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不绝如缕,欲罢不能(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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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把蒋瓛贬出朝去,改封宋忠作了锦衣卫指挥,方觉得朝里肃静了许多。这天,皇太子朱允炆和翰林学士刘三吾侍坐,不无欣慰地对他们说:
“朕自登基以来,无一日不忧危于心,愈到老年,忧虑愈重,竟至夜不能寐,唯恐身后生出祸乱,皇太孙力不能及,了结了近来的几桩大事,才觉得放心了许多。”
朱允炆心里感动,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扭头看了看师傅刘三吾。
刘三吾年近八旬,须发皆白,却头脑清楚,虑事敏捷,见皇太孙看了自己一眼,知道是让自己回话,正巧有几句言语存在心里,趁此机拱手奏道:
“近年一些开国功臣接连得罪,全因他们骄矜不法,可谓罪有应得。然而如今旧将凋零,朝中空虚,若边疆有事,陛下不得不将兵权交与诸王。皇家骨肉最为亲信,然而朝中的武臣也须尽快遴选提拔,不然,臣恐有干弱枝强之忧。”
朱元璋刚松了口气,刘三吾一番话又给他平添了烦恼,心里骂道,这老儿又在胡说八道。待仔细一想,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只是不该当着皇太孙明说,将脸一沉,责道:
“朕自有道理,何用空发议论。”
刘三吾仗着年老,又是宠臣,也不介意,离座谢了罪,转而奏道:“陛下威严,震慑寰宇,何不趁此无事之秋,命画工进宫绘制图像,广抄副本,分赐各个封国,既可聊解诸王思念之苦,又能令其睹像常温陛下的教诲,好自律自强。”
朱元璋知道刘三吾的用意,却又觉得不无可取之处,便道:“朕自登基以来,尚没有一幅满意的画像,如此也好。”
刘三吾见圣上允了,忙起身奏道:“臣这就出去寻找画工。”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怪不得都说老小儿,果然不假!
刘三吾见圣上不悦,只得作罢。
然而刘三吾开始说的那番话毕竟使朱元璋心有所动,沉思了片刻,忽然冲朱允炆问道:
“江都公主今年多大年纪?”
朱允炆一愣,忙奏:“皇姐比臣年长一岁,今年十九。”
朱元璋便不再问。
朱允炆看着皇爷,不明究竟。
过了两天,朱元璋下诏,将皇太孙朱允炆的姐姐江都公主下嫁长兴侯耿炳文之子耿忠。原来,这耿炳文也是淮西籍人,当年因镇守长兴有功,洪武三年封为长兴侯,如今还在军中,说来已是屈指可数的健在的勋将。朱允炆因与德高望重的开国功臣结了姻亲,自然高兴。
朱元璋因有皇太孙为江都公主操办婚事,这天将新任锦衣卫指挥宋忠宣来,降旨:
“朕春秋已高,趁着精神尚好,欲留下传世**。卿出去寻找称职的画工,进宫为朕临写。”
宋忠常年在京师行走,手下又有众多耳目,找个画工,本不是难事,只是为天子画像,非同小可,因此领了圣旨,不敢草率,命人访问了两天,才在众多人选中圈定了一个。此人有幸入选,原来颇有来历。画工姓赵,名彦卿,本是前朝书画大家赵孟頫的后人,只因他深得祖上的真传,因此在京师开着爿书画店,竟是远近知名。这天锦衣卫校尉将赵彦卿带到宋忠跟前,这位锦衣卫指挥对他的身世已经了解,破例客气了两句,才道:
“先生如今得了一件美差,入宫为圣上临像。只因外边的人为当今天子临像还是头一遭儿,先生须多加小心,临好了,宫里有的是赏赐。”
赵彦卿听了,却道:“小人功底浅薄,恐不能胜任,这南京城人才济济,大人何不另请个高明的来。”
原来,赵彦卿先世本是宋朝宗室,本人又名冠一时,不免清高,听了宋忠的话,心里不乐,故而推辞。
宋忠只得说道:“本官遍访南京城里,先生名望最高,这才百里挑一,再不必客套。”
赵彦卿听了,这才罢了。心想,本人画技娴熟,况且尤工人物,南京城谁不仰服!这当朝天子也不过是个人,临张画像又有何难!当时胸有成竹,随宋忠进了宫来。谁知乍见当今皇上,却吃了一惊。原来,这当朝天子真的不比常人,看着那张怪异冷峻的长脸,平时积累的那些人物图稿轰然飞去,直令他脑子里呈现一片空白。
赵彦卿稳了稳心神,待宋忠奏明后,忙磕头再拜。朱元璋在上面也不答话,宋忠一旁小声说道:
“给圣上临像,不比常人,仔细看了,默记下来,再到下面去作。”
赵彦卿凭着多年的功夫,头一眼便将朱元璋的容貌记在心里,此时忙又仰脸细细地看了一回,生怕漏掉半点特征,自信已烂熟于心,才小声说道:“小人全记下了。”
宋忠方奏请退下。
这时,朱元璋才降旨道:“命画工留在宫内临写。”
宋忠、赵彦卿听得清楚,小心下殿去了。
从这天开始,赵彦卿在宫里全神贯注,废寝忘食,足足用了三天时间,工笔细描,出神入化地仿出了当今皇上的容貌。完稿之后,又反复端详,直到与记忆中皇上的形象再无一丝差别,才踌躇满志地把画像交给前来催促的宋忠。
宋忠接过来看了,觉得没有一丝不妥之处,兴冲冲捧来献给朱元璋。宋忠在一旁正等着圣上表彰,谁知朱元璋不看则已,看了画像,勃然大怒:
“快把那个作死的画工斩了!”
