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消逝的红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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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自己小院子的时候,特意保持了警惕,说不定有人伏击。可事实上,院子里静悄悄的,打开房间,屋子里是淡淡的月光,没有任何危险。我躺在床上,开始想这件事情。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我就是野狼薛奕,请走师父他们就是想看一下我会不会着急,我刚刚去平安客栈找他们,无疑在证实他们的猜测。
我不知道要不要掩饰自己的身份。不掩饰的话,会不会连累师父?我有点怕了那种天下诛杀的疯狂。
小时候,以为人长大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人真的长大了,却是对许多事情无能为力,比如我现在就有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
我突然有一点烦躁。
我的小店依然照常营业,我依然会抱着火儿逛水果市,我依然会晒太阳,睡大觉,我依然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温一壶酒,自斟自饮。
但我知道有一件事情在向我逼近,我躲也躲不开,我也不想躲。
三天后夜很黑,我躺在床上一个人发呆,水潇湘来了。
她提着灯笼,穿着一身薄薄的墨绿锦棉,一个人来了。我懒洋洋地靠在床上,皱着眉噙着笑,半眯着眼望着她,不说话。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对我道,“阿奕,你还是走吧,快走!”
我没理她,只是对着她笑了起来。
她对我说,“我知道你这些年武功精进了不少,但是人外有人,何况你要面对一大堆人,以你现在的易容术,你再随便找一个地方,没人能认识你。”
我道,“不是还有你吗,这次不是你认出我的吗?”
水潇湘的手颤动了一下,脸煞白,后退一步,靠在后面的墙上。
我笑了一下,下床走到她身边,轻薄地托起她的下巴,低头暧昧地笑道,“你好像知道我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你安什么心,只有你自己清楚吧?你想让他妒忌得发狂是吗?他现在就在外面已经发狂了,他很爱你,爱之深,责之切,要我亲你一口吗?”
水潇湘的身体抖了一下,眼神飘向窗外,李俊峰正站在夜色中静静地看着我们。我对她说,“你的目的达到了,他会和我决斗的,我们只能活一个,而且他比我爱你,最好是他赢是吧?”
水潇湘恨恨地看了我一眼,但她很快节制住,低头冲我行了个礼,抽身出门。
李俊峰没有走。他对我说,“她很爱你。”
我笑。
他问道,“野狼薛奕真的那么可爱吗?全天下都恨的一个人,她却依然爱你。想想你们,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吧,她为你,曾守孝三年。”
我没说话,我再怎么不是东西,在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也该保持一种肃穆的尊敬。
他对我道,“我很爱她。不管从前怎样,现在她是我的,我不允许别人把她抢走,除非我死。”
我说道,“一个男人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这天经地义。只是那些生啊死的,是不更事的小男女的游戏,你用情再深,也不必如此。你爱她尽管去爱,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俊峰冲动道,“可是我不能允许她心中有别的人。”
我说道,“女人的心中都有一块不为人知的地方,她不会完完全全属于任何人。你爱她,就去爱她为别人保留的那块地方,这并不意味着她背叛你。完全独霸一个人是很危险的。”
李俊峰沉默了半晌,问道,“你很了解女人?”
我道,“不了解。”
李俊峰望着我,然后他对我说,“你师父和小师妹被软禁在欧阳府,你还不打算相认吗?”
我笑道,“如果你们认定我是野狼薛奕,又何必去软禁别人,直接来找我就可以了。”
夜风拂面,细小的槐叶从那高高的槐树上一片片地凋零。李俊峰盯着我,对我道,“有时候我真想看看你的本来面目,看看你到底是凭什么夺得她的心!你知道当年大石山上她有多伤心吗?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忘不了你。”
我迎风叹了口气。
李俊峰道,“你叹气干什么?”
我望着天上一弯淡淡的月,对他说,“我很厌倦,我开开小吃店,养养狐狸,可你们偏偏不肯放过我,就算我是野狼薛奕,你们揭出来,有什么意思吗?想想当年举世皆知的天下诛杀令,天下滔滔,竟会有他野狼薛奕生存的余地,不知道追杀他的那些人当年都干什么去了。这才叫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李俊峰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我问他,“你练剑多少年了?”
他说道,“二十年。”
我沉吟道,“二十年,中原第一快剑。”
他对我道,“在我的生命中,除了剑,唯一的快乐,就是潇湘,所以,我一定要赢你,我不甘心输给你。”
我于是对他笑。
他冷峻地对我道,“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不要戴着面具在这个小吃店里装蒜!明日午夜,潇湘别院见!”
