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术第一卷(上)凑字,勿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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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南唐故郡
烟雨渐蒙,淅淅沥沥而下。
南湖湖水潋滟,一艘轻舟破水而来,在湖面上荡出一圈一圈的水纹,远远的荡漾开去,一阵嘶哑的胡琴声便自这烟雨南湖之上传来。
岸边柳树下静静地站立着一个粗布衣服的小男孩,一张脸宠极是清瘦,神情漠然,双目无焦点的看向前方,向着那呀呀嘶哑的胡琴声,他听到那胡琴老人低低地唱:“光阴荏苒,日月如梭,绿鬟少年,忽已白头,人生如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
小孩灰白色的瞳仁之中,忽然滚落一滴泪水,他喃喃念道:“人生如梦,梦醒便休,终日碌碌,所为何由?人生如梦,梦醒便休,梦醒便休……”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任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衣服,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却恍如不觉。
小舟渐渐向岸边移来,两个青衣书生撑着油纸伞,走出乌蓬,站在船头,欣赏着这潇潇秋雨中的湖边景色,这两人俱是清崖郡今年的举试秀才,此次相遇,说不得就在此携臂同游,恰巧遇上秋雨迷蒙之时,虽则世间公认武林圣地莫愁湖是秋天最美的地方,不过未必有多少人能够去得,而南湖秋色,正是清崖一绝,于是招了在一起的几个好友,正好游湖,乃共同租下这艘乌蓬船,带上在卖唱的胡老头及其孙女胡莲儿,便来到南湖之中。
十几个人谈诗论词,俱称诗家李帝花词斗苏东坡为各自泰斗,畅言天下,好不畅快,半天方罢,觉得饥饿,便想共同去清风明月楼上痛饮一番,此时便要回舟,因此靠岸而来,这时胡琴一转,转作轻快,一个少女的声音唱道:“青衣美少年,扬鞭舒长剑。怀拥美人归,勾指动五弦。”歌声甜美,明快动人,却是一曲《王孙游》。举座中人纷纷叫好。
那柳树下的小孩抬起脸来,头微微移向这边,似是有些不愉这突然而起的轻快之音,但胡琴声却未再转低沉,似是那老儿只是随口瞎唱,自己都浑然未解词中感怀光阴之叹,人生之叹的那种凄凉低沉,惆怅苦闷之意,等了一会,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而后转过身,默默的走开了。
这时左边的那个青年看到了那小孩,却见他转身离开了,他不禁转过头,诧异向右边青年,问道:“功薄,这小孩不就是黔王那个肓眼四公子么?怎么他跑到湖边来干什么?”
右边那表字功薄的青年摇了摇头,“噫”了一声,也道:“是啊!他一个肓眼小孩,跑到这湖边来干什么?真是奇哉怪也!”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孩天生眼肓,不能见物,是如何来到这南湖边上的。原来这小孩子姓蒋,名销愁,皆因他一生下来便是天肓,而且低能,母亲希望他能够平安长大,不受别人欺辱,故名销愁。时人明面上称他为四公子,暗地里却都叫他白痴儿。
蒋家是南唐大姓,民间传有蒋水苏琴四大世家之说,而这其中尤以蒋家隆盛当时,蒋销愁之父蒋文极刚被唐帝宗封为黔王,是当朝唯一的一位异姓王爷,蒋氏一门,近百年来,一共出了一位尚书令,两位宰相,两位辅国大将军,五位六部尚书,门生故旧遍及天下,而今又出了南唐自建国以降第一位异姓王,蒋氏一门,在南唐,可说是一手遮天,民间传说朝堂之上,蒋家占了四成,天子四成,天下诸侯共分两成。
蒋文极长子蒋清河年方十八,便被加封为开国县公,居从二品,次子蒋连云、三子蒋黔也都被封为从三品的护军,只有四子蒋销愁因自幼低能,未得封赏,蒋文极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渐渐被人遗忘,只记得蒋家三位公子四位千金。
左边青年摇了摇头,摆了摆手:“算了,想这些干什么,对了,黔王刚刚封王,蒋家招集各色艺人,准备下月初七,在黔王府,举办一个盛大的庆祝会,到时各大世家,八方势力,必将云集清崖郡,到时侯,我们就有得热闹可看了。”
右边那叫功薄的青年闻言也兴奋起来,欣然道:“不错,清崖郡好久没有什么大喜事了,下月初七,举城欢腾,这样的大场面常人一辈子都难以见到几次,到时可一定不能错过,否则便要遗憾终生了!”
左边青年笑道:“那是自然!”
那布衣小孩转身离开后,便径直向城中心最大的一座府邸走去,这座府邸建筑极为雄伟,远较四周建筑物为高大,碧瓦朱檐,正门大檐下,正挂着一块巨大的横匾,彩凤描金,镌着三个龙飞凤舞的镏金大字:“黔王府”。正是当今圣上御笔。
小孩进得府内,左拐右拐,径向偏僻地方而行,越走越是荒凉,这黔王府占地极大,处处雕梁画栋,但小孩所走,却是破败不堪,来到一间茅屋前。
他在外间找出一身粗布衣服换上,将湿衣服放在一边,手脚极是麻俐,这时要是有外人在旁看见,一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转身之时,忽然不小心碰到桌沿,发出一声轻响,里间咳嗽了两声,似是被这声响惊醒,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问道:“是愁儿回来了么?”
男孩吃了一惊,急忙走进里屋,跪在母亲病榻前,伸手抓住母亲的手掌,只觉触手冰凉,他低下头:“阿娘,您身子可好些了么?”
他娘是一个二十余岁的柔弱女子,自小体弱多病,生下蒋销愁时更是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就落下这个病根来,刚开始蒋文极还给她请过不少大夫来,可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说可能是生下蒋销愁时可能没有护养妥当,邪气郁结,本来一个极漂亮的少女,可自从生下蒋销愁后,不但身子越发不如以前了,年纪青青就此缠绵病榻,而且一张脸上,也宛如生机抽尽,莹如白玉的脸颊迅速苍黄,最后蒋文极再也没来看过她一次,她也被挤出原来居住的大院子,搬到这里来任凭她们母子自生自灭。
想到这里,蒋销愁那黯淡无光的眼睛之中,闪烁着一层晶莹的泪珠,母亲的伟大,在于她将青春美丽都献给了自己的儿女,而她们哪怕因此失去再多都无怨无悔。
他伸手将母亲那粗糙的手抬起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他母亲欣慰的笑了笑,缓缓磨搓着自己儿子的面颊,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在母亲的心中自己的儿女却是世间上最好最聪明的孩子,无人可以代替。
她看着儿子:“娘已经好多了,这半年来,为娘不但觉得睡觉好了许多,而且好像愁儿也懂事多了,这就是为娘最高兴的事情了,身子又怎么能不好呢?”
