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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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还没有到凌晨,街道上还是聚集着爱热闹的人们,其中的一些,成群地勾在一起,尽情地玩乐,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的大话;另一些,是成双入对的身影,在夜幕下的恋爱,还真是美好而甜蜜。
停下脚步看,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进去,逛一圈再出来,不同的,只是多了两盒烟,还有一罐冰啤酒。我蹲在街边喝完了那罐啤酒,看着路上车水马龙,心里却是空空荡荡。想要掏烟出来抽的时候才发现,没火。把烟重新塞回口袋里,起身的时候把空了的啤酒罐踢地老远,最后咕噜咕噜地消失。
回到家里的时候,三井已经不在客厅里,是睡了吧?当我走进房间的时候,只见他整个人蜷在被单里,裹得严严实实,似乎都看不到脑袋。我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带着不安,我知道他还醒着,或许——是在等我回来。
等我冲了澡再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我从橱柜里取出一条新的被单,又从他枕边拿起另一只枕头来——他意识到我的动作,但是仍然没有动,只感觉他的身体僵硬着。
我镇了镇,拿着手上的东西,放平了语气说:“我睡外面。”随后看了看蜷缩在被单里的身体,关上门。
把东西一股脑地往沙发上一扔,沉闷地点起一支烟来。一口一口,把那些味道深深吸进肺里。后来就这样坐了良久,麻木似的抽完一整包七星,最后看着烟缸里几乎要满出来的烟头,躺上沙发。
他让我不要抽,会杀精,会短命。
但是,也只有在因他而寂寞,因他而难过的时候,才会想抽。
这样颓丧地过去了的一个晚上,是不是想着要逃避,问题就会解决?
我甚至有这样的冲动,想要问清他关于他所有的过去,和什么样的人有过瓜葛,和什么样的人结了恩怨。是欠了他人的恩情了还是高利贷了?是无意伤了人了还是杀了人了?如果是这样,我宁可拿自己的命去替他还。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我还能给他什么。
我怪罪自己太怯弱,怪罪自己知道的太少。然后,我知道的,从来不多。亦如被单里的那个人哭得发不出声,紧紧拽住床单,就这样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坐在餐厅里,柳橙汁和三文鱼手卷,却是食之无味。
“没人吧?”藤真指指我对面的椅子。我仰起头来看他一眼,摇了摇头。
“昨天没睡好?后来……三井和流川情况怎么样?”
平平淡淡地把宫城昨天的诊断结果又说了一遍给藤真听。藤真听了之后,问道;“三井,没有告诉你事情的起因经过么?”
摇摇头。
“或许,有难言之隐,怕你担心吧。”藤真喝一口咖啡,像是在提示我什么:“听说,宫城把流川安排在骨科的单人病房了,有空去看看他吧。”
点点头。
机械化地喝完手里的柳橙汁,“先走了。”
得先去宫城哪里拿三井X光片的结果。敲响了宫城三楼办公室的门,他似乎是刚到医院,正忙着把外套挂在衣柜上。
“嗨。”他率先和我打招呼,我笑了笑回应,“来拿三井的片子。”
“没问题,”宫城走到办公桌前,从诸多光片中取出一张,贴上日光灯板,“左膝上没有骨折,不过你看这里,很明显,有过旧伤。三井以前在左膝上动过手术?”
“……我不知道。”是呢,我又不知道。
宫城取下片子,放进文件夹里递给我,“怎么样,昨天回去之后,和他谈过没有?”
接过片子,声音低沉地回答:“……不肯告诉我。”
“他不想说的话,由他去吧。”宫城安慰似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或许,时机成熟了,他自然会告诉你。”
“对了,可以去探望流川么?他情况怎么样?”
“没问题,我安排他在313,我也要去查看病房的情况,一起。”一路上,宫城又和我详细说了流川的状况,“他的状况不算最坏,但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况且,他的体质本来就不好。”
推开313的门,看到的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他安静地坐在床上,眼睛望着窗外。又或者,他从来都是安静的。听到我们推门而入,就下意识地向我们这边看来。
宫城在按例询问完病情之后,便去了别的病房。留下我与他两个人。
“想不想喝点什么?”