我道,“我可以爽约吗,我比较习惯在那个时候睡觉。”
李俊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日你不去潇湘别院,也势必有人来血洗你这个小吃店。我宁愿你死在我的手上。”
我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那还是我去吧,否则在这里打坏了东西,我还得重新去买,又破费又麻烦,说不定还没人敢来吃饭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俊峰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我在他后面笑道,“回去对她温柔一点,可别像上次那样动手就打了,你再怎么爱她,老打,也会失去她。”
李俊峰定住脚,沉默,头也不回地走了。
潇湘别院,应该在欧阳府的南侧,是欧阳府为招待水潇湘和李俊峰而专门盖起的一栋建筑。据说,绿竹婆娑,流水潺潺,古木深秀,颇为豪华雅致。其中,有一条小径可以直通欧阳府,在那里,我天时地利人和统统沾不上,想来也只有苦笑。

第二天下午,我抱着火儿在院子里喝酒,依着窗子坐下,任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邻墙的槐树还在落叶,但已所剩无几了,偶尔几片飘到院子来,静静地落在我身上,有一点凄清的寥落。
金风飒飒,高远的天空是一种宝石蓝的色彩,不远处是一大朵洁白的棉花云。外面是街上小贩叫卖的声音,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就在这个平常的下午,我一个人晒太阳喝酒,看着自己那酒壶的左手一道道蓝色的血管,我这一身的热血,正在默默地奔流。
日落后,我一个人去街上游荡,开封的夜市是繁华的,我流连其中,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气。我天生浪子,流浪市井是我最本质的喜好,我喜欢人群中各种各样的气味,我喜欢带着崇敬欣赏这些谋生的人们,看着芸芸众生奔波谋生买者卖者讨价还价的各种情状,我就升起一种裹着辛酸的暖流,觉得人活着,真好。
我在街上逛,看了几场卖艺耍猴,听了一会儿说书讲唱,买了几个豆沙包,直到人渐寥落,午夜将近。
我吸了口苍冷的夜气,然后嘴角噙着笑,走向潇湘别院。
水潇湘在门口迎我。
这么冷的天,她穿着一件曳地的白雪碎花裙,头发半挽着,插着一支红玉相思簪。照例地,她披了一件袍,白底大红花的锦袍,为她在柔弱中凭添一份大气。
她是一个很有风华气度的女人,即便是再俗艳的东西到了她的身上也有几分雅洁。依我看,她应该出身名门而误入烟花,否则,市井女子是怎么也修练不出来这样柔若清风灵如水的韵致,让人惊为仙子,叹为观止。女人的风采本来就不仅仅是五官长得漂亮。
她的眉梢眼角颇有几分忧郁,见了我,对我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从前有约必赴的样子,难道你非来不可吗?”
我笑问,“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水潇湘无语,低头在前面带路。
李俊峰在等我。他的周围是几株高大的梧桐,他坐在一张露天凉席上,旁边燃着袅袅上升的龙涎香,淡淡晕染的香气令他苍白的脸孔看起来有一点模糊。
他穿着一件华贵的金丝黑袍,手握着剑。
他的手消瘦而冷峻,带着一种压抑着的霸气。他很冷静,冷静得近乎于麻木。
我望着他,笑。四顾道,“这里景色真的不错,缺月挂疏桐,李兄好雅致。”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仿佛剑有感情有血肉一样,望着他的剑。
在不远处的亭台,欧阳润、方东升、陈志重还有师父小师妹都在。我环顾了一下,站定,面对李俊峰。
李俊峰拔剑,只听“唰”的一声,一道美丽而绚烂的剑光闪起,像夜空惊闪而过的流星,像转瞬而谢的昙花,刹那间令人不敢正视。
这次的剑,好像有一点不同。
我的心被它激动起来,热血沸腾。我在本质上喜欢接受挑战,喜欢紧张刺激淋漓尽致的感觉,危险和恐怖也可以给人以美感和快感,而且更深刻更尖锐更激荡。如果生命可以在拔剑的瞬间得以升华,胜负生死何足挂齿。
只是我没有动,李俊峰只是拔剑,还未出招。他用他那双充满杀气的灰黑眸子望着我,对我道,“我和你之间只能活一个人。”
我说,“或许世间就很少有两全其美的事。”
他说,“如果我死了请你把我的剑葬在我的身边。”
我说好的,他问,“你呢,要留什么话吗?”
我说,“没什么话。”
他的眸子复杂莫测地望了我一会儿,一声清啸,奋力出招!
剑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潮湿的雨水的味道,感伤沉重好似有一种别离的氛围。“悲莫悲兮生别离”,那转瞬即逝的剑光像策马奔腾而去时那半道斜阳,如挥手之下的袖底清风。
那有一种残酷的诗意。简直让人有片刻的迟疑,这是在打仗比剑吗?
消逝的红泪!
与欣对我说过,红色的泪珠那不是泪而是血。消逝的红泪就是生命的中断与死亡。那是分手后流尽血泪无所得的灰心与悲惨,也是飞蛾扑火一样的无悔与壮烈。
我在剑气感伤中猱身而起,偏离剑锋。
那剑气在中途突然变凌厉,汹涌而拉力,如钱塘怒潮,吞天卷地,充满了造化的威严而没有人力的技巧。剑气让人震撼、惊愕、怵然,仿似一凛幽寒的白光已然划破了我的肌肤,我在惊心动魄之下,冲天而上,闪电般掠过去,闯到李俊峰面前,出手将他一掌击飞出去!
与欣对我说,消逝的红泪是一种杀人的情,就如同对待执狂绝望的人,不可以再刺激她。破解的关键是在最初剑气凝滞感伤之时力避其锋。攻击者这招是最后的孤注一掷,必定无法承受最后的落空而没有转招的准备,一击之后已是万念俱灰,玉石俱焚,迎招者必须抓住他的这一空隙出手。
我抓住了那个空隙,将李俊峰一掌击飞出去,随后我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胸前的衣服,红着眼睛一身冷汗地厉声叫道,“原来是你!你为什么毒杀我袁大哥!为什么害我!”
李俊峰呆若木鸡地望着我。我一拳将他打飞出去,又将他抓起来,吼道,“是你!原来是你!你说!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有一点抑制不住的狂乱,李俊峰茫然没有表情,一言不发。
众人已围过来,欧阳润道,“薛奕!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回头直着脖子吼道,“你给我滚开!”说完我抓着李俊峰嘶声道,“与欣对我说她师父有一本剑谱一本毒经遗落人间,你既会用消逝的红泪,就是得了剑谱,也必然得了毒经,学了离魂醉!你说,你毒杀我大哥是为了什么!你说!为什么!”
我听到身后传来欧阳煦的声音,他的声音威严不掩激动,让这个世界一下子静了下来。他对我说,“与欣在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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