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借题发挥,水到渠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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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命应天知府亲自鞫审凶犯,这天将他宣进宫来,问道:
“犯人有无供辞?”
知府奏道:“杀人犯一口咬定是他亲手所为,无人指使。”
朱元璋无言。待知府退下,又命将右丞相汪广洋宣来,赐座之后,对他说道:
“朕自登基以来,忧国忧民,不敢懈怠。中书省是朝廷要害,尤为关注。因卿忠厚廉明,两度拜相,寄以厚望。依卿所见,如今朝廷有无疏露之处?”
汪广洋忖度着圣上的问话,稍迟了片刻,才试探着故意奏道:
“如今朝廷圣明,国泰民安,四方官员定期来朝述职,勤者上,庸者下,无不勤恳,臣以为这都是陛下的治国之功。”
朱元璋不悦:“朕命卿居官中书省,是为朕拾遗补厥,为何庸庸碌碌,一味歌功颂德!”
汪广洋脸上赤红。他久历官场,几上几下,还能看不出近来圣上的意思!只因胡惟庸经营多年,朝野内外,四方勾连,别人奈何不得他。况且其对自己又一再表示亲近,从情面上也抹不开,便打定了洁身自好、与世无争的主意,每有闲暇,饮酒作诗,陪红伴緑,哪管许多。如今圣上责备,只得谢罪。
朱元璋直盯着他,缓了缓说:“胡惟庸家里出事,朕秉公而断,他私下有何言语?”
汪广洋奏:“胡丞相毫无怨言,虽痛失爱子,仍每天入衙办公,一如往常。”
朱元璋似乎失望,后来说道:“他既遭此祸,必然伤神,卿须多理些政事。”
汪广洋连忙称是。
朱元璋又特意嘱咐:“以后有事,及时入奏,不可擅作主张。”
汪广洋暗自一震,连忙领旨。
正在这时,内侍进来奏称韩国公在宫外候旨。汪广洋看看朱元璋。朱元璋心想,李善长久不入宫,为何今天主动前来?便冲汪广洋作了个出宫的表示,却命李善长进殿。
李善长已经六十多岁,上了殿来,紧趋几步,忙行参拜大礼。朱元璋安坐降旨:
“卿乃故旧,又是皇亲,便殿参见,可免去朝礼。”
李善长以头点地,道:“臣谢皇上恩典。”
朱元璋赐了坐位,问:“近来卿闲居在家,都做些什么?”
李善长奏道:“每天不过教导孙辈读书习业,将来好报效朝廷。”
朱元璋赞道:“如此最好。若勋旧子弟都能成材,乃国家大幸。”
李善长心里有事,见圣上和颜悦色,方慢慢鼓起勇气,刚要奏事,朱元璋却先问道:
“卿是本朝老臣,又熟悉典故,中书省如何辅佐天子治国,有何见解?”
李善长本来是受胡惟庸之托,前来探底的,没想到圣上先发制人,问的是同一话题,因毫无准备,想了半天,才试探着奏道:“臣以为中书省的职责,不过汇集天下政事,奏明天子,圣上裁定之后,再由中书省统帅六部依旨承办而已。”
朱元璋听了,不置可否,又道:“自秦汉以来,才有丞相一职,而中书省设立,历代职权不一,并无定制。”
李善长不知何意,只得称是。
朱元璋又道:“体制如此,贵在得人,而忠勤之士,委实难求。多年来朕孜孜不倦,意在选贤任能,终久未能如愿。”
李善长听出了话音儿,怪不得胡惟庸近来不安,看来确有缘故。此时不敢讲情,只得奏道:“陛下治国,雄才大略,必是臣下有办事不周的地方。”
朱元璋不乐:“不然。朕不知道人各有所长!然而身为人臣,不能怀揣伎俩,专生欺诳之事!”说着,直看着李善长。
李善长心里一沉,小心看着朱元璋,才一半解嘲,一半认真地奏道:“陛下金玉之言,可令天下人引以为戒。”
朱元璋便问:“卿来宫里,有何事奏?”