蒋销愁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自忖道:“我的针炙法,冠绝一时,虽然娘亲身体太弱,一时不能针炙过繁,但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把娘亲治好,完复如初。”
想到这里,他却不由得沉吟了一下,心中暗暗道:“娘亲中的那种慢性毒药,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药,但用王不留行、零陵香、车前草、五味子、千金藤这几种主药,辅以续断草、木香、襄荷等这几味配药,必可药到毒除,只是这毒如此歹毒,必是那几个臭婆娘所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哼!”
她母亲奇怪地看着他,说道:“愁儿,你在想什么东西么?”
蒋销愁吃了一惊,忙摆手道:“没什么,我是看阿娘大好,心中高兴,高兴,好了,阿娘累了,再睡会吧,孩儿先出去了。”
他娘亲倒也并未怀疑什么,见他这样说,便挥了挥手道:“嗯,你出去玩吧,记得早点回来啊!”
蒋销愁答应道:“好的。愁儿知道了。”起身将她重新扶着躺倒,盖上被子,方才缓缓地退了出去。
沿着一条极少人行的僻静小道,来到一角碧瓦朱檐的八角石亭前,这是半年前蒋销愁偶尔发现在一个小亭,早已废弃,府中根本没有人会到这里来。于是这里就成了蒋销愁经常呆坐的地方。
这次他又盘膝坐在亭中,望着亭外的淅淅秋雨,天气转凉,寒冬即将到来,他默默地想,这个寒冬,就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冬季了吧。
思绪放缓,他不由又沉浸到半年之前,在天涯绝壁之上,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蒋琬,出身豪门,因为自小见到母亲缠绵病榻,花了多少钱但所有医生都说治不好,医学还未发展到那一步,父亲因此而将蒋琬母子抛弃,幼年的蒋琬于是在心中暗暗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当一个天底下最绝出的医生,将母亲的病治好。
然后他果然凭着省状元的身份放弃清华北大而进入中国医科大学,学习医术,遍历西医没找到可以治疗母亲病的他将目光放到了中国古老的医学之上,最后选择了在世人眼中神秘的针炙术,在中国医科大学找不到真正的针炙,于是他就一一拜访针炙学权威,只要听到有人会针炙他就不惜关山万里的赶去向人请教,从上海北京,澳门兰洲,再从黄土高原而至西藏高原,足迹所至,遍布中国大江南北之地,并从古老的中国武术里面,从无数翻烂发黄的针炙学著作当中,融汇贯通,去芜存菁,在无数的脉络流派之中,悟出了自己的一套举世无双的针炙术,他给他命名为“天脉”。
然而就在他满怀信心,在赶往家的飞机之上,满心欣喜的想着母亲好起来的样子之时,却接到了母亲病故的电话。
辛辛苦苦,来回奔波,不知疲倦,终于有了“天脉”,却在此时,一个电话告诉他,母亲病故了。
这一段时间,他懊悔自责,沉浸在无边的苦痛之中,那个昔日医科大学仿如太阳一般,让万千学子们仰望的神话,就这样倒下了,一直到他自小的朋友楚中云因受人陷害,给别人背黑锅,被判无期徒刑,等着他去救他。
可是楚中云背的这个黑锅之大,涉及到许多的部门,错综复杂,当今之世,要想救出楚中云,那是谈何容易?
除非,蒋琬拥有着弹指决定人生死的在大权。
于是,为了救出楚中云,蒋琬从痛苦中回过头来,将所学的医术完全抛弃,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制权之术,他发誓,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再也不容许又一个人离他而去。
于是在二十七岁之时,蒋琬开始学习政术,三个月昼夜不息的看书,不知疲倦,直到两眼流血,彻底瞎了过去,他昏倒在地,此时已经不形。
当他被人发现之时,面黄肌瘦,形销骨立,长长的头发由于三个月没有修剪过,也没有梳理过,披散如同一个疯子,全身发出一股恶臭味。而他身后,一本一本堆积的是如同一座小山一般的制权书籍。兵法韬略、政谋将术。诸如《范子计然》《阴符经》《握奇经》《心书》《将苑》《太白阴经》《尉缭子》《潜夫论》《司马法》《五经七书》《盖庐》《战略》《素书》《言兵事书》《鹖冠子》等等等等。
虽然看书并不实际,但却是能最快了解官场的法子,而其中的政谋权术,若你真能灵活运用,显然是一笔天大的财福。
六年之后,蒋琬忍受著难以想象的煎熬,违背自己的本心踏入官场,终至救出楚中云,并让他官复原职,然后辞职而去。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楚中云爱上当初害他的骆豪奢的女儿骆紫烟之时,骆豪奢百般阻挠不成,终于松口,答应,只要他能杀掉蒋琬,他就同意这门亲事。
半年之前,楚中云买通的全球十大杀手组织之一的冰鉴会,将蒋琬包围在了天涯绝壁之上,蒋琬得知要害他的人居然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费尽千辛万苦,不惜以一对眼睛为代价,救出来的楚中云,悲愤欲绝,一时只觉心死如灰,不愿死在敌人枪口之下,凄然一笑,宁愿自已跳下了悬崖。
哀莫大于心死。
跳下天涯绝壁的蒋琬,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寂静,再也没有一样东西能够打动他的心。
本来以为死定了的蒋琬,却没想到等他睁开眼来,竟然来到了另外一个时空,犹如五代汉唐时期的古代。
而他,身负不世计谋,无穷智慧的绝世奇才蒋琬到了这里,却成了一个生来白痴儿,双目复肓的小孩。
是注定?抑或是巧合?
天才与白痴何尝不是一个意思,为什么两人都是肓眼,为什么两人都姓蒋,为什么两人都有一个缠绵病榻的母亲?都生在豪富之家却得不到家庭的温暖?
是要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吗?告诉他,上一世我错过了,这一世,再也不要错过!
宛如被封印了的心灵,真的要为母亲解开心结吗?