宋忠吓了一跳,大惑不解。
朱元璋怒不可遏,又喝道:“这等大不敬之徒,必是对朕心怀怨恨,方才如此。”说罢将画像摔了下来。
宋忠小心捡起那画儿,见上面的皇上高坐于御座之上,一脸威严,活灵活现,尤其是高颧重眉之间,双目炯炯,透出逼人的光芒,实在看不出画工有什么不恭之处。
朱元璋见宋忠发愣,大怒:“还不下去行刑!”
宋忠如梦方醒,忙提剑而去。
可怜赵彦卿也算得宋朝皇家的血脉,当时的名人,无奈作了大明的臣民,又能奈何!转眼之间,糊里糊涂作了宋忠的剑下之鬼。
宋忠所荐匪人,朱元璋虽没严责,却也令他寝食不安。这天好不容易又寻来一个颇有名气的画师。此人乃元末书画大家王冕的嫡孙,名唤王崇山,也是名冠京师的人物。宋忠因有上回的教训,再也端不起架子,先对王崇山说道:
“本官深知先生技压同行,然而为皇上画像,非平常作画可比,先生须倍加小心,万不可草率。”
王崇山知道赵彦卿进了宫去便没能活着出来,不用宋忠嘱咐,已是百倍的小心。好在有祖上的真传,自家又经过多年的磨练,公认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画个肖像倒不失自信。这天随宋忠进了宫来,也象赵彦卿一样,参拜完毕,仔细端详,然后退下金殿凭着记忆小心画了起来。王崇山为稳重起见,初稿便打得极为仔细,然后慢慢加工,将自己平生的技艺都使唤出来。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算成稿。看看再无破绽,才敢请锦衣卫指挥宋忠过来看了,宋忠见比赵彦卿画得又逼真了几分,暗暗点头,这才来呈给圣上。
谁知,朱元璋看了,竟气得两眼发直,脸色铁青,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
“统统斩了!”
宋忠见圣上气得说不出话来,怒火又超过了上回,更是无所适从,下跪接旨后,只得退出殿来,又把个王崇山杀了。
一连两次忤旨,却又不明白错在何处,连一向极会做事的宋忠也犯了大难。然而没有完成圣命,还得四处寻找画工。这回宋忠亲自率领锦衣卫校尉挨街寻找,一杆人转到西城乌衣巷,见有个李记书画店十分兴隆,命将店主唤了出来,宋忠上下打量了这个青年人一番,见他虽缺少书卷气,却十分机灵精明,心想,命这等人物去试试运气倒也未尝不可,便将宫里的差使跟他说了。
谁知店主不听则已,听说之后,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不是小人不愿侍候朝廷,小的实在才疏学浅,恐反误了老爷。”
宋忠主意已定,说道:“老爷我看中的就是你,不准推辞。”
店主这才实话实说:“小人虽然也会作画,却与京城名家赵彦卿、王崇山不可同日而语,小人这个店里还常求两位先生作画装潢门面,如今听说两位先生都得罪死了,小人入宫岂不更是白白送条活命,还求老爷饶了小人。”
宋忠心说,这个店掌柜能与赵彦卿等人交往,说明也有些道行,就拿他进宫试一回再作道理。于是将脸一板,道:
“废话少说,今天准备停当,明天一早老爷命人到这里相请。”
店主见这位老爷身后的兵丁如狼似虎,刀枪相向,哪里还敢出声!回到家里,把事情一说,一家皆惊。晚上正与妻小对坐犯愁,可巧有个经营绸缎庄的朋友过来闲坐。店主把家人屏退,也无心待客,只顾自己唉声叹气。朋友见他一反常态,忙问究竟。店主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末了,叹道:
“象赵彦卿、王崇山这样的当代名家都如泥牛入海,咱这无名小子摊上这份差使还有活路,左不过只剩下一夜的阳寿罢了。”
这位朋友默默听完,一时没有搭话,半响说道:“两位画坛名家死在宫里,兄弟也略知一二,不过听你这一说,心里倒忽然开了扇窗户。”
店主毕竟是搞书画营生的,难免沾上些书生气,平时经营上常得这位朋友指点,如今见他城府颇深的模样,倒被他吸住了似的,只直直地望着他。
那位朋友方小声说:“赵、王二人无疑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书画才子,叫兄弟来看,恐怕正是吃了他们才气过人的亏。”
原来,因生意上的缘故,这位朋友偶尔也和宫里打些交道,对里头的事有些耳闻,如今把前前后后的事串联起来一想,便悟出了些道理。
店主大睁双眼,听不明白。这位朋友站起身来,凑到他的耳根,把自己的见解说了。