李善长正大不自在,哪里还管得了胡惟庸一案,忙道:“臣久不上朝,前来问安,并无本奏。”
朱元璋见李善长初来时似有心事,此时却言语吞吐,不肯明说,心生厌弃,冷冷看了他半晌。
李善长被盯得脸上发紧,背上冒汗,就要拜辞出宫。
朱元璋道:“卿没事时尽可入宫参见,不必非等宣召。”
李善长抹抹脸上的汗水,连忙谢恩。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的背影,深感此人心地深刻,难以重用,正自凝神,就见长随太监进殿奏道:
“午门外有外番使臣模样的人,牵着象马骆驼等候,因天色已晚,无人接待,奴才上前问明,原来是占城国使,因此不敢不奏明皇上。”
朱元璋听了惊讶。本朝历来以华夏之主自居,登基后曾派使臣四出宣旨,命周边四夷来朝称臣,如今番国使臣到了,岂能如此怠慢!当下降旨:
“引进宫来!”
长随太监得了圣旨,忙出去宣召。不一会儿,便将使者引上殿来。
原来此人经常在两国间走动,不但汉话说得绝好,大明礼节也十分熟悉。见了天子,以三跪九叩大礼参拜,又忙将本国表章恭恭敬敬捧了上来。
朱元璋却不开启,问道:
“贵使何时到京?”
来使奏道:“昨天晚上。”
“宿在何处?”
来使忙奏:“因天色已晚,臣寻了个客栈临时宿了,今天早早上朝奏事。”
朱元璋方问:“朝廷专有接待来使的衙门,为何在午门外逗留?”
来使只得奏道:“臣将书信递往礼部衙门,等了一天,无人问津,臣怕耽误了大事朝廷怪罪,这才来午门外候旨。”
朱元璋听着,早已火起,这班狗官,如此无礼!忍着怒火,一边命人将占城国使送往朝廷馆驿,一边盘算着严加查处的道理。慢慢地,多日来那个蒙胧的意图终于逐渐清晰。


第二天,朱元璋早早上朝。众文武见烛光下的圣上脸色阴沉,一个个又把心提了起来,小心拜贺后,忽听上面问道:
“中书省官员何在?”
胡惟庸、汪广洋就站在班首,听圣上喝问,心头一惊,双双出班施礼,奏道:
“臣在。”
朱元璋问:“占城国使来朝,为何不奏?”
胡惟庸、汪广洋相视一愣。原来,胡惟庸昨天仿佛听说了此事,只因近来百事忧心,竟没在意。汪广洋与胡惟庸一起理事,却由于先前中书省的事都归胡惟庸作主,加上近来一心扑到陈小姐身上,这类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圣上查问,俩人才都吃了一惊。
朱元璋见二人相互观望,怒道:“朕居中国,抚定四夷,占城国遣使入朝,你等身为丞相,出纳帝命,如此置若惘闻,慢待使者,该当何罪?”
汪广洋遇事能推则推,有意开脱自己,奏道:“以往外国使臣来朝,都归礼部接待,臣虽有罪,不敢不奏明陛下。”
朱元璋见二人没有叩头谢罪,汪广洋还敢出面辩解,早恼成一团。
礼部尚书朱梦炎明知责任重大,忙出班奏道:“占城国使来朝之事,臣已上报中书省,贡物如何交割,本不归本部负责。”
朱元璋大怒:“你等相互推诿,视国家大事如同儿戏,罪不容赦!”
圣上震怒,谁不惧怕!刑部侍郎左安善出班奏道:
“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心里正等着臣下响应,看了左安善一眼,降旨:“将三个尸位素餐的佞臣拿下!”