本来木然如白痴的蒋琬,在母亲面前,冰冻的心灵终于浅浅的融化了一角,终于在暗地里有了一丝生气。每当夜幕降临,他就会封住母亲的**道,让她彻底昏睡过去,然后以天脉来疏通母亲体内积郁已久的邪气,已经渐渐有了一丝起色。只是他没有金针,只好用一种坚硬如铁,不易折断,却又极有韧性的植物替代,开始还不熟练,现在却已渐渐掌握了这种特殊木针的用法,开始尝试真正的天脉手法。
天脉一共有七手,举凡世间病症,前四手大抵就已经可以了。第五手是特殊病症,第六手是他的最高奥秘,具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能力,只要是还有一口气在,无论多难的病症,他都有能力救活,只是现在他眼不能见物,下针只能依靠感觉,第六手极其艰难繁锁,稍有差错便是一条人命,所以他等于是已经不能运用了。而第七手,他也只接触到了一个大致的眉目,就接到了母亲的死迅,伤心之下,就再也没有进行研究,至于它拥有些什么样的功效,便连他自己尚且都不知道。
今夜,他就要为母亲施行天脉第一手针法:血炙。
一晃十天过去,蒋销愁在暗地里已经给母亲施过了天脉前四手,只要再有一手,体内邪毒就应该可以彻底拔除干净,稍加静养,月余时光就可以回复到生下蒋销愁之前的容颜。
然而今晚却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冬月初七,正是黔王府举办盛大的宴舞,偌大的一个王府之中,到处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还未入夜,便有各大世家、各地势力纷纷前来,送礼攀结之人,络绎不绝于途,便是蒋销愁母子所居的角落,也给那无数的大红灯笼照耀得如同白昼。
蒋母听到外面这无比的喧闹声,翻身坐起,侧耳倾听外面,向蒋销愁问道:“愁儿,今夜府中怎么如此热闹,出了什么大事么?”
蒋销愁淡淡地道:“又算得了什么大事,父亲刚刚加封为黔王,各大势力都来巴结,自然热闹了,不过也没请我们,不用理他们就是了。”
蒋母惊道:“什么?文极封王,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虽然他没请我们,怕是忙得很了,一时忘记了也是有的。但我们既然知道了,文极封王是天大的喜事,我们怎么能不去祝贺一下,快,快将我床底下的那箱子中将我的那件青色绣衣拿来,给为娘穿上,我们这就去给你父亲大人道喜去。”
蒋销愁脸上闪过一抹冷漠,心底冷冷地道:“大喜么?哼,月悬中天,盈满则亏。做到了侯爷尚且不足,又被加封为王,蒋家在朝堂之上势力与帝皇平持,不知退位保身,反倒还洋洋自得,大肆铺张,唯恐天下人不知,这不是自罹其祸,自已找死是什么,蒋家大难临头,看来,是要伺机早点带着母亲离开了。”
至于蒋家死活,他才懒得去管,自从经历过楚中云事之后,他就心冷如铁,半年过去,心底也只勉勉强强接受了蒋母一人而已,而且世态炎凉,当年有一位游历郎中告诉蒋文极,蒋销愁眼肓并非不可救,只要用蒋家传家宝玄冰瑰玉就有四成把握治好,但玄冰瑰玉是蒋家无上至宝,传承千年,蒋文极认为蒋销愁一个白痴儿不能立于朝堂之上,为蒋家门楣争光,怎么肯为他舍弃传家玉,当年蒋母哭到两眼流血,蒋文极都无动于衷,人情冷暖,蒋销愁又怎会怜惜蒋家众人,何况就算他肯说,以他一个小孩子,别人眼中的白痴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在乎,谁会相信?
他在心中默默思量,口中却应道:“是,娘!”俯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茅庐中一无长物,唯一珍贵点的恐怕就是蒋母的这个小木箱,他拿起来放在床上,蒋母从枕子底下摸出一枚早已生绣的青铜钥匙,抖抖缩缩的打开木箱,里面叠放着一件青罗绣花软裙,是蒋母未被弃之前蒋文极所赠,在这件绣裙之上,还端端正正的压着一管白玉笛,笛面雕刻着一个白衣飘凌,长裙曳带,明眸皓齿,宛如仙子的少女,凌波站立,翻涌的浪花轻轻的吻着她那洁白如玉的足踝。旁边还题有一首小诗:人生苦短,相思漫长,但生有义,其死何伤。
除了这件绣裙玉笛之外,还有一个小金锁,上面刻着“富贵长乐”的字样,一边还刻着蒋销愁的名字,正是他刚出世之时蒋母为其所选,其他就再无别物了。原本还有些首饰,但蒋母一个人拉扯着蒋销愁长大,所有的首饰财物早已都贴补了家用,除了这三样有着特殊意义的东西之外,家中早已是一贫而洗。
蒋销愁服侍着母亲把绣裙穿上,蒋母脸上自然散发出一股欢欣甜美的笑容,容光焕发,使得她仿佛一下子好了起来一般。手握玉笛,头微微倾向窗外,竟给人一种慈穆圣洁的感觉,而忽略了她的容貌。
第二章:此恨绵绵
只听她微微笑着,对蒋销愁道:“愁儿,这管玉笛的名字叫长相思,是千年流传下来的一样古物,你外公原是当朝尚书左丞,偶然得到此物,便将此物做为嫁妆送给了为娘,后来外公不幸亡故,外公他老人家一生用情至深,外婆去后虽只我一个小女儿,但却未续弦再娶,所以没有子嗣,这管玉笛就成了他老人家唯一的一件遗物,你如今也已经长大了,趁今夜这个大好日子,为娘就将它转送给你,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保管,不能有失,你可知道了么?”
说着便将长相思递给蒋销愁。
蒋销愁珍而重之的接过,大声道:“阿娘放心,即便是死,愁儿也要保护它周全,绝对不会遗失!”
蒋母似是放下心头的一块大石,欣慰笑道:“这就好。好了,起来吧,走,咱们去前院吧,府中可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子热闹过了。”
蒋销愁“嗯”了一声,站起身来,将玉笛用一块青布包裹,纳入怀中,扶起母亲:“走吧!”
沿途只见到来来往往的下人,个个急得跟猴子似的,急匆匆的,见到他们母子,俱都诧异了一下,立即又匆匆走了,府中忙得是热火朝天,她们哪里还有心事管这些。
来到前院,只见彩灯高悬,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正对大门方向搭起一个巨大无比的戏台,灯火通明,照耀得戏台亮如白昼,几个下人正在戏台之上忙碌个不停,张罗着这里东西没摆放好那张彩绸重挂一下。
看到这种场景,蒋母拉住蒋销愁的手,微笑道:“现在正大忙,客人太多,咱们且不忙立即去,等你父亲忙完出来,咱们再给他道喜去。好不容易热闹一回,你便跟着为娘,到处转转,开开眼界吧!”
蒋销愁求之不得,他本就不愿去见蒋文极,只是不愿拂了母亲大人的意思而已,所以闻言急忙叫好:“好呀,孩儿也正是此意,阿娘好久没有出来转过了,且就当是散散心。”
蒋母闻言点了点头,深有感慨的说道:“是啊,这病一病就是几年,身子也不见好,唉,是该出来好好散散心才是!”