店主听完,虽然觉得不无道理,却又难免半信半疑。然而事到临头,又没有更好的主张,也只能按这个主意碰碰运气,反正触忤了万岁,横竖也是一个死,当时打定了主意,就要向朋友道谢。谁知这位朋前将他按住,说道,待兄弟得了朝廷的赏赐再谢不迟。店主见他这样自信,方才坚定主意。
第二天,锦衣卫的人果然早早来到门首。店主告别了妻子,惶惶跟进宫来。拜谒万岁时,果然见龙颜奇丑,心想,那位朋友说的倒是实情。下来画像时,便按朋友的指点,先将当今万岁的容颜在心里揣摸了一遍,又将曾经见过的先代帝王的画像揉合了进去,从五官到神态都往善处描摹,没过两天,便脱稿完工,依旧先呈锦衣卫指挥宋忠审视。宋忠看时,见画像里圣上鼻高脸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要说不象,却有圣上的影子,要说逼真,远不及先前两位先生的手笔,因此把画像掂来掂去,就是不敢觐见圣上。末了,只得把长随太监请来,求道:“本官屡屡忤旨,已经怕了,故求公公代劳把画像递上去。”
长随太监见锦衣卫指挥相托,倒也爽快,接过画像就走。宋忠和店主从这一刻就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简直面临杀场一样。
正当宋忠和店主神不守舍的时候,长随太监却喜盈盈道喜来了。原来,画像呈上去后,皇上看了大为称心,简直爱不释手,立命传旨,厚赏画师。那店主听了,一阵晕眩,如飞如升,半响才落到地上,心里念佛道,别说有赏,就是能活着出去,也是今生的造化了。那时扑通跪在地,冲着高高的宫阙连磕了三个响头。
店主乘轿回到家里,宫里的赏赐也随后送来。待开箱一看,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一应俱全,或许万岁爷想到他是个画师,另加两轴宫里珍藏的名画。店主喜出望外,捧着那两轴画爱不释手。正自陶然忘情,那位朋友破门而入。店主想,若不是朋友指点,别说赏赐,此刻早已像先前两位一样命归西天了,忙指着箱里的东西说道:
“承蒙仁兄指点,小弟方有今日。这些东西,除了这两轴名画之外,任凭仁兄拿去。”
这位朋友连看也没看一眼,摇头笑笑,却将店主拉进内室,小声咬耳朵说道:
“不才当真来向兄弟要一件宝物。”
店主不知道这位足智多谋的朋友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待那位用更小的声音说了拜托他的事后,又惊又喜,稳了稳心神,才道:
“这虽是诛灭九族的事,然而小弟若不留下幅真的,岂不是枉作了一生的书画匠人!”说完,却又道:“朝廷法度森严,此事大意不得,过三天入更以后,你我在江东桥上见。”
二人既已约好,到了那天,店主将画好的朱元璋仿真画像趁着夜色交给了那位朋友。一来答谢了友人,二来也不致埋没自己的画技。如今两幅画都传了下来,不知道这段隐情的人,还真难辨真伪。

朱元璋得了这张画像,反复端详,大为称心,当下传旨翰林院临描摹数轴,先赐给在外的诸王,又应公主们的请求,分赐各个驸马府。
“画像赐出宫去,在京的各位公主纷纷回宫谢恩。朱元璋虽已年迈,仍象先前那样勤于朝政,公主们难得见到父皇,只得央掌管坤宁宫的李贤妃代致问候。李贤妃深得朱元璋宠爱,又精细过人,皇家儿女托的事情自然不敢马虎,每每向朱元璋奏得明明白白。这天,朱元璋听说安庆公主进了宫来,破例命引来相见。
原来,这位安庆公主不比旁人,却是马皇后所生的小女。因从小长在坤宁宫,得以经常接近父皇,又兼她颇像她的母后,温厚知礼,善解人意,从小就深得朱元璋的偏爱。马皇后过世以后,朱元璋思念亡人,一直对她格外看顾,到出嫁的时候,特意给她点了个才貌双全的青年才子作驸马,而没像别的公主那样刻意下嫁给开国勋将之家。这天安庆公主听说父皇召见,忙随宫女来到坤宁宫。
安庆公主拜见后,朱元璋给她赐了座位,才说:
“朕终日忙于朝政,虽然近在咫尺,却无暇相见。或许因为朕年纪渐老,往年旧事常浮于眼前。那天想起你们年幼时的模样,思念之情油然而生。”
安庆公主听了,含泪谢恩。
朱元璋又道:“昨晚朕又梦见你母后在时的情景,多少年了,竟恍若昨日一样。”
安庆公主见父皇一脸深情,感动得泪花直往下滚,又怕惹得父皇伤情,忙背过脸去抹了一把,回头朝父皇谢道:“陛下主宰寰宇,日理万机,对儿臣们还这样关爱,令儿臣不知如何谢恩才好。”
朱元璋一味说道:“朕从心里觉得你们还小,如今见了,竟已这样的年岁,难怪朕已老矣!”
