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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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待什么?心脏骤然揪作一团,万分懊悔怎么就鬼迷心窍躲这儿听壁角来了。我应该相信双双的,即使他有事瞒着我,也肯定是迫不得已,我干嘛要受紫轩蛊惑跑来寻根究底?对,不能受紫轩挑唆,赶快离开才好!
“你在怕什么?怕知道真相?”紫轩声聚一线,巧妙地把话送入我耳中,“你怕发现你的月公子,其实……是比我更会**女人的大骗子,对吗?”
“你胡说!双双才不是那种人!”声音被扼杀在紫轩的手掌间,轻得只剩下了嗡嗡,“留下就留下,我也想知道你所交换的秘密够不够份量。”明知他使的是激将法,我仍然自觉地上了钩。
紫轩冲我扬眉一笑,便兀自专注于池畔两个面对面站立的男子身上。我跟着鼓足勇气凝神眺望,随即认出双双旁边作内廷侍卫装扮的正是其师弟易怀初。上次我同月无双进寒照后,曾经花了十来天的时间找他,但翻遍他所有老巢都没能挖到他,原来他躲进了太粱皇宫。好家伙,胆子不小啊!难道说月无双就是因为无意中发现了易怀初的踪迹,想劝他主动投案,所以这段日子才会经常无故消失的吗?
“……我看东西八成在南书房……”
“南书房的守卫太过严密,不容易进入,我还需要点时间筹划,等有了消息通知你……她那儿我希望你再拖延几天,她已替我们分散了紫轩的不少注意力,暂时维持现状也不错……”
“这丫头对付男人很有一套嘛,像紫轩那种身经百战、眠花无数的人都被迷得团团转,何况是我痴情的师兄了,哦不……我们尊贵的……殿下!”
“我不是……千万别告诉她……”
三三两两的话虽然又轻又模糊,但不晓得我是不是偷听得多了,积累的经验已相当之丰富,故此连拼带凑便能将内容猜个七七八八。显然,月无双没在劝他师弟自首,而像在跟他商量如何盗取宫内某件东西的样子,我猜那东西应该就是紫轩的秘密名册。他们说用来分散紫轩注意的大约指我,不过易怀初也把我估得太高了吧,我自问没本事迷倒紫轩,倒被他耍得团团转才是。还有,易怀初最后那句什么殿下的,是在称呼双双吗?奇怪啊……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我此时恨不得全身都长满耳朵,好让我听得更清楚一些。
“荣亲王亲口许下承诺,你又是他和卿夫人唯一的儿子,受封世子之位还不是早晚的事,我和素弦以后可得仰仗师兄照顾了……”我无暇理会易怀初阴沉语气中透出的浓浓恨意,脑袋里只有“世子”两字频繁闪现。月无双是荣亲王之子,卿夫人是他母亲,这消息确实非常令我震惊,但有必要藏着掖着不让我知道吗?韩子苑身为郁亲王六世子之事不也云淡风清地告诉我了,他在顾忌些什么?
月无双柔柔的嗓音听来疲惫而无奈,“那个人的承诺不可信,等这里的任务一完成,你就带着师妹速速离开寒照吧,否则他还会用素弦威胁你继续替他卖命……”
“无须你提醒,素弦要是肯跟我走,我今天就不会站这儿充当内线了!我可没有师兄你这样高竿的手段,能够不动声色地潜伏于一个女人身边两三年时间,且一边与她保持着如胶似漆、难舍难离的关系,一边仍按荣亲王指令掌控她的行动,甚至还利用她引开郁亲王手下的追杀。换作是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你那么喜欢她,就不怕她得知真相后永远离开你吗?你就于心能安……”
“别再说了!我早晚会向她坦承一切的,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是现在?我要知道真相,我要你立刻、马上把所有真相告诉我!”忍不住冲出矮松,死死揪住月无双衣襟大吼。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他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不,不会的,那只是易怀初的一面之词,除非他亲口承认。
月无双从我现身那刻起,原本秋波流转的眼眸便如同古井深潭般波澜不兴、了无生气。他垂下头默然拉我前行数步,接着幽幽凝视我许久,像在作最后的道别,方才艰涩地开口道:“易师弟说的没错,我、我是因为父亲交待的任务才会接近你的……”
“喀喇喇”一声,我听见心底某处伴随着他的话裂开了无数道蜿蜒的口子,且每道伤口皆有如凌迟般痛入骨髓,以至于我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浑身的力量也倏然消失,险些难以支撑这副被瞬间抽空了的躯壳。
“……当时,他命我去杜府接应府中的内线,送出一份与紫轩相关的亲信名单,然后再伺机刺杀紫轩,即使伤不了他,至少也得离间他跟杜家的关系。而你……由于牵扯到杜家少爷及紫轩,我便奉命一并监视,但那段日子我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的,直到……我脱离杀手组织后陪你上寒照求石,无意中截获了郁亲王同岑夙秘密往来的信函,父亲才会布局以你为饵去吸引郁亲王等人的注意,我、我则负责传递消息。但是小姻,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也曾答应我绝不伤害你……”
“这难道还不是伤害?”轻如蚊呐的声音无力地响起,“你隐瞒身世我不怪你,刻意接近我我也无所谓,可你……利用我执行任务,利用我打探情报,利用我转移杀手视线,呵呵,我这个人的利用价值真被你们挖掘得足够充分彻底了。双双……你还想利用我什么呢?”

