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天下诛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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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客栈的床上,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似乎外面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隐约还传来了女子的痛呼声,我的心一紧,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是叶儿!
我破窗而出,看见四五十个彪形大汉闯进客栈来,为首的一人腋下夹着瘦小的叶儿。
我当时正倚在院中的树下抱着肩对着他们冷冷地笑。
众人其实有一点点惧怕我,他们不敢走近前,远远地停住,为首的抓着叶儿的脖子壮了壮胆气大声道,“你将‘影无双’的解药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小婊子!”
我静声道,“你如果敢杀她,我就叫你们所有的人今天晚上全在山野外喂野狗!你如果不信,咱们就试试!”
那人怔了一下,随后右手狠狠地用了用力,恶狠狠道,“试就试!反正老子也是死,不如来一垫背的!”
我问道,“你堂堂七尺的汉子,学了十多年的武功,就因为忍不了一点疼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来垫背,你到底还算不算个男人?”
那人发狂地用力掐住叶儿脖子叫道,“少跟爷爷废话!”
我伸手打住道,“好!你住手!松开她!我把解药给你们。”说完我丢过去一个瓷瓶,说道,“将这药用温开水化开调服,半月内切忌荤腥。”
众人接过药,迟疑地互相望着,我说道,“放人!”
为首者有些犹豫,他叫道,“谁知道是真是假的!”
我沉下脸道,“你们以为我真的不能出手抢回这女孩子吗?我在给你们机会,等我亲自出手,你们惟有死!”
为首者的手微微松开了,叶儿咳嗽了一阵喘过气来,抬头望着我满脸是泪。我一步一步朝她走去,忽听叶儿尖叫道,“哥哥小心!”
罗网迎面而下,刀光扑天而来,钢针富有穿透力的风声在我的四周响起,暗器来势如冲天而下的巨浪。
我无处躲藏。
世界在刹那惊骇之后又恢复了平静,我身旁的大树上插满了柳叶飞刀和牛毛细针,而我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微微地笑。
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风吹过,我的衣袂飞扬。
一位布衣白发的老者走出来,望了我半晌,叹息道,“如此少年英才,老朽佩服!”
我行礼道,“连布衣神都能请得动,看来我这场篓子真是动静太大了。”
布衣神叹道,“野狼薛奕不愧号称武林轻功第一,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最早反应过来并逃逸,实在是匪夷所思。”
我飘然而下,笑道,“我不逃就只能等着变刺猬,生死关头,反应难免就快了点。老前辈的仪器精美霸道天下无双,让在下叹为观止。”
布衣神道,“八十年盛名一朝尽毁,还有何脸面面对世人,从此布衣神在江湖中永远消失,苟延残喘以度余生。”
老人说完黯然离去,院中只剩下我和叶儿,她伏在地上,口吐鲜血。
我冲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全身经脉已被震断,吃力地望着我,挣扎着说道,“哥哥,别,别再杀人了,……”
她说完一口气喘息着不肯断,我抚着她的脸柔声道,“乖,哥哥答应你,不再杀人了。”
她的头安然地向后一仰,身渐冰冷。我久久地望着她,望着她惨白的脸上微微的笑影,她那一刻笑得很甜。
只是,她有何辜?
他们不过想要一个分散我注意力的诱饵,却让她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天下人尽着性子来骂我杀我,这没关系,可是就没有谁曾可怜这个叫叶儿的小姑娘吗?最为荒诞的是,如果在他们心目中,我连这个叫叶儿的小姑娘都在乎,我又怎么会杀死对自己有深恩的结拜大哥?
这个世界疯了。
众人毫不理会自己身上的毒,请来布衣神欲将我一击毙命,这说明他们自己有解毒的把握,否则应该不会置那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何况其中还有三位统帅领袖?那么是不是欧阳润等人本来就知道我是冤枉的,他们怕夜长梦多而欲杀我而后快?
天下是他们的,他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可难道天下的血性男儿,良知全让狗给吃了?欧阳润已位居武林盟主,盛名权势炙手可热,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接下来我毫无顾忌屡下独招,可无奈英雄前仆后继,源源不绝,看来这与天下人为敌确是不好玩的,我现在应该成了一个的的确确的大魔头。
他们在和我较劲,仿佛在对我说,你就尽管用毒吧,正义不倒,英雄是毒不尽的,我就不信你没有把毒用尽的一天!
真的是鱼死网破不要命的打法。
打得我有一点为难,有一点心虚。有一个事实是明显的,那就是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杀光,我的毒也终有一天会用尽的!