安庆公主也深情地看着父皇。多日不见,果然已是须发皆白,比赐出去的画像更显老迈。又见父皇精神似乎也不如先前,难怪李贤妃说圣上常觉精力短少,临朝之余,与儿女相见叙话等事都全免了,此时方觉是真。忙由衷地说道:“儿臣们都为陛下龙体康泰祈祷。”
朱元璋怅然,半响说道:“你母后伴朕艰辛一生,开国不久,竟溘然故去,朕那天蓦然想起,朕比你母后年长三岁,如今却比她多活了一十五年,还不算长寿!”
安庆公主呆呆地望着父皇,不知如何答奏才好。
朱元璋问:“驸马贵为皇亲,俸禄之外,并无格外优待,又常被差遣在外,可有怨言?”
安庆公主一震,忙奏:“儿臣们蒙恩日久,为朝廷尽忠孝力尚还心中有愧,他安敢有厌倦之心!”
朱元璋道:“既是皇亲,又是朕亲爱之人,朕在与不在,唯盼你等奉公守法,永葆富贵,也好令你九泉之下的母后放心。”
安庆公主听了,知道是父皇关怀,忙含泪下跪领旨谢恩。归座后却见父皇脸上疲倦,一时无话,忙请旨告退,朱元璋也不挽留,任她下去自便。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颁赐朱元璋画像的钦差刚刚到了西安,秦王朱暴病薨逝的噩耗就传进馆驿。钦差吃惊,待朱的幼子朱尚炳代接了画像,不敢延迟,忙回京奏明。朱元璋初闻噩耗,如闻霹雳。又一个皇子先自己而亡,心里不胜悲恸。当下降旨为秦王辍朝三天,京师一月之内不许动乐。正为二皇子哀念不已,忽然凤阳又有专使进宫来奏,称信国公汤和久病不治,已于日前谢世。朱元璋听了,又添一层感伤。汤和与自己一起长大,起兵后,对自己恭敬非常,特别是愈到老年,君臣感情愈见蔫厚,如今辞世,难免触物连类,也勾起自己迟暮的伤感与凄凉。因连日伤情,便有些抵御不住,又心倦神疲,犯了旧症。
朱元璋这回病倒,仍像先前一样,只觉得心慌神惊,四肢无力,动辄便有如坠深渊之感,只得将国事交与皇太孙,病卧坤宁宫,任凭李贤妃精心侍候。
这天,皇太孙朱允炆按例进宫请安。朱元璋放心不下,睁眼问道:
“朝里有无大事?”
朱允炆跪在榻前,奏道:
“陛下放心,各府都无大事。”
朱元璋难以释然,两眼盯着床幔,呆了片刻,问道:“朕命刑部修订《大明律》可曾完毕?”
朱允炆忙奏:“刑部尚书吕宗艺称近日即可完成。”
朱元璋听了无话。攒了攒力气,才侧脸看着跪在榻前的皇太孙说道:
“朕乃开创之君,主政于乱世初平之际,只因奸佞不法之人刁顽难驯,居功骄横之辈充斥朝中,刑法不得不避轻倚重,虽早有《大明律》,亦常法外用刑,都是时势所使。如今开国已近三十年,人心已定,朕命有司修订《大明律》,意在删繁就简,减刑施仁,今后禁止法外用刑,均以此律为准。”
朱允炆心地善良,听了皇爷这番言语,甚感欣慰,奏道:“陛下治国审时度势,臣铭记在心。”
朱元璋停了片刻,又道:“法律,关乎国家成败兴亡,新修《大明律》虽免了黥面、削鼻、跺脚、阉割等刑,所订律条须从严执行,上至朝臣,下至百姓,皆知畏惧,国家社稷才能长治久安。”

朱允炆连连点头称是。
朱元璋一时无话,朱允炆见了,小心告退。蒙皇爷允了,才敢起身。
朱允炆走后,朱元璋睁眼见李贤妃坐在御榻一侧,若有所思,直直地盯着她那光洁秀美的脸蛋儿一眨不眨。
李贤妃连忙起身,上前问道:“陛下有事?”
