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共君今夜不须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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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儿姐……你在吗?姻儿姐……”
一大早的鬼叫什么呀?不知道扰人清梦,罪不可赦呐!
昨晚月无双陪我聊了一整夜,制定好各项计划及准备工作后,天亮方走。我正打算睡个回笼觉呢,才合上眼,外头人便来叫门了,搞得我睡眠严重不足,兼心情极度恶劣。
“怎么啦?什么急事非得要大清早办啊?”我拉开房门,语气不善道。反正人都快走了,也不怕暴露了恶女本性。
敲门的小丫头见我凶神恶煞,恨不得拆吃了她的模样,吓一大跳,哆哆嗦嗦地退后两步,小声道:“门卫让奴婢传个口信,说外面有人找姻儿姐……”话音刚落,人便跑远了。
我一头雾水地罩上外衫,赶至正门,等我的却是一位瞧着脸熟的中年大叔。
“请问你是……”我犹豫着开口。
“在下韩秦,奉公子爷之命,特来请时姑娘至浥尘居一会。”不晓得是不是我眼花,这个韩秦对我的态度好得出奇。
“浥尘居?是韩子苑,韩公子要见我吗?”我顿时醒悟过来问道。
“正是,前次多亏了时姑娘援手,我家公子才能平安无事,公子爷一直铭感五内,想找机会报答姑娘,故而此番特意借道沧浪府,期与姑娘一会。”
他是在讲绕口令呐?姑娘长,姑娘短的,听得我头晕。
“秦叔,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姑娘请便。”
“那么秦叔,你也直接唤我小姻,姻儿,或者姻丫头什么的都可以,千万别再叫我姑娘了,听着怪别扭的。”我作势拧了拧眉道。
“呵呵……好吧,姻丫头,我们先上车!”韩秦微笑点头,扶我坐进马车后,一路慢慢将韩子苑的来意说与我听。
原来我那趟凭借檀木令牌,请宝源货行帮忙查找晶匙上的石头,并得到回复说是寒照国圣石金曜的事,让韩子苑觉得并未帮上什么忙,毕竟金曜仍需我亲自去向寒照国国王求请,方有可能获得。因此韩子苑在附近办完几件事情后,决定再来沧浪府问问我是否还有其它要求,他可以尽量满足。
其它要求?我在路上考虑了良久。今后要离开杜府生活,确实需要一点保障,倒不是金钱上的,而是联络、传递消息方面的。
我的《时尚》现已在太粱国十来个府城广泛发售,全是由我设计、制定版面后,将先行印制的样稿快马送至各地的印刷局,然后再分发下去,全国统一销售的,麻烦得很。
如今要四处游历,必然少不了遍布于全国各地的,能随时替我传送样稿及消息的网络。杜家我不能倚赖,那也只有想办法另寻他处了。如此一来,行商天下的宝源货行便成为了我最好的选择。
“姻丫头,我们到了!”韩秦好像把我当作是自己的女儿,态度亲切地让我有误上贼船的错觉。
“这么快?”记得上回跟小宓来时,足足走了我半个时辰,这次虽是坐马车,但至少也得一炷香的工夫吧,怎么会这么快呢?
我掀开车帘,极目所见果然是半隐于林,一派闲逸自在,遗世独立的浥尘居。
“呵呵,那是因为小飞的驾车之术天下一流啊,否则公子爷也不会每次出门都带上他了!”韩秦颇为得意地拍拍那个叫小飞的瘦长少年,少年挺了挺胸脯,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我心里好笑,却不知道对古人来讲,驭马驾车的技术其实是非常有用的,因为在那个年代没有比马更快的事物了。
“走吧,姻丫头,别让公子爷久等了。”
内堂篆烟缭绕,熏香煨暖。韩子苑一袭柔黄裘锦长袍,玉冠束发,正静静地倚靠着一张软榻,捧了本账册细看。不甚明亮的日光疏落而又朦胧,衬得他清涵秀雅,人淡如菊,仿佛随时都会化去一般。
“公子爷,时姑娘到了。”韩秦怕惊扰了屋内人似的,低声禀报道。
韩子苑闻言抬头,浅浅的微笑挂在与紫轩极为相像的俊逸面容上,却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
“这么冒昧地邀请时姑娘过来,实在是抱歉。”缓慢的声音听着软软的,有点虚弱。
“没关系,正好给我个借口翘班,我求之不得呢!”我大大咧咧坐到他对面,光明正大地欣赏帅哥。
“翘班?何为翘班?”韩子苑眼波一转,正对着我道。
“嗯……就是干活时开溜的意思!”我略略不好意思地皱了皱鼻子。
韩子苑唇畔的笑意愈浓,“你倒诚实得很!”
