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春暖花开，晚上，唐郡离开前对趴在床上的我说，周梦璃，我以后不再来了。灯光打下来，他的样子和当年一样散发罂粟的香，极俊。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我赤身趴在床上，但因为适应这个眼前衣着装束整齐严谨的男人而豪不羞耻。我已经很习惯暴露在他面前，我已经习惯他。
“500万买两年，你还嫌不够？”
他终于泄露了他的心底话。他果然是唐郡，就是唐郡，才会这么绝情，真叫人心碎。
“不够啊，我迷恋您这么久，我要跟您一辈子才好。”我爬起来，故作亲昵对他招手，“您怎么以为我会舍得离开您？”
他哼了一声，是那种从鼻腔里发出来的最冷淡不过的嗤笑。
“那些证据我早就处理干净，好了，别做戏了，现在我给你自由。”
他就打开了门——“我以为你还是喜欢我的，至少没如你自己所言，把我送进监狱。”
——“你以为那就叫喜欢了吗？真是幼稚，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周梦璃，你喜欢的是钱，你喜欢的是源源不断地从我身上捞钱，这点，你倒从没让我失望过。”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假如我能选择我当然要你不要钱。”轻轻说着，我坐在床上，脑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把胳膊伸直，像条小狗努力用哀怨的眼光看着他：“不如重新开始吧？唐郡。”
“怎么可能？没有开始哪有重新。”
他从我的房门走出去，门带上了，他再不回头。
我再次倒回床上，我长长的四肢摊开，一分钟前我和某个男人在这张床上分享彼此，两年来我和某个男人保持着秘密的关系，曾有若干个瞬间我以为他能懂得我，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我意乱情迷时的幻觉。
我们之间的关系多么直截了当，他替我还了我欠老总裁500万，我做了他两年的暖床工具。
我笑了：“好了，唐郡。好了，你给我自由。好了，我真不懂什么是喜欢。好了，我其实喜欢的是钱。好了，好了，你都对了，我不做戏了。”
电话响了，朦朦胧胧之间，答录机已经启用。“滴”的一声，黑夜里好刺耳。
“小璃，是我，你最近好吗？你很久没回来了，快四年了吧？我很挂念你，家里一切都好，我们都好，三年前的事我知道你不想再提，但是，我和小宏想还是应该谢谢人家，毕竟500万是个大数字，要怎么感谢都不为过，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我老糊涂了，还提这些事干嘛，小宏现在也有份好工作，上司对他也很器重，最近才买了房子，说是六月份就把人家小辛娶进门。现在家里生活也好了，没头两年那么辛苦，你爸的几个老同事也照顾着，现在我也退休了，就盼着你生活得好些。”
“小宏半年前回来，说你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你和那孩子的事我不催，但就想你把他带回来给我瞧瞧，有空就回来看看妈妈吧……”
妈妈的声音又老了，她以前总会慢慢给我们讲故事，我们坐在院子里的大树底下，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我快要睡着了，好暖和——
妈妈，你也给我骗了，我其实是个差劲的骗子，没有人给过我500万，没有人是我的男朋友，没有人给过我好的开始我哪会有机会重新？你看这世界怎么连给我重新做人都机会都不舍得？
“喜欢本来就该付出，喜欢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以为你喜欢别人别人就该派回头喜欢你吗？错！怎么能因为你喜欢他就一定要求他喜欢你呢！只是不断重复的强迫强迫再强迫，那种爱情，自以为是的爱情，那也太侮辱喜欢和爱情这些字眼了吧？……”
“你说够没有？”我拿啃了半截的面包堵她嘴，烦恼：“快住口。”
“少来，看你两只熊猫眼顶多少天了？你算算你这几天做了多少错事都被经理们骂过多少次了，你还想不想干了？——陷进爱情的阵了吧，呸，活该！我早知道你色迷心窍，真是报应！”
大厦外的绿地有很棒的绿荫和槐树，阳光和风都和煦，还有妈妈推着婴儿在林荫道上慢慢散步，我羡慕地盯着小婴儿使劲看。长椅上，我和身边的小美人话不投机半句多。
她拍拍我肩膀，把脑袋搭在我肩膀，头发软绵绵，好香。
“别死心眼了，傻瓜。我跟你说了半天，你懂了没有？”
我喝凉白开，翻翻眼，义愤填膺：“我喜欢别人别人当然该派回头喜欢我，我喜欢他当然要求他一定要喜欢我！我就喜欢强迫别人！他不爱我我就死活要他！我就存心要侮辱喜欢和爱情这些伟大的字眼。”
“你真的假的？”她掐我，啼笑皆非。“自私鬼，强盗，你的爱真是幼稚、幼稚！”
“我跟你就不一样，要是我爱上一个人，我肯定会情愿为他付出，一点不求回报，只要他幸福快乐就好。”
我很不屑地不理她。
“你到分公司后，要打电话给我啊。我会想你。”
“放心吧。”