朱元璋却越发盯着这位楚楚动人的妃子,半响,答非所问地说:“竟是这般青春。”
李贤妃不解,心里惶恐。
朱元璋问道:“适才朕与皇太孙的言语,爱妃有何见解?”
李贤妃一震,忙道:“妾妃不识朝廷大事,故而听了不得要领。”
朱元璋想着那天令她评价朱棣与皇太孙时的回话,知道眼下她说的言不由衷。她颇有见地,却鉴于后宫禁令,不露声色,朱元璋心里明镜一样。又对李贤妃试探道:“朕迟早传位给皇太孙,宫中议政,朕多不避讳,妃子有何见解,亦可对他加以指点。”
李贤妃听了,慌忙下跪,奏道:“妾妃原本无知,便有浅见,我朝早有禁令,妾妃怎敢多言。”
朱元璋见李贤妃一脸惊慌,半信半疑,如此敏感,难免令人多心。却又见她一脸诚恳,像是心里话,因在病中,无力深究,便将贤妃一只玉手牵来,闭目揉捏时,竟是那般柔软滑腻,又想,一个柔弱女子,不过是朕怀中之物,谅她也不敢造次,想到这里,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朱元璋这回病倒,一个月没能上朝。那天二品以上的大臣进宫问安,朱元璋自觉心力不支,勉强嘱咐了几句精心辅政的话,那病就又重了几分。这天服了汤药,正在昏睡,仿佛听见屏风后面皇太孙正向李贤妃陈说什么,忙睁开眼咳了一声。朱允炆听见圣上醒来,忙过来双膝跪倒,奏道:
“臣有罪,惊醒了陛下。”
朱元璋问:“朝里有事?”
朱允炆奏道:“并没什么大事。”
朱元璋见他有些吞吐,倏然变色:“命你代朕听政,有事不可不奏。”
朱允炆吓了一跳,忙奏:“陕西兰县河桥守吏进京将欧阳伦驸马告了,刑部因是皇亲,奏进朝来,臣一时难以决断,怕陛下劳心,先与贤妃娘娘说了,好待陛下好转时再奏与知道。”
朱元璋听说一个小小的河桥守吏进京把驸马告了,深知非同小可,问:“状告何事?”
朱允炆只得奏道:“驸马家人周保私贩茶叶,运往西番,被守吏查住。”
朱元璋听了,脸色登时变得焦黄。原来,本朝缺马,由来已久。前几年有人建议,说西番盛产良马,只是价格昂贵,然而西人喜欢喝茶,需要从中原输入,若禁止私茶外运,由官家以茶换马,则十分合算。朱元璋采纳了这一主张,起初大见成效。常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有那些不法之人见往西域贩茶有暴利可图,便铤而走险,偷偷把大量茶叶贩运出境,使得西域茶价大跌。朱元璋闻奏大怒,降下严旨,命沿途仔细盘查,敢再有私贩茶叶出境者,一律处斩不赦。打那以后,才使官家的茶马交易又趋正常。万没想到,如今查出了私贩茶叶的人,竟是皇亲国戚,朱元璋直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勉强问道:
“兰县远在陕西,守吏为何不在当地告官?”
