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雪域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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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叫做云裳的雪域公主,正带着一种不可逼视的美丽颜色轻盈地站在我们身边,她一身华贵的白衣裸露着香肩,披着一条长长的白纱覆盖住曳地的裙摆,长发披肩而下一直垂到足踝,头上是一顶精致的花冠,一圈洁白的雏菊正中额上是一块鸽卵大的艳丽红玉。她手持一大束洁白的菊花,目如秋水,不愠不笑,自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如空谷幽兰般的冰清玉洁。
她对我和欧阳煦彬彬行礼,我们还礼落座,云裳道,“中原果然是地灵人杰,来了没几天,见到的都是人中龙凤。”
欧阳煦道,“公主过奖了。”
我说道,“像公主这样的极品人物,我们中原又到哪里找去?”
云裳微微一笑,“薛公子真会说话。”
我敛笑道,“公主请我们来,是因为什么事?”
云裳道,“两位公子,我们族人聚居在中原人不屑生存的荒寒之地,已经快三百年了,在我们的故乡,由于地理和气候的原因,全靠仁慈的毒君帮我们度过百年一次的大瘟疫,可是,上一代毒君过世后,已经快百年没有新毒君出世,为了千千万万族人的性命,父王决定将族人迁徙至中原,而这需要得到公子的帮忙,于是我和公子已经立下婚约,为表示我们的诚意,我们必须为公子做两件事,一件事是为公子镇住他身上的毒,另一件事,是杀了你们。”
我笑道,“公主**快。”
欧阳煦道,“能得公主赐教,是在下的福分。”
云裳道,“那就多有得罪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和欧阳煦都加了十倍的小心,眼见她起身在椅子扶手上轻轻一拍,整个世界都变了。
我们虽然加了十倍的小心,还是无法抗拒这种变动。
斗转星移,天塌地陷的感觉。
只是那一刹那间,我像被密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室内的物什不停在我眼前飞快地转动,而脚下已在惊觉中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下沉。
我不能飞身而上,因为上面直滚而下的是一道插满利刃的铁磙子,我只能沉身下坠,连翻了十七个跟头。
这一切来得太快,好象只是眨眼间,我落在了地上,上面轰然一声巨响,平静。
烛火亮了。
一阵沁人的菊花香。
房里是一套古朴的楠木家具,但有着极为雅洁华美的装潢,室内华灯纱帐,美酒瑶琴,云裳依旧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好象不曾动过一样。
而我身边已没有欧阳煦。
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云裳坐在椅子上,但她已换了妆扮。她的长发已挽起,穿着一件宽大坦胸的白色长袍,脖子上缀着一件青黑扁圆的玉石项链,右手拿着一杯酒,腕子上是一串白银菊花链。
她的身手好快。
她正在望着我,一点点地饮酒。
我回望着她,脸上渐渐地噙满笑。
她放下酒杯。起身从桌上拿出一个锦盒,打开,对我说道,“这是我们雪域最厉害的七种毒,阁下可要试一试吗?”
我笑道,“我想不试能行吗?”
菊花雨。
风声,花片,细如牛毛的针。一切来得温柔而不及抗拒,就像春天润物细无声的丝雨。
来势并不凌厉,也无穿透力,但是却无法回避它所散发的气息。惟有缓慢,才利于气息的扩散。
如同万道游丝横于花径,空气中都是春天的味道。
酒。朝阳。盛开的玫瑰间含着清露。
满屋子成了春天清早的一座大花园。把酒言欢。
我闭气倒于地。
云裳吹了一声清利的口哨,吩咐道,“给薛公子抬出去。”
我在地上禁不住“扑”一声笑了。说道,“还是我自己走出去吧,别让人费力气抬了。”
我站起身,阳光灿烂地笑。云裳一怔,脸红了,伸手拔下挽发的银钗,那成了一柄细长纤小的弦月弯刀。
她电光一样向我扑来,一刹那长发如瀑布飞飘,刀光如月光残照,曼妙优美之中,刀锋已接触了我的衣服。我身子向后一缩,斜逸,鱼一样从她那宽大的衣襟间钻出去,一把抓住她美丽的长长的头发。
她似乎有一点迟疑,回眸一瞟,刀光起,那美丽的头发被削断了,屡屡青丝滑过我的手。我的手背一凉,一颗清莹的泪正缓缓滑下去。
她流泪了,她是因青丝的断落而流泪吗?