我狼狈,也疲惫。
大石山近在咫尺了,这一路上我又对一千二百个人下毒了,我可以想象,激愤的众人已在大石山布好了防,等待我的是一场大屠杀。
也好,我本不怕死,死在萧大哥伉俪的墓前,也算死得其所,不枉萧大哥和我相交这一场。
大石山已在边境苦寒之地,不远处是一片茫无边际号称“死亡之约”的大雪原,传说那里千百年毫无人烟,连飞鸟也不能飞过。
这个边境小镇人家不是很多,很是寂静。天纷纷扬扬地下着雪,耳边不时传来一两声犬吠。
萧大哥要走向自己的归宿了,我也要走向自己的归宿了。我突然感觉到我自己在这天地间就是一个起起哄惹惹热闹实际上被人牵着绳索**的猴子。
我走在山上,天色渐晚,雪却越来越大,不知祭拜完我萧大哥后,我还有没有机会度过这个荒雪之夜?
我将萧大哥的骨灰葬在他爱妻的墓旁,洒了些薄酒,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前面不远处陡峭的山路上走着一对打柴的母子,母亲佝偻着背背着重重的一捆柴,大概七八岁的儿子跟在后面,也背着一小捆柴。母子二人的头发上一落了厚厚的雪,黑色的破棉袄已难以缝补,露出斑斑点点的发黄的旧棉絮。
他们虽然艰难,但至少可以艰难地活着。我也很艰难,但我注定艰难地死去。
我望着他们,不禁微微地笑。
突然,母亲一个趔趄,脚底的山石一松,随即栽了下去,儿子扑上去抓也跟着掉了下去。下面是凌厉的陡坡,这样滚下去不死也剩下半条命。
这该不是一场暗算吧?我有过刹那犹疑,但还是将心一横,飞身跃过去一手一个将母子二人抓了回来。
他们除了略有擦伤,都完好无损,惊悸地边喘气边望着我,半天母亲才回过神来,拉着儿子连声道,“虎子快,快给恩公磕头!”
我连忙扶他们两人起来,说道,“大嫂,天要黑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走山路要多加小心,还好过了这段路下山就没有陡坡了,恕在下不送了,快快回家吧。”
那位大嫂道,“那请恩公留下姓名,也让我们母子俩天天为恩公祷告。”
我苦笑道,“还是不留的好。大嫂快带着孩子赶路吧,这里不安全。”
这是远远近近传来了尖锐的哨声,一圈圈的黑衣人一点点向我这里逼近。他们母子二人面露慌惧的神色,诧异地望着我,我面沉如水地静声道,“想必众位已经守候多时了,这位大嫂和孩子与在下偶遇,毫无瓜葛,众位号称名门正派,你们在杀我的时候,请手下留情,不要伤及无辜。”

没有人回答我,众人肃穆地站定,等待倾力的一击。
那位大嫂问道,“敢问恩公是……”
我落寞道,“在下野狼薛奕。”
那位大嫂沉默了半晌,抬头直视我,对我说,“我不相信你毒杀了你的结拜大哥,连我们这样的陌生人你都要救助,都不忍杀害,又怎么会毒杀自己的大哥呢?”
我听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布满沧桑的黑瘦脸上是一种坦然的平静,她的下唇在北风中裂开了大缝,可是她的眼睛却有着温暖的光亮,这光亮虽微弱却坚毅,在刹那之间煮沸了我满腔的热血!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行程千里,世人避之如洪水猛兽。而她,一个活得如此卑微艰难的女人,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却挺身为我讲了句公道话!我激动得有些发抖,恨不得将她当作天神来顶礼膜拜!
可是,伴随着一声哨响,已是疾风劲力,刀光剑影铺天盖地而来。我一把将小孩护在前胸让他抱住我,左手拉过那位大嫂,右手挥起他们剩余的干柴,转瞬间干柴被节节削断,我情急之下大喝一声,用内力震碎我脚下的山石散射出去,然后抓住那位大嫂腾空而起。
对方倾尽全力的这一扑,已令我衣法凌乱,口齿间流出血来。一口气未喘完,又是一声哨响,刀光剑影又一次漫天而来。我飞也似地脱下外衣,迎着强劲的山风,凌空挥舞成圆,同时挥散山石,顿时“噼噼啪啪”刀剑弃地,内围众人纷纷倒地痛呼。
我又一次下了狠手,刚刚扬出去的毒叫做“乌云破月”,可以令人在两个时辰内抽搐而死,他们既然不怕死,我又怕什么!
可是有一批人渐渐地向我靠近了。
看来众人已经不遗余力,不计任何代价要诛杀我于此,我已经是在劫难逃了。萧大哥说得对,这不是游戏,而是杀戮,天地间不是游乐场而是屠宰场,似乎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一死以谢天下了。
我朝那母子俩作了一揖,说道,“我去引开他们,你们快走!”说完我凌空几个起伏,眨眼间站到几十丈之外的一个险峭山峰上,叫道,“野狼薛奕在此,有本事的来拿我的人头!”