“周梦璃，顶多不在这儿干，这不就等于把你下放？你是不是得罪上面人了？”
“我这么有人缘怎么会？别瞎琢磨了，我本来就J城来，现在衣锦还乡高兴还来不及。”
“唐总原来对你还挺信任的啊，好怪，怎么回事？堂堂总裁助理要到基层重新来过？”
“……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我偷偷摸摸凑她耳朵跟前。
她乖乖凑过来。
“其实，唐总是我老情人，但你也知道他要结婚了，当然嫌我碍事了，我好可怜的——”
她狠狠捏我的肉：“你当我是中学小女生！你想得美？唐总看上我也不能看上你啊！”
真没幽默感，我揉着胳膊。
我把报告放在莫如鑫桌上，这个女孩子手指形状很漂亮，脖子也纤长，细细看绝对精致不俗，她在喝茉莉茶，清清的香，有点像她这个人，终于坚持胜利到最后——她爱他吗？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精干，不傲慢也不亲近，“林捷呢，怎么让你送来？”
“她肚子不舒服，去医院了。”我自若咒着那小辣椒。
“严重吗？”她皱皱眉，有点担心。
“没事，挂了水了。”我自若坐下来，像等待批文。
她开始看文件，一丝不苟：“没事了，好了我会交代人去做。你去忙你的吧，周助理。”
我站起来，“您的戒指很漂亮。”钻石的，在她中指，像一颗耀眼的骄傲星星，“真的好漂亮。”
她一笑，很大度也很大方，把手优雅伸到眼前，她也与我一起打量她的订婚戒指，她的眼里是快乐的，她现在已经不是莫经理而是个骄傲的快乐的幸福的小女人。
“祝您幸福。”有点手舞足蹈，我傻兮兮补充：“请给唐总幸福吧，他一直都很寂寞，请你好好爱他吧……”
她看我，眼神有点奇怪，我在胡说些什么啊！
我应该解释些什么，但到这种时候也没多大必要，我只是个没关系的小人物，就算她知道一切也无关痛痒，我走出经理室，我走下楼梯，我走下一层又一层，我撞见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面孔，我走出唐郡的公司，我走到熙熙攘攘的街上，我又站在了一个路口红绿灯前，天很蓝，我和所有人一样漫不经心在等待——
好吧，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不想大方的放手。
“我其实很喜欢你，很喜欢你啊，所以你一定要加油、加油！跟配得上你的女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大声说，我大声喊，好大声，自己都嫌聒噪。
别人纷纷看我，眼神奇怪，和莫如鑫一样，他们的眼神没刺尖却扎人，多怪的人啊，他在胡说些什么啊？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这种人怎么能带给别人幸福呢？太可笑了。
红灯早过了，人都走光了，又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使劲仰头努力瞪着天空，好让眼角的水滴赶紧倒灌回去，只差有一点点了，我就又可以不把这些人当一回事了。
“天上，是很美……”
沉着镇定，华贵得好像全银白的金属，发着温和的光芒。
这样的声音，我只听过一个人。
我迅速垂下脑袋，是非常不可置信，瞪着我面前好象魔法变出来的男人，他穿着简单的蓝白纹的毛衣，咖啡色的长裤，他的手就插在口袋里，他正在学我仰望天空，他原就比唐郡还高些现在只能看到方正的下颚绷紧的线条，显示他温和外貌下的严正个性。我拿手比划着天空，比划着他，有点想戳戳这个在我最倒霉的时候总出现在我身边的男人是否真实。
“余先生？”
“余洋，你又忘了，梦璃，原来城市的天空也可以很蓝很清爽，我第一次发觉。”他现在也微微低下头，注视着我，那种幽深的绿色让他形状凌厉的双眼极其迷人，仍是这样高贵又从容的绅士风度，我甚至觉得他该佩带上剑或戴顶黑礼帽，因为他这个人就像从故事里走出来的，无论何时何地，我相信他都能这样不急不忙、风度翩翩。
“什么呀！我刚刚——”我刚刚只是哭了啊！才只好意思瞪着天空，“我刚刚只是又发呆发傻做蠢事了。”
他看我手舞足蹈，摆手摇头，他只是弯了嘴角却不在嘲笑，但就这微微弯起的一点笑容也让路边的人来熙往纷纷回头注目，他十分高大挺拔，虽然年过不惑仍然充满不可思议的魅力，我敢说他早已通晓面对什么人该付之以什么样的笑最为妥当，比如现在，他尽管对我笑，我却完全捉摸不到他真正的善恶。
这多少让我举止僵硬，当你看见你不熟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你无法确定是该在客套后自动闪人还是主动开口请他吃饭。
“您到这边来办事吗？突然出现真一点没想到——”
“梦璃今晚有约会吗？”
“怎么了？”
“如果没有，不如今晚跟我共进晚餐吧？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要请你吃饭的。”
“您太客气了——”我毫无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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