啊?”史春波说。
“除了喝酒呢?”张进又问。
史春波想了想,说:“反正不会是向我借钱还帐,你知道我比你还穷,如果你不输这二十万的话。”
“我想让你帮我分析一件事。”张进说。
“什么事?”史春波好奇地问。
张进说:“‘万人富’网站上链接着一些窗口,有一些是色情服务,供赌徒们赌博休息时叫个小姐休闲的通道,有一些是地下拍卖商行,供那些赌赢了钱的赌徒们高价购买收藏非法文物的通道,更多的是放高利贷的,供那些赌得倾家荡产的赌徒们借钱翻本的通道,可我还发现了另一个神秘的通道,它说他们是一家医学研究院,正在研究开发一种攻克神经系统病症的针剂,但是,这种针剂是一种新型药品,医学家们尚不知道它对人类有多大副作用,该医学院准备通过网络招聘几名自愿者做实验打一针,供医学家们进行观察研究……”张进顿了顿,又神秘地说:“当然,这实验不是白做的,一旦双方签了合同,自愿者可以获得三十万元人民币的酬金。我这两天通过‘万人富’网站上的高利贷窗口借了二十万,全输了,这利息很高,雪球滚雪球滚得很快,我不敢再借,陷得更深,想去做这个医学实验,但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今年一直在自学,也算是有知识的人了,想请教一下你这事行不行得通?”
“网上的事你也敢信?”史春波斩钉截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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