殿前持戟武士哪顾这些朝廷重臣的什么身份,一拥而上,将胡惟庸、汪广洋、朱梦炎三人五花大绑起来,推下殿去。
百官见三人被缚鸡般地捆了下去,惊呆之余,又有些不解:只为怠慢来使,就如此兴师问罪?这时,朱元璋方道:
“三人得罪,已非一时,朕忍了许久,难再姑息。卿等尽可揭发其奸,自有朝廷作主。”
百官听了,这才明白。只是这样重臣,在朝盘根错节,常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敢轻易开口?更有那些与三人关系密切的大臣,见背靠的大树将要倾覆,常道复巢之下,能有完卵!惊恐之余,又人人自危,一时满朝鸦雀无声。
此时,有一人尤为忐忑不安,这便是御史中丞涂节。原来他当初由宁国知府来朝作官,本是胡惟庸一手提携,入朝后,见胡惟庸十分得宠,更巴不得贴到一块儿。前不久才知道胡惟庸遭了圣上的嫌弃,后来亲生儿子被车撞死,朝廷毫无情面,执意严办,又分明看到锋芒所指,心中更凉了半截。如今,只为一个慢待来使竟当场囚监入狱,眼见着是败下去了,由不得动了心计,这时就迫不及待出班奏道:
“臣有一事早欲奏明陛下。奸相胡惟庸不仅蒙蔽朝廷,还擅权植党,迫害异己。诚意伯刘伯温有旷世之才,只因与其不合,便衔恨在心,那回奉旨探病,命人在药中下了慢性毒药,刘老先生服后,腹中生出块垒,方才不治而逝。”
武百官听了,一片震惊。
朱元璋问:“此事卿何以知道?”
涂节忙奏:“刘伯温的长子刘琏生前曾做过御史,亲口对臣讲的。后来刘琏坠井而死,也是被胡惟庸一伙所逼。”
朱元璋又是一震,问:“果真如此?”
涂节奏道:“人命关天,臣不敢妄言。还有一事,臣不敢不奏。那次与胡惟庸一起前往刘伯温府上探病的,还有右丞相汪广洋,想必深知内情。”
朱元璋忽被提醒,莫非胡、汪一体?
涂节既然想把自己开脱出来,只嫌表不尽忠心,又奏:“据臣所见,胡惟庸为非作歹之事,汪广洋无所不知。”
朱元璋先是凉了半截,慢慢又变成一腔恼恨,万没想到,原以为他魄力不足,忠心尚存,原来竟也是心怀狡诈、助纣为虐之徒,如此肆侮,天理能容!强忍怒火,咬牙降旨:
“凡知道胡惟庸、汪广洋罪行的,快快奏来。”
这时,又有刑部主事茹太素出班奏道:“奸相胡惟庸心存异志,已非一日。其拉拢功臣勋将,又蓄意将侄女儿嫁给太仆寺丞李存义之子为妻,意在结好韩国公李善长,以巩固自己的根基。”
朱元璋微微点头。
翰林检讨吴伯宗出班奏道:“奸臣胡惟庸恃宠弄权,先太常寺卿魏观本是我朝名臣,被其排斥出朝后,仍不依不饶,捏造罪名,蒙骗陛下,终使魏观获罪被杀,都是奸相一手作成。”
朱元璋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却没申斥。
刑部主事茹太素又奏道:“奸臣胡惟庸拜相多年,独断专行、以权谋私。传闻不少犯法忤旨之人,争相拜在他的门下,所送的金帛、名马、玩好不计其数。”
朱元璋见左都御史陈宁低头不语,冲口怒道:“胡惟庸如此贪酷,御史台竟无动于衷!”
只这一句,早把陈宁吓得魂不符体。将胡惟庸拿下殿去,陈宁心里便愁肠百转,沉默无言,圣上责难,只得硬着头皮出班谢道:
“臣有失察之罪。”
朱元璋冷冷说道:“早已结为一体,反称失察!”
陈宁顿时冒出汗来。
朱元璋见果然点到他的疼处,恨道:“还不下去自省!”
陈宁用袍袖抹一把汗水,退回班中。
朱元璋又冲百官降旨:
“胡惟庸等人罪孽深重,卿等若再隐瞒不奏,亦有不赦之罪!”
那些没奏事的听了,心头全都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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