蠕动的人群有一刹那的静止,然后一声哨响,众人以一种天崩地裂的气势向我袭来。我迎风一声长啸,冲天而起,仿似飘至那遥远的云端,脚下是酷寒如冰得刀锋与剑芒,我游若惊龙地冲天飞闪,一连用了二十一种毒。
众人扑了个空,转而散开,不及我喘息又是一招山峰林立般向我刺来,我聚真气于剑指,倒立而下,针一样地插进去,双腿被割了一条条细小的口子。我随即令真气爆破,四散冲荡,将四周人震出一丈开外,有人纷纷从高空落下。
我昂然立于山颠,等待再一次袭击。
那二十一种毒发作了,愤怒的人群突然将怒火转移到身边那柔弱的母子身上,二十几道锋芒刺向惊愕中的母子二人,我发疯一样地扑过去,见母亲将自己孩子打扑在地,自己挺身迎向兵刃!
我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
我暴喝着,毫不顾忌地冲下去抓起那孩子,左膀子不小心被人割了一刀。我独立在山峰上,肩膀流着血,滴到被吓傻了一样的男孩的脸上。
我红着眼睛道,“你们纳命来!”言罢豹子一样携孩子奔过去,那孩子咬紧牙关,双手环颈吊在我的胸前。
我只剩下三种毒,这没关系,我野狼薛奕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光靠下毒吃饭的,硬拼你们只管来,我身上任何一处器官只要你们有本事只管拿去,没本事只管送命来!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我杀性四起,突然感觉天地间一片空旷的寂静,幽怨的萧音缓缓地响起,地上是一片淡淡的月光。
我怔住,夜风吹得我好冷。
两丈开外的雪地上,风散乱着水潇湘及腰的长发,她低垂着眼,用一种娴静而优美的姿势吹箫,脸上是淡淡的月光。
我低下头,看见胸前的孩子已昏了过去,我将他抱放在一块背风的山岩旁,回转身,静静地望着水潇湘。
萧声戛然而止。
她抬头清幽而哀艳地望了我一眼,眼波低垂流转,落下泪来。
怕冷的她穿得很单薄,肩上幽蓝的软狐披肩并不能抵御这苦寒的风雪。她站在那里,欲语还休的柔与幽绝于世的逸不禁让人升起心底的怜惜。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没有说话,她对我道,“阿奕,你还要杀多少人才能罢休。请别要杀人了,要杀就先杀了我好了。”
她走近我,我想我那已长出的胡子、刀剑划破的破烂衣衫和满身的血应该足具震撼力,她流泪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也知道你杀人是迫不得已,可是,可是你杀人实在太多了,死在你手上的已经一百六十三个,还有六千九百零七个人中了你的毒生死未卜,不管是什么原因,阿奕,你惹得天怒人怨了。住手吧,阿奕,你的杀孽太重,罢手吧!”
我看着她,唇角冷冷地笑了。
她对我道,“阿奕,我知道,你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自身光明磊落又何惧别人怎么说,你不能再杀下去了。杀人如麻也不能证明什么,住手吧。”
我仰天叹了口气,看见一弯朦胧晕黄的淡月。
水潇湘道,“当时,你从潇湘馆把我抱出去,不管你愿不愿意,在天下人心目中我都曾经是你的妻子。阿奕,请你,抱抱我吧。”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她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出刀。
她抬目流泪道,“对不起,阿奕,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下去了,我必须阻止你,你放心,我很快就会陪你去的,那时候,再没有人可以冤枉我们。”
我落下两行泪来,直直地望着她,问道,“你真的,想要我死吗?”
水潇湘松手落泪道,“对不起,阿奕!”
我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她那锋利的刀锋被我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水潇湘面色煞白,怆然后退一步。
我邪气地微微一笑,手一松,刀落地。
水潇湘见鬼一样地望着我。而我已大笑成狂,纵声道,“好!好!既然天下人都要我死,既然所有的人都要来杀我,那我就成全你们!反正是天下人可以负我,而我可以负天下人!这世界上多的是强权霸道,多的是恃强凌弱、男盗女娼,偏偏就容不下我野狼薛奕!好极!好得很!解药给你们,你们继续当你们的武林侠客去吧,这个世界毫无意义,我死都嫌你们太脏!我就是死,也死在一个没有人烟的干净地方!”
我仰天大笑,扔下解药疾行而去,我的眼前将是一个大雪原,千百年来毫无人烟的大雪原!
就让我在那里毁灭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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