“那是!反正我也快被炒鱿鱼了,干不干活都无所谓。”我强忍住心底翻涌上来的酸涩,故作轻快道:“顺便说一句,炒鱿鱼是指被老板辞退的意思。”
韩子苑用探询的目光定定地瞧了我一会儿,“你想来宝源货行做事吗?”
“不,我只想请宝源货行帮个小忙。”讲到正题,我迅速恢复了精神,随即将自己的计划跟要求一并提了出来。
韩子苑在听说是我创办的《时尚》时,眼神微微一动,待得知我要借用宝源的信息传递网后,略一沉吟,便颔首同意了。
“你的《时尚》现在仍未完全普及,不如我们再做个交易,由太粱三十二间宝源分号来为你推广《时尚》,而相应的,希望你在每期《时尚》中都要提及我们宝源的金银制品,珠宝首饰,怎么样?”
天才呀!我万分惊讶地瞧着韩子苑,不愧是新近崛起的著名商贾,他的脑筋转得可真快,居然向我提出要为他的商号打广告,我自己都没想到还能够借此敛财的说。
“成交!”我抬起右手,不顾韩子苑惊诧的眼神,主动拉住他冰冷的手一握,“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韩子苑笑得恬淡温雅,柔和斯文。奸商原来就是这样炼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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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浥尘居后,我并不急于回府,而是绕去了清茗楼找安宓。
关于我要离开的事,还没来得及通知她,不知道她的态度会是怎样的?如果她愿意随我走,当然最好,定下个出发的日子便行;但假如她不想离开故乡跟我远游,那我只好留下笔钱,再把她托付给青岚、青黛照顾了。
“姻公子……姻公子!”我才踏进清茗楼,小妖欢快的声音已如雷达般追踪而来。
“叫姻姐姐!”我不留情面地立马泼她冷水。
小妖扁扁嘴道:“青岚姐也是那么叫你的呀,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小妖比青岚姐更喜欢姻公子的!”
“不是这个原因,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家,整天被人公子、公子的叫唤,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人妖呢……”

“什么是人妖?跟小妖的名字很像啊!”
汗……我要是讲“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如果妖是人他妈生的,那就是人妖”,她会不会直接找根绳子去?呃……算了,还是解释泰国版的吧!
“我们家乡那儿把不男不女,非男非女,亦男亦女的统称为人妖……所以,我不希望你这么叫我……”
小妖皱眉思索良久,道:“真的有那种人吗?那我,我以后叫你姻姐姐好了。”
我满意地拍拍她的肩,“小宓在后头吗?我找她有事。”
“她应该在书房研究姻姐姐的香水吧,我带你去!”
转进内院,再穿过两道门廊,即是练舞场和书房。记得上回来是为了排戏,这次却要告别,世事无端确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啊……
“姐姐,你来得正好!”安宓托了个盛着浅褐色液体的小碟,递近我面前道:“我刚刚研制出一种带香味的水,同姐姐送我的有点像了呢!”
“小宓越来越能干了哦!”我闻闻香味,淡雅清新、绵甜甘爽,除颜色差些外,倒颇具推广价值。
“呵呵,我也是自己喜欢,随便弄来玩的……”安宓不好意思道。
“小宓……”放下碟子,我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过几天我要离开沧浪府,出外游历去了,你……你是想留下来,还是同我一起走呢?”
安宓怔了怔,“姐姐要去很久吗?”