月无双闻言摇头,当望见我悄无声息滑落的眼泪,习惯性便想拥住我,手伸至半空却突然紧攥成拳,生生收了回去,“小姻,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我看不到月无双哀至绝望的面容,因为泪水淹没了我的整个世界。他曾经是我最信赖的人,是我精神上的依靠,是能够宽慰我给我温暖的家,可如今我的家我的依靠没了,一切恍然若梦,美好却虚幻,梦醒后才发现原来什么都是假的,包括他的体贴、我的心动,他的情意、我的彷徨或许也全是假的,那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错觉罢了。
但为什么……我犹记与双双初次相会时的惊艳,记得他看向我的澄澈眸眼,还有那温柔似水的声音,毫不设防的唇线,温暖的玉兰花香,以及他掏出银质令箭说会帮我完成一个心愿时的认真和诚挚,最初的他并没想过要利用我,他不是为任务而接近我的,我确信!
“双双,我们的相识是一场偶然,你、你后来做的那些并非出于自愿,荣亲王……是他在逼迫你,所有一切全是他逼你干的,对吗?”努力瞪大双眼,语无伦次地哽咽着问道,只要他点头,我可以再自欺欺人一回,告诉自己以往的月无双不是为了任务而对我好的,那宛如清风明月般的温柔与呵护是源于他的真心,只要把罪责推到荣亲王身上,我就能心安理得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因为,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月无双的胸膛急剧起伏,似乎有什么正呼之欲出,他身侧的手掌颤动得比我更厉害,抿紧的唇隙也透出丝浅红的血线,显见内心矛盾之激烈。末了,就在我以为他一定会点头时,他却背过身黯然道:“我……是自愿的,对不起……”
我一下子坐倒在地,心里空落得可怕,胸口仿佛破了个大洞,感觉瞬间麻木,哀也好、痛也好,似乎都超出了我的感知范围,失望已夺走我清明的神智,将我丢入无尽的迷茫之中。现在,我还能心安理得地说要原谅月无双吗?
一角幽黑的长袍从我视线中逐分逐寸缓缓消失,他要离开了,或许永远不再回来,我轻易读懂了那抹背影的含义,却依然没有出声挽留。他欺骗我、利用我,眼看着我被荣亲王操纵耍弄还自愿当人家的帮凶,我早该骂他个狗血淋头,然后狠狠踹开他,甩手潇洒而去的,为什么还要留他?对,我是谁?我是洒脱的时姻啊!他离开又如何,失去他又如何,我不在乎!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世上还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
用力擦干眼泪,深呼吸,再深呼吸,强撑口气站起来走到紫轩跟前,哑声道:“戏瞧够了,能带我回去了吧?”
紫轩凤目微眯,脸上的情愫纷杂不明,在原处审视我半晌后,他未置一词便突然抱起我举步朝来路返回。我此刻全身脱力,使不上半分劲,脑袋里不停闪烁着同月无双相处的点点滴滴,任我拼尽所有心力都无法压下,才忍住的泪水也仿佛跟我作对似的,拭去一波又来一波,擦破眼皮都止不住,抽抽噎噎哭得昏天黑地,最终连怎么进的倚玉轩也丝毫不觉,更遑论去分神注意紫轩了。
而自打那天开始,紫轩不知为何缘故,几乎每晚都留宿倚玉轩,虽然大多数时候他是从别的姬妾那儿出来再住到我这儿的,且并不与我同房,但甚嚣尘上的谣言还是迅速传遍了皇宫内外。紫轩不加理睬,照常我行我素地把倚玉轩当成青年旅馆,夜夜跑来睡个大觉就走。我则同样没心情管闲事,只整日沉浸于茫然低落的情绪之中,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直至七、八天后……
小宓眼睛通红、两颊高肿地出现在我面前,支支吾吾解释不了受伤的缘由,我才刹时清醒,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即使我不犯人,人还是会犯我。过去依赖月无双的保护吓退了不少姬妾派来的喽罗爪牙,如今他一离开,明里虽没人敢动我们,暗底下摩拳擦掌的不知道有多少,小宓仅仅是个开端,我若再不振作,下次就将轮到我了。
“对不起,小宓,是姐姐不好,姐姐这些天光顾着自己,没替身边的人想一想,累你被她们欺负,我……我不会继续消沉了,不就是少了个月无双嘛,我还有你,我们姐妹同心,其力断金,看谁敢再欺负咱们!”
蘸着消瘀散轻轻为小宓揉开,忽然手背一凉,有大颗大颗的泪滴坠落其上,撞击出朵朵咸涩的水花,然后逐渐蔓延开去。安宓越哭越厉害,拽紧我衣袖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了两句话,却是:“月大哥为什么要走?姐姐,我们找他回来好不好?”
心里一痛,眼眶跟着红了起来。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这些天我一直后悔没有留住他,当时开不了口全因心结未解,事后思量,什么原则、什么自尊,同他相比,全是我提不起勇气的可笑借口。
爱一个人就不能怕伤害,原谅一个人亦然。我多希望能忘记过去种种,让一切从初见的那刻重新开始,但是……对不起,小宓,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许多事情说来简单,做起来却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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