“咖啡。”
我突然想起自己手术之前,他叮嘱我少喝咖啡的模样,于是也笑说:“换热巧克力吧?”他明白我的意思,并没有拒绝。当我端着一杯热巧克力进门的时候,他仍望着窗外,像是凝视着什么。
我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拉过一个椅子在他床边坐下。外面的,是明媚的阳光。这样秋季的早晨也有能这样的太阳,还真是温暖。

“流川,”我顿了一顿,“我要知道昨天的事。”
他似乎早就意识到我会开口,听不出语气地回答道,“他决心对你闭口不谈的事,难道你觉得我就会告诉你么。”
我握紧了手心,没有出声。
他们,是站在天平同一端的砝码,又像是被串联在一起灯泡,共亮共暗,永远都保持着步调一致。那么,我算是什么呢?
我在313这个病房,逗留了一个小时之余。我说的并不多,大多时候,是听流川在讲述。一直到后来,有护士敲门进来,说院长找我,我才站起身来,与流川告辞。
“院长还在开会,不过他说让你去他办公室等,他马上就到。”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确实没有人。我走近那张办公桌,在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坐定下来。然后看到办公桌上堆放着一叠资料档案——最上面的一张,正是流川的。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院长很快回来。他坐下之后,才意识到办公桌上档案没有收起来,急忙有些尴尬地收起来。但随后,意识到我很可能已经看到了,又相对坦诚地说道:“一个礼拜以后,电视台对我们院会有个专访活动。我准备带几个人手一起完成这次采访。”说道此处,他停下推了推眼睛,“恩……是这样,我了解你对这些并不在意,况且你刚刚开始恢复手术,所以脑外科这里,我原本安排了流川和我一起去,但是我今天也收到知他住院的消息,所以希望你能够代替他去。”
代替么。原来,只是要我去代替他。我无力地笑笑。
“我明白了,院长。”答应地很轻松,但心里却像是有几千斤重。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拉上百叶窗,在脑子里盘旋着的,是流川在这个早晨里与我说的那一番话,久久不忘的,是他淡定的表情和说道三井时才会有的温柔的眼神。
有时候,恰好是因为爱一个人,所以选择隐瞒和欺骗;有时候,也正是因为爱一个人,所以选择坦白。如果说三井对我的隐瞒是出于爱,那么流川对我的坦白,也绝对是出于对三井的爱。否则,他又怎么可能违背三井的意思,将那些故事脉络清晰地整理给我看。
那是一段被暴力打斗和兄弟情义充斥的时光,也是一段迷茫着挣扎的时光。两个少年在相遇之后,其中一个的人生轨迹被完全地改变了。因为曾经有过梦想,曾经体会过翅膀被折断的痛,所以才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辜负这段岁月。
于是开始重新谈论梦想,追求梦想,开始试图与之前鱼目混杂的帮派划清界限。只是,纠缠不休的滋事开始扰乱他的生活。害怕遇上曾经那些所谓的“伙伴”,只渴望身边有一个流川。曾经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始终支持着他的决定,那个人的名字,是铁男。少年永远不会忘记他,即便那个义薄云天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少年的下巴上,刻着一道永远都不会消失,只会暗淡的伤疤,因为这道羞耻的伤疤,他失去了曾经最重要的伙伴。
闭上眼睛,坐在办公室的旋转椅上,仿佛能想象出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又或许,在路人都不会在意的某个阴暗角落里……
“哟,现在可是堂堂三井医生呢。你当初害得我两个兄弟残废了,这笔账还没算清,怎么,你准备就这么算了?瞧瞧,这下巴上的疤,倒还在呢。哈哈哈……上次让你跑了,这次绝对不会手软。”
“我和你们,早就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还真是冷酷啊……怎么,我们从前的‘交情’,难道是你说撇清,就能撇清的么?我说老天也要帮我,这么几年里,到头来,还是让我碰上你。”
“你少得寸进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当年铁男也不会死!!”
“唔?原来,那家伙早死了啊……呵,那正好,看谁来给你当靠山!”
随即,或许就是一拥而上的打斗声。后来,巷子的尽头,他来了。
“恩?这家伙看着挺眼熟的嘛……”
“老大,好像是叫流川枫。”
“噢,原来是你。当然把我们一个兄弟打地进医院了,是你的‘功劳’吧……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再后来呢,大概是巡街的警察赶到了。不知道那群家伙有没有被带去问话,有没有惩处。但是眼前能够看到的,似乎是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艰难行走的模样——就仿佛是回到了他们的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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