于是蒋销愁便陪着母亲,在府中各处来回转着,他眼不能见,只是静静的陪着母亲,四周喧闹热烈,但他犹如未闻,打不动他一丝一毫。
忽然一阵“砰砰砰”烟花爆竹声响,蒋母一听,立即面露喜色,道:“终于开始了,走,愁儿,我们也过去吧!”拉着蒋销愁的手便往前院而来,只见地面之上铺着猩红色地毯,从大门口处一直廷伸到戏台之上。
戏台之上忽然涌起一阵烟雾,等到烟雾渐渐消散人们方才惊讶的发现,戏台之上缓缓升起一朵金光闪闪的花苞,升到六尺高的时候苞花终于静止不动,莲苞层层展开,莲瓣舒展,层层叠叠,众人举目看去,只见这竟是一朵黄金铸就的莲花,四周被珠宝、缨络装饰一新,金色花瓣在灯光之中闪烁着炫目的金光。
众人大奇,不知这是要干什么?一个书生沉吟半晌,忽然一拍折扇,高声叫道:“我知道了,这是《采莲舞》。”洋洋自得,顾盼神飞,附近人闻言惊诧,纷纷向他问询,令他极有面子,大言不惭的说道:“南朝齐废帝萧宝卷有一个潘妃,长袖善舞,崇拜佛教的萧宝卷于是下令工匠把金锭轧成金片,再剪成朵朵莲花,以规则的布局贴在后宫地面之上,让潘妃身穿长裙、足踏金莲翩翩起舞,谓之‘步步生莲花’,取佛教洁净无尘之意。”
“后来后主李煜也有一位能够长歌善舞的妃子‘窅娘’,窅娘出身江南水乡,是一个采莲女子,由于她长期的采莲生涯,特别擅长表演根据唐代大诗人王昌龄《采莲曲》改编的采莲舞,令李煜恍如置身于江南水乡的荷花、莲叶之间,不由自主的记起王昌龄的那四句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混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想起萧宝卷与潘妃的故事,为了超过萧宝卷,李煜突发奇想,令工部铸造一朵六尺高的黄金莲花,让窅娘准备在莲花上表演采莲舞。”
“为了得到后主李煜的宠爱,窅娘冥思苦想,设计出演出方案。由于舞台的狭小,舞步自然以小为宜。为了尽量使舞步变小,她尝试着用足尖点地,但只用足尖却容易倾斜,摇摆,为了使足尖平稳、有力,她决定用素帛紧缠双足,从脚趾、踝骨一直缠到小腿。经过昼夜苦练,由易入难,由简到繁,终于达到了在咫尺之间随意起舞的地步。”
说到这里,他吞了一口唾沫,方才继续说道:“这就是这种采莲舞的由来,而自窅娘之后,后宫女子争相郊仿,渐渐流传至民间,世间始流传起三寸金莲的习俗。”
“你们等着看好吧,绝对是倾国倾城,美不胜收,常人毕生哪里有机会见识,就连我也只有在书中见到过。”
果然,两个侍女扶着一个清秀的女子走上金光闪闪的莲花,那女子穿着一身碧绿色名贵的长裙,头上绾着一枚白玉簪,广袖拖地,无数人纷纷尖叫起来:“啊,是琴女!”
“啊,好漂亮。”
“那是,看来以后去建业,一定要去一下风花雪月楼啊,哈哈哈”闻言附近男子齐齐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这琴女便是建业风花雪月楼的花魁,此次奉蒋文极之邀,为他舞一曲《采莲》,要价是三千金。蒋文极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要知能够请到琴女千里迢迢从建业来到清崖郡,那可是必须有惊人的能量啊,天底下有此能耐者,屈指可数。莫说是三千金,便是再翻一倍,只怕蒋文极掏着也是甘之如饴。
那侍女扶着琴女站在金莲之上后,立即退了下去,只见琴女妙目流盼,微启樱唇,一串银铃仙音般的声音向着台下争涌上前的人群:“琴女初来清崖郡,少不更事,如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大人包涵琴女一下哟。琴女先祝黔王爷长寿无疆,富贵更上一层楼。再祝台下所有人个个心想事成。”
只听一阵轻快的笛声响起,琴女终于动了,只见她那双纤细的双足如有千钧之力,承担了无数个新奇舞姿的造型,水袖飘动,翩翩若蝶,时而回旋,时而侧仰,有时竟然整个人倒贴在金莲之上,直看得台下众人瞠目结舌,恍如梦中。连鼓掌叫好都忘记了,台上台下寂静一片,就在这时,一缕仙音缥缥缈缈逸出,唱的正是一曲《后庭花破子》: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
直到一舞终了,琴女那双水袖遮住她那皎好的容颜,方卸复起,重重复复,仿佛次第揭开无数帐幔,残影无数,最后埋头于花瓣之间的琴女方才从这叠叠青罗之中缓缓抬起,露出半张脸来,解颐一笑,琴曲嘎然而止。半天众人方才回过神来,哄然叫好。
琴女向众人施了一礼,退下金莲,隐入帐幕之后,人影不见。金莲花人一下去之后,立即缓缓下沉,就倒扣在戏台中央,宛如天生生成一般。显是有机关在背后操纵。
蒋文极从后面走上前台,正要说话,却听身后一个欣喜的声音向他叫道:“廉镜,恭喜你封王,云蔓特意带愁儿来给你道喜来了。”
蒋文极奇怪的回头一望,只见一个黄脸婆站在身后,满脸欣喜之色,旁边紧跟着一个粗布衣服的男孩,他开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听到云蔓之时,身子震了一震,看着两人一个面色素黄,一个白痴,极是不愉,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之色,只是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应做出不当之举,日后传出去一个薄待糟糠之妻的不好名声,冷冷地一挥袖子,不愉道:“是你们,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这里是你们来的地方吗?没的丢我黔王府的脸,别人看到还以为我黔王虐待妻室呢,还不退回去!”
蒋母面上一震,露出难以致信的神色,蒋销愁面上却闪过一丝冷寒,蒋文极无端端地打了个冷颤,他诧异转头,就在这时,眼角余光骇然瞥见,从对面房顶之上,四五个黑衣人飞纵而来,手中剑闪烁着白渗渗的光芒,一个少女声音喝道:“狗贼,纳命来——”仗剑径直飞奔蒋文极而来。
府中人大惊失色,料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在黔王府大胆行刺,众人刚刚从采莲舞中还未回过神来,只这一怔之间,那少女刺客已经跃上高台,众侍卫即使有心相救,又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一转念间,剑尖已直奔胸口当胸而来,蒋文极余光一瞥,不假思索,左手向后一带一拉,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那少女骇然收剑,却已经来不及了——
长剑正中当胸,由蒋母身后透背而出,剑尖所及,在蒋文极左肩上刺出一个血洞,鲜血潺潺流出,众侍卫大呼小叫,就这一个小担搁之间,已经杀上高台来,将那蒙面少女团团围住。
只听连声惨叫,那五个黑衣人中三个不敌众侍卫围攻,纷纷中剑,台下最后一个蒙面人眼见不敌,身形一起一落之间,长剑蓦然光华大放,一剑砍下一个侍卫脑袋,半空中朝高台之上那蒙面少女大声喊道:“琪妹,狗爪子厉害,山高水远,来日方长,风紧,扯呼——”
那蒙面少女极为不甘的望了一眼被众侍卫围在当中的蒋文极,却也明白大势已去,愤然举身,“刷”的一声,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流光,正中蒋文极左侧一个侍卫。她长袖当风,凭空一跃,半空中那蒙面男子一把抓住她手,两人在众侍卫之中几个起落,所到之处,血花崩溅,又有几名侍卫就此报销,再一个长跃,就已上了屋顶,携手跳下,远远的还传来那少女满怀恨意的声音:“蒋文极,我还会再来的,你等好了——”

蒋文极右手捂着左肩,眼见两人逃出,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们这一群饭桶,抓两个人都抓不住,还不快追!”
