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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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儿,想不想开party?”杜若微蹲下身,恢复他一贯嬉笑的表情,拽了个从我那儿偷师的英文。
“你,你是说圣诞party?”我愣了半秒后问道。
“是啊,听你跟梨香提过,所以我在微翠园布置了间屋子,还给你那些个姐姐妹妹们全发了请柬,估计一会儿人就会到,你快点跟我过去吧!”
他竟然刚一回来就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心头不禁一热,待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呈大字型抱住杜若微了,这个人即使不能令我心动,可总能令我由衷地感动。
杜若微戏谑地揉揉我的脑袋,“这么快就转移阵地,爱上我啦?”
“美得你吧!我那是用我们家乡表达感谢的方式谢谢你而已。”人家国外可是一见面就抱抱的,我矜持多了。
“你的家乡究竟是什么地方呀?糟了,你以前不会经常这么谢人吧?”杜若微夸张地瞪大双眸。
我猛甩了两颗白眼给他,随即扯住他的胳膊拉他站了起来,“我很少如此隆重地表示感谢的,你应该偷笑了。”
一路胡侃乱吹,到得微翠园后,果然见着不少熟人。除了没回家过节的镜儿、梨香及府里的几位少爷小姐外,还有青岚、青黛、安宓甚至小妖也来了。
同各人打过招呼,惟有小妖一副见鬼的模样狠狠盯住我,我霎时醒悟:我现在穿的可是女装,怕要刺激到她了。
“小妖,呃……我其实早就想说了,我不是……”
“你是!你就是小妖的姻公子……小妖喜欢的姻公子……”
我尴尬地瞧着面前泪雾弥漫的少女,张口结舌,手足无措。到底是哪个害我现在这么惨的?
青岚被我瞪得缩到青黛身后,两人一起推说要去准备节目,一溜烟儿便跑得没影了。其他人怕我转移矛头,三下五除二,立马散了个精光。
求助无效,我只好哄小孩似的一边拍抚小妖后背,一边喃喃道:“小妖是喜欢姻公子还是喜欢我呢?”
小妖怔了怔,“姻公子不就是你吗?”
我摇摇头,“姻公子是那个戏台上唱作俱佳,俊秀文雅的书生,而我则是戏台下一名普普通通,但真实存在的女孩,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个呢?”
小妖一脸困惑地冥思苦想,末了回道:“我喜欢姻公子!”
“也就是说你更喜欢戏台上那样的少年,希望能同他开开心心地在一块儿啰?”
小妖迟疑着点了点头。
我使劲憋住计谋得逞的笑意,认真道:“那么小妖,你其实是作为拥趸在崇拜、欣赏姻公子,而不是单纯对于异性的喜欢和爱慕,这就表示,你想看到的仅仅是一个能够带给你精神寄托的偶像,却不是恋人。”
“原来是这样……”
小妖让我给彻底催眠了,糊里糊涂地被迫接受:姻公子=不存在的人=戏台上的书生=偶像,这一种暗示,但过后再想想,她大概还是会醒悟到,自己完全被我忽悠了吧!
幸好晚上的party气氛非常之热烈,既有青岚、青黛精心设计的卖力演出,又有我引进的诸多新奇游戏带动人气,再加上杜若微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倒将我心头的一点阴霾暂且消除个干净利落。
说实话,忧郁真的不适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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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两天就该是大年三十,合家团圆的日子了,今冬第二场雪像要赶着凑热闹似的,恰于此时铺天盖地,漫卷而来。
我早没了初雪时的兴致,现在只想窝在温暖的小屋里,守着炭盆打瞌睡。偏偏吴嬷嬷眼尖,揪住意图开溜的我,顺便塞了一大堆体力活来压榨我的剩余价值。
“吴嬷嬷,这么多活儿我一个人干到明天都干不完的,能不能……”
“不能!你前些日子告了多少假,逃了多少活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要是翰修园每个丫头都学你那懒劲儿,杜府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吴嬷嬷还做不做这内务总管了……”
我哈腰点头,貌似恭敬柔顺地聆听吴嬷嬷滔滔不绝,字字珠矶的教诲,实则——上下眼皮子架打得厉害,都快站着梦周公了。
“吴嬷嬷好!”一名丫头在我彻底睡着前,蓦地打断了吴嬷嬷唐僧念经般的唠叨,“奴婢玉荷奉老爷之命来传姻儿至诚和堂问话。”
杜老爷找我?说起来我进翰修园也有好几个月了,居然一次都没正眼瞧见过这位杜家家主,他不是一向很忙吗?应酬多到可以排至明年年底,怎么会有空见我?莫非是为了杜若玄或是太子那边的事?看来来意不善呐……
不容多想,诚和堂已经近在咫尺。我深吸口气,然后低眉垂目,迈步跨入了门槛。
“奴婢时姻,给老爷请安!”侧身施礼,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顺畅。表面功夫我可是向来做足的。
“丫头,走近些,到我跟前来。”温和慈祥的声音听着好像有点耳熟!
我抬头迅速瞄了一眼,吃惊更甚,“你,你不是……你不是那天的伯伯……”
眼前这位杜家家主赫然是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令我联想起自己父亲的那个亲切大伯。
“呵呵,原来丫头你还记得呀?”杜琯亭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那当然啦,因为您是少数几个对我没什么敌意的人啊!”我也毫不客气,知道他定然有重要的话要讲,当即坐到了他旁边。
“丫头,玄儿同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微儿喜欢你我也知道,你现在只要告诉我,你对玄儿是真心的吗?”杜琯亭祥和的双眼似能明察秋毫,洞悉一切。

我迎上他的视线,坚定道:“我是真心喜欢玄的!”