朱允炆看了看皇爷,只得如实奏道:“告状人称陕西按察司不但不问,反征调民夫车辆一路护送出境。”
朱元璋气得发抖。
朱允炆见圣上无话,以为还静等下文,忙又奏道:“河桥守吏不许茶叶过关,周保竟唆使随从打至半死,守吏忍无可忍,才千里迢迢,进京告状。此人因怕驸马府迫害,如今自请拘在刑部号房度日。”
朱元璋忍无可忍,降旨:“先将欧阳伦拘捕归案,再命刑部派快马前往陕西捉拿周保,讯实之后,速速奏来。”
朱允炆怕圣上伤了身子,忙下跪奏道:“臣谨遵旨,陛下且放宽心。”
朱元璋一阵激怒,更觉心力不支,忙闭上了双眼。朱允炆无声退下,一旁的李贤妃更是大气不敢多喘一口。
朱元璋万没想到,犯下不赦之罪的竟是娶了自己心爱的安庆公主的驸马欧阳伦。前几天安庆公主进宫时还对她谆谆告诫,如今竟被人千里迢迢告进朝来,如何这样凑巧!又恨道,那欧阳伦当年本是一个儒生,知书达礼,俊雅可爱,如今竟敢置朝廷王法于不顾,公然走私。不仅如此,豢养的家奴还如狼似虎,无法无天,比开国初年那些功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是作死!又想,陕西按察司身为朝廷命官,惧怕权势,失职废法,助纣为虐,好端端的皇亲竟被他们捧杀,尤为可恨,大声喝道:
“连同陕西按察司一帮狗官一起捕来。”
李贤妃被吓得一惊,幸亏长随太监正在一旁侍候,忙把圣旨领了。
第二天,看看朱元心情和缓了一些,李贤妃小声奏道:
“安庆公主进宫问安,现在外面候旨。”
朱元璋明知是为附马而来,本欲不见,又觉得她也可怜,勉强降旨:
“命她进来看看即去。”
李贤妃方敢向宫女示意。
不一会儿,安庆公主肿着双眼,趋到父皇榻前跪倒,还没说话,眼泪先淌了下来。
朱元璋一脸严峻,也不言语。
安庆公主情知父皇执法果决,本来是进宫求情的,此时哪敢开口,只得奏道:
“陛下龙体欠安,儿臣饮食不思,日夜祷告上苍,因不知近日如何,特来进宫问安。”
常道人有见面之情,何况父女之亲!朱元璋经常因为马皇后随自己艰苦创业却早早辞世,把对皇后的思念之情倾注到她的儿女身上,见安庆公主这般模样,稍稍被她感化了些,说道:
“朕已见好,不必挂牵。”
安庆公主看了看父皇,见语气还算和缓,本想说破来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得又道:
“陛下还当珍爱自己,不可劳累过份。”
朱元璋明知她的苦衷,不忍再让她为难,问道:
“河桥之事,你可知道?”
安庆公主冷不防被父皇点破,慌忙施礼奏道:“原先儿臣丝毫不知,恐是家奴所为。”
朱元璋心想,小小家奴哪敢如此明目张胆,肆意妄为!
安庆公主见父皇无话,仗着往日父皇的宠爱,壮着胆子为丈夫求情说:“驸马粗心,或许也不知内情。”
朱元璋见公主已将事情认了,却仍欲求情,要是别人,早喝了出去,此时也忍不住断然说道;“触犯国法,岂能含糊!待问明人犯,再作道理。”
安庆公主见父皇说得斩钉截铁,眼泪扑簌扑簌淌了下来,哪敢再求半句!此时驸马已押入监牢,想他平时锦衣玉食,哪受得那般的苦楚,不由对驸马又恨又怜,一时如坠深渊,不知所以。
朱元璋见公主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想,皇后早逝,原本打定主意好好看顾她的儿女,不想太子早逝,临安公主又随李善长一家得罪,只剩下这个小女,若斩了欧阳伦,她的命运岂不更惨?不由又朝床下看了一眼。与此同时,却又一沉,自己年迈体衰,若留下这个榜样,日后谁还畏惧朝廷?皇太孙又焉能依法治国?想到这里,厉声冲床下喝道:
“身为皇亲,不知自重,还有何言?”
安庆公主如雷轰顶,瘫坐在地,半晌才含泪奏道:“儿臣有罪,实是进宫看望陛下,不敢有非分之求。”
朱元璋又断然降旨:“既然如此,出宫去吧!”
安庆公主再拜之后,忍悲含泪退出宫去。
朱元璋唯恐自己日后心软,就势降旨:“速将驸马欧阳伦赐死!”
过了几天,驸马家人周保和陕西按察司一杆人一起被押解进京,讯实之后,朱元璋在病榻上降旨:
“周保并众家丁倚仗权势,为非作歹,处以剐刑;
陕西按察司官员知情不举,助纣为虐,立即斩首。
河桥守吏不避权贵,气节可嘉,仍回河桥奉职。”
朱允炆听得清楚,一一领了圣旨。
朱元璋又道:“将此案条列榜文,发往全国。”
朱允炆见圣上先斩了驸马,又命将案情布告天下,心中肃然起敬。

朱元璋将驸马欧阳伦赐死,毕竟怜惜安庆公主,命将她年幼的儿子封作了亲军都护府镇抚,先享俸禄,日后再进宫任职。安庆公主自幼金枝玉叶一般,如今丈夫新亡,转瞬作了寡居之人,只能与尚不懂事的幼子相依为命,成日眼泪洗脸,至此才多少是个安慰。
朱元璋惦着朝政,这天觉得身上略好一些,挣扎着来前殿上朝。满朝文武见圣上在内侍的搀扶下登上御座,面色灰黄,动止费力,舞蹈拜贺后,抓紧出班奏事。
朱元璋久卧病榻,天下大事却丝毫没有放下,每天皇太孙扼要陈奏之后,多记在心里,所以各府陈奏完毕,均有发问指斥。末了,又问道:
“今科会试已毕,何时举行殿试?”