众侍卫如梦初醒,纷纷追出,但两人早已逃走,又岂是这些普通侍卫可以追得上的,不一会儿便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回来。
一个侍卫挑开那两个死了的刺客蒙面巾,又从他腰畔搜到一块银色令牌,上书一个“陆”字。蒋文极略一沉吟,森然道:“原来是陆光紫的余党,本王当初建议皇上将陆光紫一党全部处死,诛灭九族,皇上仁慈,只处死了几个首要人物,现在刺客是陆光紫的余孽,这下皇上不能再阻止我追杀陆党余孽了吧,”说到这里冷哼一声,拂袖就走,至于躺在地上一剑穿心的蒋母竟是连看都不看一眼。众侍卫也仿如不见一般,鱼贯跟随,护卫着蒋文极走下高台。
蒋销愁跪倒在地,双手抱紧母亲尸体,本来已经渐渐融化的一颗心在这一瞬间,彻底封锁。面容渐渐冷漠,这时如果有人在他身侧,一定会感觉到自他身上发出一股寒意,越来越冷,直欲将人的血液冰冻,如坠冰窖。
宴舞自然是开不成了,众人一哄而散,唯恐惹祸上身,天上黑云翻滚,忽然“豁啦”一声,天边红光一闪,天幕宛如裂开了一道大口子,“轰”的一声闷响,一道惊雷从天劈下,将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从中劈断,分裂之处焦漆一片,昌出丝丝浓烟。片刻之间天地之间就是狂风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下,一下子就将蒋销愁衣服浇透,但他却宛如不觉,只那么冷冷的跪在那里,任凭雨水混和着血水,在他身边汇流成溪。
“扑”的一声,一盏灯笼被大雨浇灭,跟着不断有灯笼被大雨扑灭,身边众人奔走拖塌的声音仿佛离他越来越远,终于寂静不闻,仿佛所有声音都一丝丝从蒋销愁的听觉之中抽离,万事万物,对他而言,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了。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两膝早已发麻,四周寂黑一片,是啊,他从来都是在黑暗中生活,看不见,听不见,那又如何?眼睛或许可以治,但心灵,却是永远漆黑一片的吧!
他伸手抱起母亲的尸体,他一个十岁小孩,在这一刻,母亲却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在他手中安静的躺着。
或许,何其不幸,前生找错了依靠,但她又何其有幸,生下蒋销愁这样的一个儿子。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没有痛苦,没有悲伤,静静的依在蒋销愁怀中,他的胸膛虽然冰冷,但在她心中,却是世间最坚实温暖的依靠吧。
蒋销愁这一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怀抱着母亲,跄踉前行,他不知道自己是要去向何方,也不想知道去向何方,雨水迷失了他的双眼,泥泞溅湿了他的衣摆,他忽然之间就记起前世记忆中一位大词家纳兰容若的一首词来,虽是写给其亡妻,但凄苦低沉之情,却是自古相通。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戏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未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光早已大亮,前方水声潺潺,似是到了一条大河边上,他双膝一软,“扑”的一声,跪倒在地。那双空洞的眼睛之中,终于滚出两行浊泪。
男儿不哭!
他抓起沾满泥泞的衣袖擦了擦眼睛,面上立即沾满泥土,他伸出双手,缓缓的抚摸着母亲的脸颊,双手过处,蒋母脸颊之上那种衰老枯黄的颜色尽皆一寸一寸的退去,变得温润晶莹,宛如白玉。明玉生晕,光照动人。
直到良久良久,母亲仿佛变回了少女一般,正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只是睡着。
他将母亲放到一旁,双手就地一捧一捧地掘起坑来,双手磨破,鲜血渗入泥沙,消失不见,但他却一点不知疼痛,孜孜不倦的挖着,过路的渔夫们这两天就见到这么一幕诡异的景象,一具尸体之旁,正跪着一个满脸泥泞的小男孩,日以继夜,不知疲倦的伸手挖出泥沙,直到身边的土坑越来越大,而他两只手早已变形,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的白骨,小孩身躯越发单薄起来,似乎只要再来一阵微风,他就要倒在地上。
但上午过去,中午也过去,晚上再过去,到第二天渔夫却还是看到那个孤单的小孩背影,依旧跪在那里,没有挪动分毫,所不同的是他身边堆积的泥沙已经差不多有一座小山丘那么高了。
直到第三天,天刚蒙蒙亮,那渔夫就忍不住起身去岸边看看那不孩子,却发现那那小孩已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座青坟,没有墓碑,因为不须记忆,何用标识,就算他双目不能见物,凭着感觉,他也能一步一步的走回来找到。
因为天地之间,没有哪一种标记,能够胜过那一种感觉。那一种血肉相连,纵死犹存的感觉——血浓于水。形成千百里千万世隔不断的,牵系。
郎梦郡,是为南唐四郡之一,位于南来北往交通要地,商贾往来,青楼酒肆林立,所以显得极是繁荣。
青水楼,又名红袖青楼,就是这郎梦郡六大青楼之一,是前朝四公子之一的慕容吹笛所创,慕容吹笛号称是一曲暗香,无数,闻者断肠。对音律艺曲最是热衷。红袖青楼虽是郎梦郡六大青楼之一,但却与其他五大青楼截然不同,里面女子极少,但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进红袖青楼者,非富即贵,许多还薄有才情。因此名声不降反升,成为郎梦郡六大青楼之中,最是清幽宁净的去处。
当今天下,诸国林立,南唐孱弱,重文轻武,科举取士以诗文为上,若能写得一手好诗,即能高中状元。是以上层多精诗歌。而民间秦楼楚馆,却多时兴填词,因诗韵太严,而词曲便于传唱,是以青楼之中,得一好词而身价倍增者,不知凡几。当年自号“奉旨填词柳三变”的柳耆卿新词一出,有井水处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采莲,随伴的往往便是欧词。
南唐都建业,又称金陵,金陵三千帝子州,东望大海,西达荆楚,南接皖浙,北联江淮,历来便是名流士子云集之地,又是会试殿试的举办地。
