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晴明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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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沙住,天地突然晴明。
一切都好象做了一个梦。
奇怪的梦。
凶恶的梦。
令人欣慰的是,总算有梦醒时分。
百姓们三三两两地出现在街头,军兵们疲惫不堪地钻出了城台。
最早出现的巡逻兵丁悲哀地拖拽着城楼处血肉模糊的尸体。
刁斗敌楼连倾三座,侦探远方的兵士早已气绝。
张总兵和几名部下守候在城墙下不远一家小型的兵营里,呼呼的巨响是他们酣畅的呼吸,
桌腿角落,倾倒着几只漆黑色的陶瓷瓮。
浑浊,炽烈的劣质酒的味道充斥了空间。
卫队两人,搬了凳子依靠在门边,摇晃着脑袋,却不敢深睡。
令人心惊肉跳的风暴总算过去了。
城外三十里处,风沙不仅未息,反而更烈!
哦,不是风沙,而是------
乌黑的云朵!
红色的旗帜,白色的旗帜,飞虎,虬龙,猎鹰。
象钢铁的犁尖儿,引导着乌黑的甲士,漫山遍野地扑来。
其势汹涌,其力威猛,其景可怖。
狰狞的兵器,冷厉的眼神,重重叠叠幻影般闪烁过的马蹄。
大地,象被威逼的,敞开了胸膛的女人,柔弱地,无声地颤栗。
“郡王!直接攻城吗?”
飞速流动的队伍,马摘銮铃人衔枚,居然毫无声响!
看似散漫的兵队其实却井然有序。
纵队的轨迹,前后相继,宛然相沿,未有任何的杂乱。
这是一支精兵,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精兵。
一支铁骑兵,凶悍的,狼行虎视的铁骑兵!
人流中,一簇缓慢好象大海急流中的小岛,岛上,数名盔甲沉重的悍卒,悍将。
粗壮的身躯,不怒而威的气势,环成一个小圈儿。
“前锋直接扑往城防,左翼折向东十里破边墙迂回,最后,两路夹击!”
郡王年纪轻轻,却也老成。
“喳!”
说话的将领约三十余岁,中气十足,虎背熊腰,胸前的黄金镜闪闪发光。
“敖都统,你带领左翼吧。”
“喳!”
“孔有德将军?”
“喳!”
“你带本部汉军稍后赶到,如果不能奇袭得手,就督率强攻。”
“喳!”
号角陡然响起,一声接一声,一号接一号。
铁色的人马骤然分开,一队直扑南面,一队继续向西,斜切长城。
长城上,垛口,城台,士兵,已经历历在目。
狼烟骤然。
袅袅地升上天空。
只是,它没有能持续多久。
一刻钟以后,满洲的铁骑已经拥到了城下,箭雨当时就把守望敌台并引燃烽烟的两名士兵淹没。
紧接着,数十名骑兵就在马上抖起了手中的绳索,那是一种套马索,蒙古人最常用的,现在,满洲军也非常擅长。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支满蒙联军。
绳套准确无误地攀到了城垛上,骑兵们抓住了绳子就向上攀,尽管有重盔甲在身,仍然没有阻止他们的敏捷速度。
须臾,满洲军就登上了城头。
接着,一件件工兵器材缒上了城头,士兵们开始大肆破坏。
百名满洲士兵在两名巴鲁图的率领下,沿着长城向西冲去。
大同城。
被摇醒了的张总兵大发雷霆万钧之怒:“混蛋!混蛋!我要杀了你!宰了你全家!”
“将军!你太放肆了!”
哪个瘦弱的人阴阴地说。
“王公公?”
“张总兵。大敌当前,你不去组织军民抵抗,却在这里睡大觉?难道,要满洲人象破酒瓮一样敲掉了你的脑袋你才能清醒吗?”
“王公公!”
“敌军到了!”
“啊?好!来得好!”
“将军!此话怎讲?”
“嘿嘿嘿,末将正等得他来!末将酒足饭饱,正等的不耐烦呢!”总兵大人的脸色白了又红,突然拔出腰中的大刀:“走!上阵啦!杀人啦!”
“上阵啦!杀人啦!”
这句话不久就传遍了大同城的每一个角落。边塞重镇,从来不少的是征战。
阵,杀人,几乎是每一个人一生中必须要做的一件事情。
燕赵故地,河朔胡边,风霜逼人。
女子柔且韧,男儿刚且强。
夹杂着粗俗的叫骂,夹杂着些许的惊慌。
合城的军民一起涌上城头。
寒鸦阵阵呜咽,掠过刀枪如林的城头。
“刚哥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房间里,周颖儿端坐在床边。
“叫吧!随便你!”刚校尉无奈地摇摇头,无声地笑了。
“刚哥哥,等你的旧伤和现在的新病完全好了以后,我们要到哪里安身?”
颖儿,也就是半年前静堡上的那名少女,高挑的身材,俊秀的脸蛋儿,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惠又加上目光和举止里的自然流露出来的英锐之气。
这时,她的目光很柔和,绝对一可人小妹。
“哪里去?不往哪里去!我们就在这里吧!”

