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蒙古酒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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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注意到我眼中的疑惑,微微一笑,正待再说什么,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阵极大的喧哗声,拍桌打墙,吵闹之极,两人都不禁皱起眉头,王爷轻轻击掌,一个侍卫打开门走进来,躬身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九王爷道:“你去看看,隔壁是些什么人?”
侍卫转身出去,很快回来,朗声道:“启禀王爷,是安西王的长子札礼,带着朋友,还有几个舞妓,在里面喝酒玩乐。”
我脸上忍不住露出鄙夷之色。
王爷看了我一眼,笑道:“这里太吵,我们不如换一个地方。”
我拱手道:“天色已晚,王爷该问的也问完了,下官还是先行告退吧。”
王爷一笑:“如今皇上不在京城,朝中也无政事,张大人又何必急着回去呢?”
我皱了皱眉,低声道:“王爷身居高位,事务繁多,下官只是不想叨扰王爷。”
王爷笑道:“不妨,本王还有些话要向张大人讨教。”
他见我还想再说,伸手止住我,转头对侍卫道:“去把老板叫来。”侍卫退出去,很快老板走过来,向王爷笑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爷道:“还有别的雅间吗?”
老板躬身道:“不瞒王爷,这是最后一间雅间。”
王爷眉头一皱,正待再说什么,这时,旁边那间雅间的门轰然打开,里面几个衣饰华贵,佩着弯刀的蒙古男子,喷着满嘴的酒气,扶着两个模样妖艳的女子,慢慢走过我们门口,其中一人扭头望到九王爷,忙辞别了朋友,走进来,向他笑道:“下官拜见王爷。”
王爷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很快笑道:“原来是札礼大人,很巧啊。”
札礼拱了拱手,翻身坐在王爷对面,向我笑道:“这位是?”
我拱手道:“在下张好古,拜见候爷。”
札礼凑到我面前,仔细看了我一眼,哈哈一笑:“张好古?莫非就是我朝第一位状元张好古张大人?”
他贴的很近,嘴里的酒气喷到我脸上,我扭头避开他,冷冷道:“正是在下。”王爷在旁目睹此景,鼻中冷哼了一声,脸上神情渐转阴沉。
札礼睁大醉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笑道:“生得倒是眉清目秀,听闻皇上对你宠爱非常,连身上的玉佩都解下来,挂在你腰上,可有此事?”他的舌头听起来有些大,目光落到我腰上,看到那块玉佩,便伸手来摸。
我霍地一下跃起身,还未说话,王爷已经伸出手,一把拉住他,不悦道:“你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醉?王爷,我只不过喝了两坛酒而已。”札礼摇晃着身子笑道:“是不是这块玉佩,听说它跟了皇上二十五年,连我妹妹都没有摸过,今日难得有机会,不如让我摸一摸吧。”一只脏手又往我身上摸过来。
我还未作出反应,只听啪得一声清脆的耳光,札礼的脸顿时红了半边,他的酒也被打醒了一半,不禁捂着脸,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九王爷,王爷脸色阴沉之极,咬牙道:“侍卫,把他拖出去。”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拖着他向门外走去,札礼挣扎着叫道:“你等着,我告诉我爹爹去。”话音未落,眨眼已被拖了下去,一直拖到酒店门外,侍卫将他使劲推到街心,这才转身回来。
老板在一旁吃惊地看着我们,王爷向他笑道:“换几样清爽的小菜,张大人吃不惯油荤。”
老板点了点头,转身欲走,我立刻伸手止住他:“不必了,王爷,天色已晚,下官还是先行告退吧。”
老板只得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王爷。
王爷朝我笑了笑:“张大人,本王还有几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谈,等谈完之后,你再告辞也不迟。”说完朝老板挥了挥手。
老板慌忙转身退下,小二很快端了几样色泽翠绿的凉拌小菜上来,摆在桌上,我站在原地,沉默了一阵,走到王爷对面坐下。张渔和侍卫等人依旧立在门外守候。王爷没有再拉我过去,只是提起酒壶,给我倒了一杯酒,笑道:“这些菜,可合张大人胃口?”
我皱了皱眉,并不回答他的话,转而道:“王爷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下官谈,不知是什么事?”
九王爷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鼻中呼出一口长气,笑道:“本王听说张大人是陈州麦香村人氏,可是真的?”
我瞟了他一眼,冷冷道:“不瞒王爷,下官确是麦香村人氏。”
王爷道:“张大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我朗声道:“下官父母双亡,在这世上再无其他亲人。”
王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又道:“张大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精通治世之道,不知师从何人?”
我很快答道:“下官幼时拜世外高人为师,高人教授下官之后,便飘然而去,并不知高人名姓。”
王爷闻言笑道:“是吗?我说陈州麦香村都是目不识丁的穷苦百姓,怎会出了张大人这样的举世奇才,当朝状元公,原来是有高人相助。”
我听出他言语中暗藏的讥讽,心中恼怒,暗暗骂道:“你这条死狐狸。”脸上仍笑道:“确实如此,下官并无半句虚言。”
王爷的眼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阵,嘴角忽然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道:“张大人气质高雅,谈吐脱俗,口音颇似江南人,陈州地处北方,当地百姓说得都是一口纯正的北方话,张大人的江南口音又是从何而来呢?”
