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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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春暮,长乐山披红着绿,满目的繁花碧草蓬勃欣荣,竭力释放着无限生机。而乳白色的仙纨河曲折向上,仿佛与湛蓝澄澈的天空连成了一线,又如同是条白玉帛带,引领着长乐山扶摇青云。
我斜倚一冢新坟,不说话,只静静坐着,偶尔朝伏在草丛里扑蝶打滚的小狐狸微微浅笑,大部分时间则沉浸于往日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重返长乐山的半个多月来,我每天都以这种形式半清醒、半浑噩地陪伴着逝去的月无双。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告诉我有人涉草而至,小狐狸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就熟练地纵身一跃,投入来人怀里。我仰头见是安宓,挥手打了声招呼再继续发呆,她陪我坐着沉默良久,忽而开口道:“姐姐,宫里头又派人来接你了,这次他说你假如不肯回紫都,他便亲自南下,接你回宫。”
“他亲自过来又如何?告诉他,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带不走我。”抬手轻轻拂拭两下身后的墓碑,心里暗自念叨,易怀初到底做了件好事,当初若非他同意我中途折转长乐山,把月无双葬在此地,我这会儿恐怕就被紫轩扣在宫里永远不得离开了。
上个月紫轩兵不血刃,仅凭几样确凿的物证和来自民间的“倒蔚”舆论,便轻易赢得了朝中数位元老的支持,并将原本保持中立的那一部分官员争取到他的阵营,然后公开声讨通敌叛国的蔚王及其同党,迫使蔚王兴兵谋反,最终流亡至寒照避难,而他则正式登基,坐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
可紫轩并没有如约放走杜若玄,我回太粱才得知,玄半年前便让紫轩以违抗先皇旨意,未曾迎娶容二小姐为由,充军发配至与千湖接壤的边疆。如今大规模战争虽已平息,千湖大军也已全部撤离,但防御工程才刚刚启动,需要修筑的堡垒、加固的城墙都得靠这些充军的犯人去完成。玄一个堂堂的杜家大少爷,身上又有伤,怎么能去服苦役?紫轩是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我可以求情,却不愿求情,因为我不相信紫轩,即使他当面应允了我,又怎知他不会再出尔反尔?我受够了被人操纵的滋味,也付出了无法估量的代价,或许我从一开始就不应当妥协的……是啊,不向紫轩妥协、不向寒熹妥协、不向杜老爷妥协,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将改变,我和玄无须分开,他不用服什么苦役,而我同双双仍会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仍能像过去那样焚香习曲,秉烛夜谈……
“姐姐,姐姐,你快停手啊,别抓了,你的手在流血!”安宓一把按住我,我才惊觉,自己又在无意识状态下做了傻事。
低头望着掌心,与墓石摩擦造成的伤口纵横交错,模糊了原本的纹路,犹其是最为深刻的感情线,此时竟然断作了两截。是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吗,双双?告诉我你已烙印在我的生命之中,任谁都无法磨灭,即使我矢口否认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爱恋,可我手中的掌纹却骗不了人,我们曾经相遇爱情,却又与它擦肩而过……
“姐姐,你这伤得好好包扎一下,如果不小心发炎化脓那就糟了。我看,不如下山找个大夫帮你敷些创药,再顺便开帖宁神补气的方子,替你定定神,你老是一宿一宿地睡不着,精神不出问题才怪!”小宓管家婆似的唠唠叨叨,历数我近来犯下的诸多迷糊事,我听得实在不好意思,于是答应跟她一块儿下山。做姐姐的还让妹妹操心,丢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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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经年,明琅镇却是车水马龙,繁华依旧,街心的宝石路面也仍然流光溢彩,虹芒攒动,恍若九天银河倾泄铺展,倒悬人间。只是如许奢华而熟悉的场景由我瞧来,难免生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唯独少了同样的身影,该是何等的悲哀……
“小宓,我们回去吧,我觉得有点累。”手上的伤其实并不严重,我知道小宓带我下山的主因并非为了看大夫,而是散心,但面对这些景物我内心怎么可能平静?
“医馆就在前面,即使要回去咱们也得先配完药呀,否则岂不白跑这一趟!”安宓堆起笑脸拉我快行两步,“到医馆便能坐下休息会儿了,姐姐再忍忍。”
我望着她削尖的小脸,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她也已经十六岁了,别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早该谈婚论嫁,等着出阁,而她不仅得跟随我隐居山林,还要负责照顾我,我为她做的却着实太少,想了想便温言道:“小宓,你有好长时间没出门了吧?要不等一会儿瞧完大夫,我们去买点东西?”
“咦?姐姐想逛街?”小宓如我所料般喜出望外,“太好了,我以为姐姐……呵呵,我们先配药再说!”
拎着半打药包,我貌似兴冲冲地沿途扫荡珠宝店,想帮小宓添置几件新款饰品,逛完其中一间铺子,掌柜的忽然冲出店门伸手拦下我道:“看你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居然敢跑我这儿偷东西,赶紧把玉簪还出来,不然拉你去见官!”
“哈啊?什么玉簪?”我不由一愣。
“想抵赖?”掌柜的立马拽住我左手并扯高了嗓门,“就是这根玉簪,都人赃俱获了你还敢死不承认?走,跟我见官去!”
我瞧着捏在手里的发簪脑袋一阵恍惚,丝毫记不起自己何时拿过这个,无奈只好央求道:“对不起掌柜的,我没要偷你的东西,我是因为在想事情而忘了付账,对不起啊,多少银子,我赔给你便是!”
“哼,你当我三岁小孩呐?什么想事情忘付账,我看你是故意不付钱!”无论我怎么解释掌柜的都不肯听,非拉我见官,我自然不愿惊动官府,僵持之际,倒把半条街的人全给吸引了过来。
“老吴,她是我朋友,我相信她不会存心拿你东西的,再说何必为那么点小事惊动官府,不如,你把这根玉簪算到我账上吧!”温和的声音优雅中透出些许病弱之气。我扭头一看,素袍涤然的韩子苑浅笑着站在我身后,而他旁边锦衣华服的中年人正是秦叔。
“子苑,真是抱歉,又要你帮我解围……”我欠他的人情都快比山高、比海深了,这得猴年马月才还得清啊!
韩子苑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足言谢。”
“就是啊,姻丫头,你跟公子爷客气什么?”秦叔热情地拍拍我肩膀,看起来对刚刚发生之事丝毫不以为意,“街上人多,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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