是以南唐万千举子,风景云集,高中进士者自是欢欣鼓舞,那些更多的则是黯然落榜,不愿回乡,就替那些青楼女子填词度日,以期下届试期。若是这些词曲传唱到显贵之人耳中,能得其青睐,那以后就更多了一层把握,可以说是直上青云,因此天下诸国之中,金陵士子之多,冠盖天下,斗词争风之事,更是时有发生。
在郎梦郡,那些自承高人一等,或是不屑于去往那些下等烟花之地的公子哥儿,才人士子,俱是红袖青楼的常客,许多人因此还留下不少的风流韵事。而你若会填词,甚至可以不奉红金,只要能够得到姑娘认可,便可以留宿于此。
当年慕容吹笛设下这个规矩,原是准备以文会友,提携后进,为此赔上了无数花银,但数年之后,天下才子闻听此迅,不惜万里赶来,留下无数才子佳人的传说,红袖青楼名声之隆,一时无两,日进斗金,但有士子的诗词能够得到红袖青楼姑娘的认可,她们会为之谱曲而唱,广为流传,竟成了那些无名士子名扬天下的一条终南捷径。
只可惜自从慕容吹笛逝世之后,红袖青楼继承人不善经营,将许多慕容当年设下的规矩废弃,唯一所喜,是这一条还保留着,要不然红袖青楼早就没落,饶是如此,经过几十年几代人的挥霍,红袖青楼也变得渐渐没落,早已不复往日辉煌。
这一日,红袖青楼的当红清馆儿怜诗诗带着小婢青儿、情儿自大圆觉满寺进香回来,青儿是一个极为活泼的小女孩儿,一路上叽叽喳喳宛如一群小麻雀说个不停,情儿却是一个极为内向的女孩,虽然生得清秀,但却极为矜持,轻易不愿意说话。而青儿就以缠着她说话为乐。
而怜诗诗就在一旁微笑看着她们,少年不知愁滋味,她们年纪还小,青儿天真烂漫,情儿柔顺灵巧,一个有一个的好处。长大了后都必是一代倾城尤物,但现在她们却毫无顾忌,肆意说笑,可这样的日子,只怕也已不多了吧!能快乐一日便是一日,自己又何必整日愁眉不展的呢?看着她们说笑,自己那阴郁的心情似乎也得到缓解不少。
第三章:红袖青楼
走到郎梦郡三大酒楼之一的“鸿宴楼”拐角处的时候,一阵喧闹声传来,那青儿是个好事的性子,立马循声飞奔了过去,过了一会儿神秘兮兮的跑回来,对怜诗诗说道:“怜儿姐姐,前面一群泼皮又欺服人了呢!那人还是一个小孩,浑身脏兮兮的,任凭他们打,奇怪的是,他怀中紧紧抱着一管白玉笛子,哪怕背上给人踹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也不让人动一下那管笛子,真是一个好奇怪的人。”
“而且,他那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孩,又怎么会有一管白玉笛子呢,瞧来还名贵得紧呢,莫不是他偷来的?”
怜诗诗宠溺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就你爱瞎说,若是抢来的,这小孩又怎么会为了它不惜以身体相护,必是一件于他极紧要的物事,走,我们到前去看看去,那群波皮在这郎梦郡中整日欺服人欺服得久了,越发不长进了,居然连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三人走到喧闹之处,四周围了一大群无聊的人,但却无一人伸手拉一把那小孩,反而笑嘻嘻的在一旁看热闹,青儿拉着两人,左一钻,右一转,怜诗诗莫名其妙的就随着她钻进了人群中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么多人中间钻进来的。
这时她注目看去,只见一个粗布衣服的小男孩,正蜷在墙角,怀中紧紧抱着一管雕刻精美的白玉笛,俯下头任凭众泼皮殴打,一声不出,鲜血从他背上流出,顺着衣服滴到地上,从怜诗诗这里恰巧看到那小孩露出的唯一的侧面,他的脸色苍白,仿佛飘零的雪花一般惨淡,神情却是平淡的,竟似感觉不到那下下千钧的重击。
围在外围的人群忽然鸟兽一般飞散,一个泼皮偶然一瞥,忙扯一扯大哥的衣服,急道:“大哥,不好了,侯衙役来了——”
那大哥打得正欢,看有人扯自己衣服,正要发怒,却看到四周人群星散,他憋气骂道:“妈的,便宜你小子了,”对着众泼皮一挥手,“我们走——”
众泼皮闻言,立即作鸟兽散,跑得比飞鸟还快。
这时一个穿着枣红色捕快衣服,腰间挎着一柄朴刀的络缌胡子慢腾腾地大摇大摆着走了过来,看似就是那些泼皮口中的侯衙役了,只见他走到怜诗诗面前,诧异了一下,随即呵呵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怜儿姑娘啊,可是刚从大圆觉满寺进香回来么,呵呵,幸会,幸会,只不知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既然怜儿姑娘在这里,不知可否告知一二啊!”
怜诗诗不知为什么,自然而然的将身子挡住了身后的男孩,使得那侯衙役看不见他手中的玉笛,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哦,原来是侯衙役啊,怜儿正是刚进香回来,这里,没发生什么事啊,可能是侯衙役听错了吧!”
侯衙役一看,四周无人,似乎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也就懒得再纠缠下去了,抱拳一礼道:“既是如此,侯某还要巡城,就不奉陪了,各位姑娘好走。”
怜诗诗微笑了一下,稍微欠了欠身,说道:“慢走。”那侯衙役就那样大摇大摆的又去了,半天方才拐过街角不见。
见那平日里鱼肉乡里惯了的侯衙役一走,青儿见没乐趣可看,转头向怜诗诗说道:“真没意思,怜儿姐姐,没热闹可看了,我们回去吧,要不迟了吴妈妈又该要骂了。”说着还不忘向在一旁的情儿做个鬼脸。
怜诗诗“嗯”了一声道:“走吧!”就要转身,然后就瞥见到那个小男孩第一次抬起头来,瞳孔之中一片灰白,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深不见底。她的身子猛然一震,这才发觉,这个一直低着头任凭一群泼皮殴打的小男孩,竟然是一个双眼不能见物的肓童。
然而小孩却又立即低下头去,默默的蜷缩在街角,他的身上,充满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漠,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如此,那种死气,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惊鸿一瞥的抬头,竟然恍然之间,使怜诗诗感觉到不真实起来。
她在心中默默地道:“那是他的眼睛吗,还是只是我的幻觉,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抬起过头来?”
忽然青儿的声音传来:“咦,怜儿姐姐,快走啊,你怎么了?”