“为什么?”
“我要报仇,给死难的兄弟们报仇,同时,也要赎罪。”
“刚哥哥,你们十英雄连毙悍贼两千,生擒满洲大将代善,十人之中,只存哥哥你一人,真所谓九死一生啊。哥哥,你只有功勋,焉有罪名?”颖儿不解地说。
“是,也不是,我毕竟没有完成王公公所托,有负皇上的恩遇和栽培,更没能拯救静堡上下三千人的性命,实在是罪过!”
“静堡?”
“静堡。”
“三千人?”
“三千三百人。”
“是啊,静堡,静堡。”
颖儿红润秀美的脸庞上骤然涌起了滴滴轻泪。
那天,是她第一个冲到了五英雄之处的,也是她坚持要拯救每一个英雄的,尽管,看起来他们都是血人,死人。和战场上的其他人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是,居然真的救活了一个人。
那就是刚校尉。
连中三十二箭!
弩箭之强,远远地贯穿了双层棉甲。
他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其实,也正是因为这棉甲。
皇上亲赐的棉甲不仅是双层的,更在里面衬托了柔软的一层皮革。
刚校尉并不认识,但是,周游击认得,那是鳄鱼铁鳞甲!
整个大明,这样的甲胄不出三十具!
所以,十英雄来,只一英雄存。
一天以后,刚校尉苏醒。
两天以后,满蒙大军西征主力再次包围静堡。
千余幸存军民,再遭涂炭。
整个静堡,被铁马金戈扫荡,成为一片废墟。
只找到代善尸体的满蒙联军野蛮大发。
男人的尸体统统剁为肉泥,极少被俘的女人被蹂躏至死,身躯,抛弃荒原,任野狼吞噬。
不过,静堡并没有被屠尽。
八天后,硝烟散尽的静堡废墟上,慢慢地从砖石间蠕起一人。
秘密的地道口被艰难地清理出通道。
周颖儿,被遍地尸骸震惊了的少女,默默地跪下来向苍天祈祷。
泪流成河。
成河的泪水也无法驱散心中的悲痛。
满天的血蝇嗡嗡嗡地唱着欢乐的歌儿。
兼欢乐的舞蹈。
欢乐洪流里的痛苦,更加寂寞,因而也更加痛苦。
十天后。
一个年轻的女子,拖着一架简陋的无轮的木车,从静堡出发。
趟过滚烫的沙漠。趟过滚烫的砾石,趟过荆棘,尸体,还有,边堡外的小树林,树林边,那条泥泞的肮脏的小河。
十五天后,一个女子,带着她的哥哥,穿越了无数士兵目光的惊骇和冷漠,静静地走进了九边重镇的关门。
关墙外,简陋无轮的木车已经散了。
是啊,三千人!三千人!
不堪回首的静堡!
颖儿的肩膀轻轻地,嘤嘤哭泣的声音压抑,悲怆。
刚校尉受到了感染。
满天的刀箭袭来,他不会动摇半分。
铺天的敌军围拢,他不会畏惧一丝。
但是,他害怕。
现在很害怕!
姑娘的哭声让他心底波澜丛生。
温柔无限。
“不说了,不说了!”
“颖妹妹!我不再提那个地方了,”
“颖儿,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爹和娘永远地留在了那里,家破了。
人,亡了。
许多许多的温馨,梦想,憧憬,一齐破碎了。
那,确实是心中永远的痛。
颖儿依然埋首床头。
依然在哭。
耸动的少女的双肩格外诱惑。
还有许多。
白嫩嫩的颀长的颈,美仑美焕的耳廓,蓬松的细发,男子般挽起的髻。
青布寒衣里模糊但是更加使人想入非非的腰身,鼓动起来的臀。
突然间,刚校尉的身体被电流击中,熊熊燃烧。
一种格外的幸福油然而生,漫溢心魂。
他一把抱住了床头上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颖儿。
“妹妹!”
“颖儿?”
“我错了!”
带雨梨花轻轻仰起,明媚的两汪葡萄里流光溢彩,同时,有一些困惑,一些惊讶。
“哥哥?”
“我,我在!”
“哥哥,你不愿意颖儿伤心吗?”
“是!是!哥哥就是吃再大的苦,就是拼了一切,也决不会让妹妹再吃哪怕是一点一滴的苦了。”
“真的吗?”
晶莹的泪水噗地滑落。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保证!”
“傻哥哥!”
颖儿怔怔地望着刚,刚也怔怔地望着颖。
两人觉得对方既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陌生得不知道如何相处,熟悉得已经认识千年百年。
一抹红晕悄悄地爬上了颖儿的脸颊。
羞涩的咬了红润的唇,柔滑如玉的小手缓缓向上攀附,花朵一样悄悄绽放,围拢了那人,那腰,那咚咚轰响的心房,那强大,那依靠。
把头扎向胸膛更深处。
脸庞更加绯色。
少女更加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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