郑九成出班奏道:“如今许多举人抱怨会试判卷不公,大都都滞留京师候信,因而尚未定准殿试日期。”
朱元璋一愣:“有何不公?”
郑九成忙奏:“只因这次会试取得都是江南籍人,北方举子怨言颇多。”
朱元璋吃惊:“竟有此事?”
郑九成小心奏道:“臣道听途说,称主考官刘三吾是江南籍人,有意偏向南人。”
朱元璋听了,登时大怒。三年一度的科举是朝廷大事,天下嘱目,只因礼部屡屡主持此事,恐怕生出私弊,这次有意改命翰林学士刘三吾主考,谁知一向老成、引为亲信的刘三吾竟然激起众怒,当时冲近前的刘三吾问道:“可有此事?”
须发苍白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却一脸坦然,颤颤巍巍走出班序,望上拜过,从容奏道:“臣等蒙陛下信任,主持今科会试,所有环节,严格按常规行事。弥封试卷,朱笔誊写,均有专人,尔后臣等精心阅卷,只凭文章优劣取人,绝无半点私弊。”
朱元璋见刘三吾面不改色,搁在往常,也就信了,只因这回事情发生在卧病期间,只怕受人蒙骗,况且天下举人沸沸扬扬滞留京师,闻所未闻,又厉声问道:
“会试取的都是南人?”
刘三吾道:“确是。”
朱元璋怒火腾起:“北方竟无一人可取?”
刘三吾见圣上发威,不敢强嘴,缓了缓还是辩道:“臣等凭试卷取人,事先未分地域南北。”
朱元璋无话可说。心里骂道,这个老儿又在强嘴。却想,即使确实如此,作为一国的朝廷,怎能触怒半个天下!又问:“本科会元取得哪个?”
刘三吾奏:“泰和宋琮。”
朱元璋稍稍一愣,忽然问道:“卿祖籍何处?”
刘三吾不解,奏:“臣祖居茶陵。”
朱元璋便射出一脸冷笑,道:“选中的会元与卿虽非一省,却近在咫尺,可称同乡之谊。”
刘三吾这才一震,无言以对。满朝文武也骤然活跃。刘三吾无奈,只得跪下高奏:
“臣不敢徇私枉法,望陛下明察。”
朱元璋将目光转向纪善白信蹈,问:“卿协理此事,以上陈奏是否确实?”
白信蹈正自忐忑不安,忙紧趋几步,上前跪奏:“刘学士奏的句句是实。”
朱元璋颇为失望,怒道:“知情不举,罪加一等。”
白信蹈虽然惧怕,不敢无中生有,又奏:“臣不敢妄奏。”
朱元璋心里疑惑。通同舞弊,也是常事,宣道:“翰林侍讲张信听旨。”
张信一愣,忙出班跪倒。
朱元璋降旨:
“大明天下,南北一家。若厚此薄彼,法理不容。卿主持复查会考试卷,重新评阅,不许偏颇。”
张信明知此事棘手,却又不敢推辞。
朱元璋毕竟是久病初愈之人,勉强临朝,又碰上这桩案子,回到后宫,因劳累过度,又一病不起。李贤妃率众宫女太监精心照料,才慢慢见好转。朱允炆每天早晚两次问安,这天见圣上精神渐好,才敢奏道:
“陛下恐是心神劳累所致,方才迟迟不能复原。”
朱元璋看看皇太孙。这样的话,听了毕竟是个安慰,说道:“朕年老体衰,无奈朝廷总不平静,又能奈何!”
朱允炆无言以对。
朱元璋又道:“就如命刘三吾主持本科会试,朕本来对他信任有加,谁知又令人失望。”
事情出在自己听政期间,朱允炆尽管有不同见解,哪敢说出口来。
朱元璋又说:“朕起自江南,如今是一国之君,只怕有厚此薄彼之怨,若本科失了北人之心,事情非同小可。”
朱允炆这才悟透了其中的缘故。不由得奏道:“朝廷凭试卷取人,又能奈何?”
朱元璋勃然变色:“尽管如此,南北界限如此分明,朝廷如何解释?”
朱允炆慌忙下跪,谢道:“是臣无知。”
朱元璋缓了缓方说:“朕当国已三十余年,身为天下之主,岂能以平常之心理非常之事!”
朱允炆听着深奥,尽管一时没弄明白,却得连连称是。
朱元璋又道:“朕命翰林侍讲复审试卷,用意全在于此。”
朱允炆方知恩师刘三吾此番获罪已无可挽回,心里一阵刺痛。
朱元璋心里有事,稍稍好转,又来上朝。正巧翰林侍讲张信出班奏道:
“臣遵旨复审落榜试卷,已经完毕。”
朱元璋眼睛一亮,问:“从中选出多少北方士人?”