她一惊抬头,青儿正在前方喊她,她急忙答道:“哦,没什么,回去,好的,好的。”起身追上青儿情儿,三人向前走去,走到街转角处,她忍不住又回过头来望了一眼那小孩,却再也未见到那双死气的眼睛。只是在她心中,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从心头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这一日早起,怜诗诗就听到青儿在外面大呼小叫:“下雪了,下雪了,哈哈,外面全白了呢,情儿姐姐,快起来看,好漂亮啊!”
闻言怜诗诗忍不住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就走了出去,俯身从栏杆往外一看,果然,一夜之间,积雪茫茫,天地之间,一片白皑皑的。一股冷风吹来,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身子。
入冬了,天真的变冷了,看来以后就得穿上大氅才能出门了。
情儿也披着一件素白缎子的袄子出来,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楼下一处墙角间,向外有一块黑色的突起,她不禁指着那里说道:“咦,那是什么?”
怜诗诗道:“什么?”顺着情儿手指望去,立即也见到了,凝眉思索片刻,嘴角喃喃道:“昨夜一夜大雪,莫不是乞儿没地方歇宿,被大雪掩埋住了。”
青儿道:“这么大的雪,若是人,只怕早已经冻得死了。”
情儿低低道:“一场大雪下来,侯门世家欢欣鼓舞,只觉一片美景,但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却是一场恐怖的大灾难,人间不公平到如此地步,想着就令人觉得心酸。”
怜诗诗拍拍她肩头,自己忍不住眼眶也红了起来,是啊,若不是因为家贫难以养活,沦落到卖儿鬻女的地步,她又怎么会来到这青楼之中,虽说因为天生丽质,老鸨格外照顾,衣食可以无忧,但不久之后,郎梦郡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之后,她就要待价而估,彻底沦落为男人的玩物,处境只怕比之外面街角巷屋饿昏冻死的乞儿尚且不如吧!
要说青儿与情儿这对孪生姐妹也是可怜,自小便父母双亡,她们舅舅也不是个东西,为了贪图那数十两银子,竟将她们卖入青楼作了一个小厮,若非遇到怜诗诗这样一个温柔和善的主子,非但不对她们动辄要打要骂,而且待之如同姐妹,否则她们的下场只怕也是凄惨不忍目睹。
情儿忽然转身向怜诗诗恳求道:“诗诗姐姐,我们下去看看那个人吧,若是未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已死,我们给他随手安葬一下,也费不了什么事,别让那人给野狗吃了,就连死后也不得安宁,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
青儿道:“就你好心,世上饿死冻死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一个个的给他们收殓,你忙得过来么?”
情儿咬了咬嘴唇,说道:“若是没有看见,自然无法收殓,但现下既然叫我们遇上了,无论如何,我却一定会把他好好安葬的。青儿,你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要不是诗诗姐姐,你想过你现在会变得怎么样?”
青儿脸色一变,就欲反驳,怜诗诗看了一眼青儿,不悦道:“好了,不要吵了,我们下去看看去吧,既然被我等见到了,也是有缘,便当做一件好事罢了,走吧!”说罢当先向楼下走去,青儿恨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气呼呼的跟了上去,情儿低下头,忍不住就是眼圈一红,被青儿如此一说,她忽然发觉,长这么大,自己从来没有懂得过自己妹妹的心思,仿佛一下子变得陌生了起来。紧咬着下唇,看着青儿的背影,神情凄苦,跟着走下楼去。
来到那墙角,隆起的果然是一个人的背,他显然是因为寒冷,双手抱膝,紧紧蜷缩成一团,就这么一夜被大雪覆盖了下去,只露出一个背部。显然是早已就已经被冻僵。
怜诗诗站在这背影面前,忽然觉得似乎有点眼熟,眼前蓦然闪出那一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她心中一震,立即认出这男孩正是那日在街道拐角处遭众泼皮殴打,哪怕背上皮翻肉绽,也要紧紧护着一管白玉笛子的奇怪小孩。
她低下身,快速的拨拉着埋住小孩的雪,直到那男孩整个身子露出来,这时青儿情儿也认出这小孩就是那日的那个小乞丐,只见他双手紧紧的握着那管白玉笛,手背之上冻得乌紫,头发之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花。
怜诗诗忽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手指伸到他鼻前,缩了一下,只觉冰冷刺骨,她心头一颤:“死了?真死了?”将手指靠近那小男孩的鼻子,果然声息全无。
她忽然颤抖了一下,竟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悲伤,转过头去,就要找人来将小男孩埋葬了。青儿看到男孩手中的玉笛,本来远远站在背后的她,忽然走上前来,伸手去拿小男孩手中的玉笛,但一拉竟然不动,她发狠猛然一抽,忽然男孩那握着笛子的手自然的握紧,这一幕恰巧被青儿背后的情儿看见,她大喜叫道:“诗诗姐姐,他没死,真的,他还没有死……”
怜诗诗猛然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情儿伸手指着那小男孩抓着笛子的双手,极为肯定的道:“我看到了,刚才他的手动了,他还没有死。”
怜诗诗走上前去,青儿无奈退到后面,怜诗诗伸手捉住那小男孩的腕脉,真的感觉到了一丝轻微到若有若无的脉搏,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感觉不到,这一刻,她忽然无端地感到翻天覆地的喜悦,似乎一件于她极为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她很奇怪这种莫名的喜悦,照说这小孩她只见过一面,根本就没有任何感情,但此时她却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从不曾体会过的喜悦。急忙伸手一招道:“情儿,快,来,我们把他抬到楼上去。”
情儿连忙跑到怜诗诗面前,两人一抬头一抬脚,七手八脚的将那小男孩抬上了楼,青儿跟在她们身后,脸上现出一丝厌恶之色。
进得房内,情儿犯难了,这小孩子浑身脏兮兮的,把他放在哪里呢?怜诗诗似是瞧出她心中所想,不由分说,说道:“把他抬到我床上去。”
情儿一呆,嗫嚅道:“可是——”
怜诗诗挥挥手道:“可是什么?人命要紧,弄脏了一床被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快!再不救等下就会真的来了及了。”
情儿无奈,只得与怜诗诗合力将那小孩抬到怜诗诗床上。怜诗诗飞快吩咐青儿情儿道:“青儿,你去端盆温水来给他擦擦身子,务必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冷,否则他会受不了的。情儿,你去厨房弄一碗姜汤来,给他去去寒。”
情儿道:身欲走,怜诗诗一抬头,却见青儿脸色不对,再一瞧躺在床上的小孩,她心底不由生出一股怒气,但看了看待在一旁的情儿,却忍着没有发作,叫住情儿道:“情儿,你去端水,青儿,你去厨房。”