一道刀光向我闪来,依旧是那黑白飘逸的身影,仿似云雾夜色中乍然飞起的惊鸿。
我翻手侧身,一下子夹住她的残月弯刀,手中的青丝恰恰给刀身套上一朵漆黑的花,她望着我,用力抽刀,刀没有动。
我轻轻地笑,手一松,那丝丝缕缕的青丝顿时像细雨一样飘飞,落在她的头上、脸上、颈间、衣里。
她,像是青丝细雨中以维痴然凝思的女神,怔住不语。
我温柔地笑,飞快地出手,一连制住她全身七道大**。两行泪流过她白皙的脸颊,我转身而去。
出门,走在外面的回廊。
欧阳煦正站在回廊里,一动不动地,与一位黑衣人对峙。欧阳煦的白衣依然整齐干净,一尘不染,但从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可以判断他经过了一场极其凶险的杀斗。只是他面前到底是一位什么样的对手,让他这样久久没有出剑?
天底下还有让欧阳煦的剑有所畏惧的人,这可得好好看看。
我一看,当即明白了。对面的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刀,他的刀下是八岁的恒儿,恒儿的左膀子上正插着一把匕首,染得衣襟一片血红,他的脸惨白,显然是已痛昏了过去。欧阳煦虽然足够快,但高度警惕的敌手有能力在临死的一瞬间杀害恒儿,这对任何一个做父亲的来说都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我来到欧阳煦的身边,笑道,“堂堂雪域的王子怎么也玩起这种把戏来了,我还是喜欢那个抬着菊花和酒去比刀的雪域高清。”
他的眼神痛苦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飘向欧阳煦,我对欧阳煦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这样做一定有迫不得已的隐衷,你不要出剑伤他。”
欧阳煦应了。雪域高清抱着恒儿一步步走过来,他将恒儿交给我,低低对我道,“有毒。”

他感情复杂地望了我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欧阳煦道,“他是雪域的王子?”
我点头。
欧阳煦道,“他说有毒,是什么意思?”
我奇怪道,“不知道,恒儿肩上的刀我看不出毒来啊,难道刀上的毒我验不出来吗?”
欧阳煦的脸上现出担忧的神色,小心地从我怀里接过恒儿,疼爱地望着恒儿苍白的脸,轻轻地擦去孩子脸上渗出的细细的汗珠。
整个宅子再也找不到一个人。刚刚被我制住的公主已不见人影,空空的屋里还有刚才七种毒温柔的气息,地上还散落着零乱的发丝。
我们回到小吃店的时候已三更了。师父和我反复验了半天,也没发现恒儿肩上的刀有毒。折腾到凌晨时分,东方泛白,再这样下去孩子的胳膊要废了,我们决定拔刀。君怜打好了水,准备好纱布和金创药,欧阳煦双手揽着恒儿,将孩子抱好。我将伤口清理好,周围敷上止血消炎的药,轻轻试了试,发现匕首尖端没有回钩,于是拔刀。
我的动作很快,将药敷好,正蹲下身为恒儿包扎的时候,他“呀”一声叫出来,挥起一掌正拍在欧阳煦的胸口,欧阳煦防备不及,一把捂住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左臂仍紧紧地环着恒儿,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恒儿一下子跳开了,望着自己爹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扑过去大声哭喊着,“爹!爹!你怎么了!是恒儿害了你,你吐血了!爹!爹!”
我被这一变动惊呆了,猛地想起恒儿可能在苏醒的刹那被下了咒,控制了心性。我一箭步冲过去扶住欧阳煦,欧阳煦又一口鲜血染红了衣襟。
我忙地封住他上身**道,撕开他的衣襟一看,前胸一块黑紫的手掌印,毒气正隐隐地向体内渗透,不由心凉了半截。老天!如此厉害的毒,霸道得足以瞬间毙命,这是种什么毒?