“是啊,应该会很久的。”
“那我跟姐姐一块儿去!”安宓以坚定无比的语气回道。
“你要想清楚了,跟着我就得背井离乡,四处奔波,会很辛苦的。”
“没关系,从前我和爹爹也常常东奔西跑的,直到今年年初我们才回的沧浪府,所以我都习惯了。”
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要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原来竟是老江湖啊,真是看走眼了。
“既然如此,我们便敲定啦!这几天你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我得空再溜出来安排具体的出游事宜。”
最后交代安宓,把我们要离开的事透露一点给青岚、青黛还有小妖知道,提前打好预防针,省得我下回通知她们时,遇到某些危险的突发状况……
大年三十,晃眼即至。
各家各户尽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欢笑沸天的。杜府内亦帘卷虾须,纱舞飞凤,金银焕然,珠玉生辉,布置得奢华无匹。
府里不仅铲净了所有积雪,还于各个园子里增设数十只露天火盆,日夜不熄,融融暖意再加上火盆里特殊木料燃起的熏香,烘得人泰体舒畅,浑不似三九腊月的辰光。与此同时,内院的主干道都铺了喜庆的大红色长毛绒地毯,供怕冷的夫人小姐们出外串门子走动方便。还有,府里的灯笼也全部换成了罕见的七彩琉璃盏,待点上蜡烛,光线折射迷离,便宛如幻梦般美丽。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数声鞭炮的鸣响,其中更夹杂了震天的欢呼及笑嚷,可以想见,一定又是杜掬安在搞什么恶作剧了,孩子们的快乐总是这么简单。热热闹闹,开开心心,所谓新年就该是这样吧?可我心底空落落的,止不住的凄凉扑天盖地,堵得我无处可逃。
“你们没看到,大少爷他一身月白纹锦绡衣,丰神如玉,容华冠世的样子,迷得那些个世族小姐全都神魂颠倒,倾心不已,巴不得要立刻嫁给他呢!”
“对啊,对啊,还有二少爷,没想一件普普通通的墨绿色丝锦长袍,穿在他身上就是俊逸洒脱,挺拔不凡,玉家两位小姐这下可要得意了,听说老爷想让二少爷娶其中一位小姐呢!”
“真的吗?玉家的小姐脾气可不太好……”
几个小丫鬟围住廊下的一只火盆,边取暖边凑近脑袋小声淡论着。
我听不下去了,漫步至正在预备晚宴的得寿堂,看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却没有我插足的余地,更加郁闷,于是寻了处僻静的角落,一待便是半天。
酉时一刻,晚宴正式开始。
席上除杜府家眷外,另行邀请了五、六位才貌出众,身世显赫的贵富小姐,包括容家、玉家,还有一位工部侍郎的千金。杜琯亭的意图一目了然,明摆着是替儿子挑媳妇来了,只是不知道杜若玄会做何反应。
果然,酒过三巡,杜琯亭长身而起,淡淡扫了眼杜若玄的方向,扬声道:“值此新春佳节,普天同庆之际,我杜家也恰有双喜临门,今晚我便当着诸位亲朋好友的面,做主替我两名长子玄儿、微儿定下婚事,愿他俩早日为我们杜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孙,传袭香火……”
语音方落,第一个跳出来的却不是杜若玄,而是杜若微。他劈头就来了句:“我不要娶她们,我有自己喜欢的人!”
这下在座的亲友们纷纷炸开了锅,那几位千金小姐亦闻言蹙眉,有几个竟交头接耳起来,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似的。
杜琯亭脸色一沉,冷冷道:“你喜欢的人?那她可愿意嫁予你?”
杜若微咬唇不语,神情愤懑已极。
“哼……若是她不愿,你又在这儿发什么痴?”
“那,那大哥他也不会娶别的女子为妻的,他和姻……”
“住口,你大哥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杜琯亭厉声喝阻了杜若微想要说出口的话,家主风范笫一次在我眼前展露无遗。
杜若微的胸脯急剧起伏,瞪了眼面无表情,依旧默坐于原位的杜若玄后,猛一跺脚,愤然离席,扬长而去。
“爹,我看此事不如稍后再议,二弟那边仍需设法开解一下,何况婚姻大事,不宜操之过急,总要有个准备。”杜若玄清冷的声音并不如何大,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辩驳的威势,震慑全场。
杜琯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眸中对这个儿子的欣赏及自豪显而易见,“也好,定亲一事便待到年后再公开,这段时间你多到微儿那走动走动,顺便解解他的心结。”
“是,孩儿明白!”
“凡事只要想通了,便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孩儿知道!”
杜若玄背光的面容藏在一片阴影里,远远地看不分明,可我能感觉得到他的痛苦和无奈,他的压抑跟挣扎。玄,我的离开对你而言究竟会是解脱,还是另一重伤痛的开始呢?我真的不敢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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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漆黑却并不宁静的夜,四处传来鞭炮及焰火迸放的欢鸣,如此熟悉,如此陌生,好像路过的风景,烙于心底却又难以描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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