青儿还是第一次见到怜诗诗脸色不愉,急忙道:“怜儿姐,青儿不是不愿意给这小孩擦身子,只是——”
见她还欲再说,怜诗诗喝住她道:“好了,不要多说,快去——”
青儿见她似乎有些怒气,吓了一震,不敢再说,与情儿急忙下楼,不多时便端来一碗姜汤。
情儿沾上温水,小心翼翼地为那小孩擦去脸上的泥污,露出一幅清瘦的脸宠来,这时看去,虽然脸色依然苍白如雪,但却意外的发现他长得不但不丑,反而有一股子清透若水的灵秀,煞是漂亮。
怜诗诗接过姜汤,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的喂着男孩,初始全部从他冻得乌紫的唇上流下衣领,但过不多时,却微微张开了一点缝隙,怜诗诗用勺子挑开他那薄薄的嘴唇,然后将姜汤倾入他口中,那男孩发上的冰屑慢慢的融化,鼻孔之间也渐渐恢复了一丝呼息。
喂完姜汤,怜诗诗看着他那身破烂不堪的衣裳,想了一想,让青儿去从楼中小厮那儿借过来一件旧衣服,想要给他换上,但那小孩抓着玉笛的手死活不肯松开,怜诗诗无法,只得作罢,心想等他醒过来再说。
她拍拍手掌,对青儿情儿道:“好了,他睡一觉就应该没事了,你们先出去吧,等他醒来再来看他。”
青儿情儿看着擦过面颊就仿佛变成另一个人的小男孩,竟是变得异常俊秀,让人忍不住为之怦然心动,都不禁偷偷的瞄了他一眼,方才退出门去。
距离花魁大会仅有三个月了,一般来说花魁大会都是在春天一月举办的。
这一届参与大会的不仅有以紫华楼为首的郎梦郡六大青楼,还有四个小的青楼也要参与。而与怜诗诗并称三千弱水的苏浅,以及紫华楼的头牌长歌无忧,还有畅情园的吴情,都是怜诗诗的最大威胁,所以她一刻也不得放松,虽是冬天,也要练习歌舞各两个时辰,等到她累得差点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那个老女人方才放她下去休息。
记起房中那小男孩,也不知道他睡醒了没有,等他醒来想必一定会饿得狠了,所以从厨房拿了一盘点心,才上到她所歇息的“烟画阁”。
推开门走进房中,意外的发现那小男孩已经醒了过来,正蜷缩在床头,紧紧抱住自己的那管玉笛子,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他的身子颤了一下,向后退去,紧紧挨住床壁,身子抖缩得厉害。
怜诗诗见状,急忙放下银盘,走上前去,柔声道:“别怕,姐姐不是坏人,是姐姐看你睡在楼下面,怕你冻着,所以将你抱上来的,放心,姐姐不会害你的。”
那小男孩抬起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怜诗诗还是觉得那小男孩正在看着她,良久那小男孩身子渐渐安静下来,不再颤抖,只是身上还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表情。
怜诗诗见他安静了下来,知道一时强求不得,她伸手拿起桌上那盘点心,递到小孩面前,怜惜的说道:“瞧你,睡了一整天,必定饿了吧,来,吃点东西吧!”
那小男孩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是身上的冷漠更加强烈了,他转过身子去,蜷缩在床角,一动不动,紧紧的抱着他那玉笛,仿佛万事万物,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怜诗诗尴尬的托着盘子,有些不知所措,她第一次发现,有人饿上好几天被人打得奄奄一息,在寒冰雪中冻上一天一夜,醒来居然会不理会放在他眼前香气扑鼻的糕点。若是寻常小孩,只怕早已扑上来一口一个吃得唯恐不快吧!
青儿在她背后怒声道:“好小子,你架子还挺大啊,我们好心救起你,你不说声谢谢也就罢了,给你点心你居然不吃——”
怜诗诗瞪了她一眼,沉声道:“青儿——”
情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不甘愿的闭上了嘴,却还是狠狠的瞪着那小男孩,忽然那小男孩稍稍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不可能瞪自己,但青儿却莫名的觉得背脊一阵刺骨的寒冷,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小男孩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握紧玉笛,起身走下床来,步履蹒跚的直向外面走去。
怜诗诗吃惊道:“孩子,你要去哪里?”
情儿“啊”了一声:“他,他要离开!”
怜诗诗还未回过神来,那小男孩走出门外,却忽然一个天旋地转,只觉脑中一晕,一头从楼上栽了下去,“砰”的传来一声巨响。
怜诗诗脸色大变,急忙奔到楼下,将那小孩抱了起来,只见他额头之上鲜血涔涔而下,竟是一不小心擦上了一块大石,人早已经整个昏了过去。
她急忙把他抱上楼,随手从自已裙摆之上撕下来一片,让情儿帮忙将他伤口包扎好,不到片刻那白绫之上,就浸透了一大片血渍,但鲜血总算止住了。
青儿脸色苍白,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倔强,她嗫嚅着道:“怜儿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看他太过可恶,我……”
怜诗诗这次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情儿急忙道:“诗诗姐……”
怜诗诗挥手打断她的话,脸色一缓道:“我没有责怪青儿的意思,谁也没料到这孩子倔强如此,但等会醒来,我不想他再见到青儿而执意要走,他一个小孩子能走到哪里去,要不然也不会露宿街头,无家可归,以致于差点活活冻死了。至少,也得等到他伤好以后,我才能放心!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照顾他就好了。”
青儿眼眶一红,掩面奔下楼去,情儿叹息一声,望着青儿的背影,心中暗暗道:“青儿,你是太过分了一些,难怪小姐要怪你了,希望你以后不要一直这样,否则迟早会闯出大祸的。”轻轻退出房去,掩上楼门。
怜诗诗看着两人下楼的背影,心中复杂已极,情儿温柔乖巧,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极是知心,青儿自小便活泼可爱,但经过一些小事,可以看出她野心不小,待人接物极为势利,照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自动离开的,主仆那么多年,看着她那样,怜诗诗心中也不由得难受已极。
夜幕降临,青水楼到处一片灯火辉煌,欢声笑语随风传来,烟画阁中,就着那摇曳不定的灯光,怜诗诗仔细地端详着昏迷中的小孩,他气质奇特,与世事都仿佛隔着一层山水,显得模糊不定,难以捉摸。
他的脸宠略显清瘦,初一看毫不起眼,但仔细一观察,却会立即沉迷其中,难以自拔,有一种看遍倾城丑朱颜的离世,一种在一边闲看人间烟火的宁静,滴水不惊,甚至一种经历生死世事,从而万物无拘无碍的随适,也可以说是淡漠。
万物不萦于心,懒得再看一眼人间世情百态。
她不明白在这样一个方才十岁的小孩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如同七十老僧的气质,但却确确实实是感觉到了。
就在这时,床上昏迷过去的小男孩却忽然睁开眼睛,灰暗的眸子凝视着怜诗诗。若非知道他的的确确看不见,否则她一定以为他是个正常人。
因为他那空洞的眼睛,就给人一种“看见”的感觉。
怜诗诗惊喜道:“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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