张信奏道:“落榜试卷虽多,臣等仔细评阅,确无一人可选。”
朱元璋脸色骤变。
张信见圣上不悦,忙从袖中取出试卷若干,高高举过头顶,奏道:“臣等愚钝,这是从中选出的上等试卷,现呈与陛下。”
朱元璋没料到他还有这一手,顿时恨成一团。朕勉强听政尚力不从心,他竟敢把难题推了过来,必是与刘三吾同居翰林院,互相包庇,一起来对付朝廷,要不给他们点颜色,谁还有畏惧之心!当时不露声色,降旨:
“礼部即刻将复审结果张榜公布,若能平息众怒还罢,若平息不了再作道理!”
张信见圣上有意难为,又能奈何!
礼部尚书郑九成正乐得皇上发威,接了圣旨,亲自赴会馆公布复审结果。
那些北方举人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听说皇上亲自过问,朝里又有人为北人说话,更是得志便猖狂,仗着人多势众,越发闹将起来。郑九成明里不敢推波助澜,心里却怂恿北人,说道:“你们不可意气生事,惹出乱子,若圣上问话,有没有敢当面回的?”
常道初生之犊不畏虎,当时有两个山西籍举人挺身而出,道:“大丈夫敢作敢为。”
郑九成正巴不得找个代言人,就对二人如此这般嘱咐了一遍,将二人带回午门外的朝房里。
安置停当,郑九成上殿后奏道:“臣遵旨将复审结果当众公布,不但没能平息众怒,反倒触怒了群情。”
朱元璋早有所料,问:“有何议论?”
郑九成奏:“有两个举人代表众人迫切求亲见陛下,现在宫外候旨。”
朱元璋降旨:“即刻引上朝来。”
不一会儿,随堂太监把朝房里候着的两人引上殿来。二人毕竟饱读书史,大礼参拜后,一脸镇静,直直地跪在阶下听旨。
朱元璋向下看去,见二人均是青年,生得眉目舒展,落落大方,问道:
“哪方人氏,叫甚姓名?“
内中一人奏道:“启奏陛下,臣等均是山西籍贯,我唤王恕,他唤焦胜。”
朱元璋见答得爽利,又道:“朝廷取士,全凭一纸试卷,朕唯恐阅卷官员有误,另命翰林侍讲张信重审,今已将结果公布于众,你等为何仍然不服?”
焦胜见圣上虽然威严,说话却还和缓,壮了壮胆量,奏道:“启奏陛下,前番主考官刘三吾偏向江南籍人,北方举子怨言四起。朝廷命二次复审试卷,北方籍人感恩戴德,谁想张信与刘三吾同为一体,会馆盛传,刘三吾为掩饰其罪,嘱咐张信专以劣卷呈给皇上,实有欺君之罪。”
朱元璋听了,又是一震,问:“朝廷机密,你等何从知道?”
王恕帮腔:“举子中也有颇知内情的,整个会馆都已传遍,臣等不敢有半句编造。”
朱元璋被他二人一说,真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此时心里竟像炸了一样,草草降旨:
“你等退下,朕自有公断。”
王恕、焦胜原是拼着性命来觐见天子的,见皇上没有降罪,已是诚惶诚恐,忙扎扎实实往上拜了几拜,才满心欢喜地下了殿去。
朱元璋看着二人退下,慢慢将目光收回,依次从群臣脸上掠过。百官顿时觉得头上像座山似的压来,尽管是久病初愈,又已老态龙钟,单单这一瞥,就如此慑人心魄,直逼得满朝齐文武刷刷低下头去。半晌,百官方听得上面沉沉地说道:
“朕因病未朝,不过月余,就敢通同舞弊,蒙骗朝廷,招致民怨沸腾,京师不安!”
两次阅卷的官员吓得变貌失色,纷纷朝刘三吾望去。
刘三吾年已八十,虽然往日倍受亲信,无奈这回却是罪魁祸首,哪敢再出一言。只得带头跪在殿上。纪善白信蹈、翰林侍讲张信以下官员见了,也全都依次跪下。
皇太孙在朱元璋一侧侍立,见黑压压跪了一片,心中不忍,却也不敢多出一言。
朱元璋咬牙降旨:“将这帮误国害民之辈统统拿下,除刘三吾行将就木,发配云南外,其余统统斩首,以谢天下!”
殿前武士一拥而上,将一群儒臣掳出殿外。
朱元璋又降一旨:“那个新科会元,亦有舞弊之嫌,发往边地充军。”
礼部尚书郑九成出班接旨。
朱元璋方冲他降旨:“将全部落榜举人的试卷调进宫来,朕亲自复审。”
郑九成一怔,忙又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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