“嗯……我信你,丫头!那你应当愿意为了玄儿,做出某些牺牲和让步吧?”杜琯亭的语气十分之笃定。
“如果我的牺牲和让步,不会令玄更加难过或痛苦,我自然愿意。”
杜琯亭闻言一愣,看向我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赏之意,“玄儿的眼光果然不错,可你的身份比较特殊,他若要和你在一起,就得舍去杜家继任家主的位置,这样你都无所谓吗?”
“能够舍去的东西便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不值得惋惜!”我淡淡道。
“能够舍去的东西不是重要的存在,不值得惋惜……”杜琯亭默念了一遍我的话,半晌方道:“只是玄儿年纪尚轻,他现在或许不在乎身份权势,可再过十年,二十年,等他完全长大后,你敢断定他不会为此而后悔,甚至埋怨、记恨你吗?”
这些我当然也想到了,但我相信凭借杜若玄跟我的能力,即使做不成太粱首富,过上衣食无忧,逍遥自在的日子,亦非难事。
“玄儿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如果仅仅当个普通富商,岂不是湮没了他的抱负,掩盖了他的光芒?”杜琯亭看穿我的想法,一句话便触动了我心内某一根弦,引发阵阵共鸣。
“况且,如今玄儿已与朝廷方面牵连颇多,他如果成为杜家下任家主,朝廷必当重用,声名荣耀指日可待。可一旦他离开杜家,除了会失去荣华富贵外,朝廷恐怕也很难轻易放过一个掌握太多秘密的普通百姓,不是我危言耸听,届时玄儿的生命都可能会受到极大的威胁,这你也不在乎吗?”
我沉默了,杜琯亭这番话无疑正中我死**,因为我很清楚像杜家这样由商入仕的大家族,通常和朝廷各方势力都会有暗中交易,尤其是他们同太子之间似乎还在密谋着什么,杜若玄这时候想要抽身,除非是死!
杜琯亭见我动容,语气不觉缓和了下来,“丫头,你不想进宫服侍太子,我可以尽量替你斡旋,但无论玄儿还是微儿,你都不能嫁。估且撇去这原本亲睦和爱的两兄弟之间的感情,或许会因你而产生隔阂,你若真嫁予其中一人,另一人的心结必定就此种下了,那今后的矛盾和冲突便再所难免……”
杜琯亭顿了顿,看看我的脸色,继而道:“但更为重要的一点是,太子此人执念颇深,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是绝对逃脱不了的,除非以他更感兴趣的事物交换,即便如此,他得不到的也不会容许旁人得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不管出于哪个理由,丫头……你必须要离开杜家,走得越远越好!”
我苦笑着点点头,试问我还能有第二条路可选吗?何况在这个强权主义社会,像我这样的弱势群体压根儿不具备任何发言权。
“唉……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注定不能成为我们杜家的媳妇了!丫头,你若还愿意,不如便做我的义女吧,待送你至别的都城后,我保证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新生活……”
“谢谢老爷,只不过既然姻儿一定得离开,又何必牵牵绊绊,再添纠葛呢?我之所以留恋此地,并非图财,仅仅是心之所钟,割舍不下罢了。如今要走,我倒宁可走得干干脆脆,省得将来后悔,再生事端。”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固然好,可另一个没说出口的原因则是:个性使然,我绝不会就此放弃的,要比起执念来,我自认不输于任何人,所以我不想成为他的妹妹。况且,即使现在断了往来,只要留得青山在,便不怕没柴烧。日子还长着呢,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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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凄迷,夜色浓重,屋内虽然点了两个炭盆,但刺骨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由我心底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下午杜琯亭的一番话犹在我耳边萦绕,尽管不甘心,不服输,结果却依旧无法改变,再过几天我便得离开杜府了。
该不该告诉他呢?说,则势必会掀起一场风波;不说,则无疑会对玄造成莫大的伤害,说与不说,都令我左右为难,头痛不已啊!
一阵冷风扑面,我下意识瞥了眼封紧的门窗,视线所及,惊得我瞬间怔住,半天回不了神。
“小姻……”倾国倾城的微笑,暗若幽夜的长袍,柔得能掐出水的声音,是月无双,他回来了!
我扁扁嘴,猛扑进来人怀里,哭了个惊天动地,风云变色。月无双好好的一件墨纹锦袍,再次遭我辣手“蹂躏”,惨不忍睹。
“怎么啦?是因为有人欺负你呢,还是因为我回来了高兴成这样?”月无双温柔地抚着我长了不少的卷发。
“双双……双双,我和玄要分手了,怎么办啊?”我牢牢扯住他的衣袖,泪眼婆娑道。
月无双俊美无畴的面容上似有什么一闪即逝,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即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绣帕,缓缓为我擦拭着宛如开闸泄洪般流个不停的泪水。
“那你还想待在杜府吗?”
“我不知道……”
“小姻,跟我一起走吧,你不是很想看看真正的江湖吗?我可以带你踏遍四海,畅游天下。”
我抹干眼泪,呆呆地望着月无双,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是该去找回真正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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