我将身上的化血解毒散全给欧阳煦服下去,不料又随着他吐的血吐了出来。欧阳煦吃力地望着我欲说些什么,却气力不支昏倒在我的怀里。
恒儿尖叫着哭喊“爹爹”,他肩上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来,师父一把抓过他去,将他的伤口包扎好,恒儿边哭边问,“爹!我爹爹是不是要死了!薛叔叔,我爹爹是不是要死了!”
我连说不会,示意君怜将恒儿抱出去,恒儿不肯,哭闹道,“我知道爹爹要死了,他们说过,我打到谁谁就会死了。我害死爹爹了,我不走!我要陪爹爹!”
我厉声道,“恒儿你别胡闹了!再胡闹我不救你爹爹了!先跟阿姨出去,别捣乱!”
恒儿被我镇住,似信非信地望着我,君怜忙将他抱走。
师父将清虚丸给欧阳煦服下,也被欧阳煦吐出来,我骂道,“这是什么毒!我怎么竟从未见过!真他妈见鬼了!”
师父道,“就是见鬼了!只有玉清师太才会有这么厉害的毒!”他说完屋里死一般的静,我们彼此望了一眼,我们都差点忘了,玉清师太没有死,她还活着。
我从震惊中马上否定,“不可能!玉清师太重要的毒与欣都跟我说过,虽然也能控制人的心神,但症状与此绝不相同,这毒太霸道,幸亏这是欧阳煦,别的人早就死了,根本不给抢救的机会。”
师父道,“他能挺一两个时辰有什么不同,结局还不是一样的。”
我没说话,果敢地在欧阳煦的腕子上割了道口,师父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我边往里面种药边道,“他根本吃不进药,不用这种办法,怎么帮他抵住毒?”
师父默认了,他取了欧阳煦的血在灯下化验,良久,我问他,“你看出什么?”
他颓然道,“你自己看吧,除了这毒是至为阴寒之物外,一无所知。”
我走过去一看,无语。
那天早饭的时候,雨打着窗棂下的淅淅沥沥。欧阳煦从昏迷中醒来,唤着“与欣”,他的呼声充满了深情、关爱和怜爱。
师父正在厨房里煎药,当时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不知何故,听到这平日里伟岸坚强的男人那一声深情的呼唤,我在突然间热泪盈眶!
有些人,有些记忆会在平日里不被提起,似乎被忘记,却实则留存在人的内心最深处,顽固地直至与血肉相连,与生命同在。有些人无法被淡漠,有些记忆,无法被消磨。
十一载的光阴,青春流逝,薄幸名存。谁曾懂得他的心?十年来足不出户,斩断交游,这是种自我戕害的酷烈,是种心如死灰的决绝。这么多年陪伴身边的妻子,骨肉至亲的父母,哪一个了解他,谁又能补偿他?
而今他在生命垂危中,喃喃呼唤的,却是与欣!
他当年说,生为大丈夫而不能保护和拥有自己相爱的女子,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这是多么磊落多么高贵的胸怀。世间有多少人醉心富贵,追名逐利,不择手段。富易交,贵易妻,始乱而终弃,谁能为一女子,毁弃一生!
对当年以死相逼的方琳,专横独断的欧阳润,他作出了最让人伤心的反抗。欧阳润望子成龙,希欲儿子独霸天下而一心联姻方家,而欧阳煦放弃了功名;方琳一心要嫁的也不是不问世事无所事事的欧阳煦。
他睁开眼,看见我,支撑着欲起来,我忙按住他。他喟然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正打在梧桐叶上,有一点淡淡的雨雾。她问我道,“恒儿怎么样?”
我道,“他没事了,他是被人下了咒,打伤你之后就恢复正常了。可他一直哭,君怜刚刚哄好。”
欧阳煦舒了口气,闭目对我道,“我刚刚看见与欣了,她穿着青布衣,半低着头,打着伞,就在窗外,唤她也不说话。”
我拉住他的手劝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多休息。”
欧阳煦苦笑道,“这么多年了,我应该去见她,向她赔罪,也去向她问罪。只是,我不能为她报仇了。她活着,我不能为她做什么,她死了,我还是,不能。”他说着,一时情感于心,又吐出一口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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