我眼珠转了转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下官的父母本是江南人,因一些小事得罪当地的士绅,为了避祸,才辗转来到陈州,在麦香村定居下来。所谓乡音未改鬓毛衰,下官在父母身边长大,带着些江南口音,也属平常。”
王爷仔细看了我一眼,薄唇微扬,带着笑低声道:“你很聪明。”他的声音变得很柔和,仿佛发自内心地赞赏我。
我心中冷哼一声,嘴上仍笑道:“不敢,王爷谬赞了。”
王爷淡淡一笑,伸手提起桌上的酒壶,又给我倒了一杯,笑道:“张大人请。”
我拱手道:“下官酒量有限,实在是不能再喝了,请王爷恕罪。”
王爷仔细看了我一眼,笑道:“张大人眼神清澈澄明,举止优雅,言语有礼,分明毫无醉意,就算再喝几杯又有何妨呢?”
他见我不答,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和我的杯子碰了一下,笑道:“请。”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以空杯示我。
我皱了皱眉,只得端起桌上酒杯,慢慢喝干,这时天色已渐渐晚了,街上人流渐稀,太阳沉到楼阁之后,室内也变得阴暗起来。
我急着想走,很快又道:“王爷还有什么要问的,若是没有,下官就要告退了。”
王爷笑了笑,轻轻击掌,侍卫推门进来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王爷朗声道:“你带张大人的侍卫先去把马牵过来,张大人要回去了。”
侍卫会意,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出去,轻轻带上门。
我很快站起身,向王爷拱手笑道:“即如此,下官告辞。”
王爷伸手止住我,指着墙上悬挂着的大铁弓笑道:“张大人可知此弓为何人之物?”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墙边,仔细看了一眼,笑道:“这把弓式样古旧,弓背厚重而坚硬,弓弦却是新的,显然刚刚更换过,用此弓之人必是多年以前一位臂力过人的英雄。”
王爷哈哈一笑:“张大人所言极是,这把弓正是一位大英雄大豪杰之物,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后来赐给了他手下的一位将领,而这家蒙古酒馆的老板,正是这位将领的后裔。”
我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动,轻声道:“王爷说的这位大英雄,莫非就是?”我没有说下去,朝他笑了笑。王爷会意,语中透出豪气,“正是先祖皇帝成吉思汗。”
我忍不住走上前,好奇地在弓身上摸了一下,触手冰冷光滑。王爷缓缓站起身,走到我身后笑道:“先祖皇帝在世时,率领骁勇的蒙古铁骑,征战数十年,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打下这一片万里河山,又经过先帝的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如此辽阔的疆土,只可惜当今皇帝受你们汉人影响太深,不思进取,只知坐享其成,先罢征日本,后罢征安南,一味苦守,固步自封,再无当年先祖的雄风。”

我听了他这话,心里觉得很不舒服,很快反驳道:“王爷此话,下官不敢苟同,所谓得天下难,守天下更难。我朝自开国以来,已历经数十年战乱,满目疮夷,民不聊生。若再言征讨,受苦得只能是天下苍生,当今皇上以仁德治天下,奉行汉人的治国之策,平息兵戈,兴屯田、劝农耕、立钞法、通转运、置学校,短短一年,已初见成效。若依王爷之言,四处征伐,又如何能有今日四海升平,百业兴旺之景象。”
王爷听我把话说完,沉默了一阵,朗声笑道:“张大人才华横溢,胸怀大志,又精通治国之道,就此离去,岂不可惜?”他说着话,脚步轻移,似乎有意无意地靠近了些。
我心中一惊,很快转身避开他,用惊讶的语气道:“王爷这话,下官听不明白。”
王爷微微一笑:“若是本王没猜猎的话,张大人准备近日就离开大都?”
我努力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冷冷道:“王爷一定弄错了,下官从未想过离开大都。”说完忍不住朝门口看了一眼。
王爷顺着我的眼光看了看门,很快笑道:“本王记得你们汉人有句古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依当今皇上的性子,张大人以为自己能够走得了吗?”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暧昧。
我心中恼怒,索性瞪着他道:“王爷说这些话,到底是何用意?”
王爷淡然一笑:“我只是想帮你,只要你愿意,今晚我就可以带你出城。”
“王爷这个玩笑开得未免太大了些吧。”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冷道:“下官的事不需王爷操心,倒是王爷该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打算,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失足?”王爷笑了笑,轻声道:“人生不过数十年,身为男子,若不能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至于身后是赞誉还是骂名,任他后人如何评说,本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这话说得明白之极,言语中充满豪气,我不禁抬起头,吃惊得看着他。
王爷一笑,忽然欺身上前,伸手来扣我的手腕,我慌忙避开他的手,反手扣他的手腕。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几招,他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我很快不敌,被他轻轻拿住,牢牢地扣住我双手的脉门。
我使劲挣了几下,根本挣不脱,心中又羞又气,恨声道:“你想干什么?”
王爷对我的话毫不在意,慢慢凑过来,在我脸上仔细看了看,笑道:“你脸上戴得这个,应该是面具吧,倒是精妙绝伦啊。”
“大都城中,天子脚下,王爷竟敢私自扣押朝廷命官。”我怒目瞪着他。想不到这个大变态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在这地处闹市的街心酒馆动手。
“朝廷命官?”王爷轻轻一笑,“在大都城中,除了铁穆耳,我和皇甫少华,并无他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取下这张面具,又有谁知道你是当朝状元,三品监察御史张好古呢?”
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了下去,在房间里留下最后一道金黄色的余晖,张渔等人还未回来,这个大变态显然早有准备,叫喊想来也无济于事,我额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王爷轻声笑道:“趁着皇上不在大都,不如今晚我就带你进宫,向母后请旨,册封你为九王妃如何?”
他说到这里,不理我怒视他的目光,继续笑道:“可能会有些难度,毕竟我朝自开国以来,还从未有汉人被册封为王妃的先例,不过你别担心,本王自有办法。得了母后的旨意之后,我就带你连夜离开大都,前往江北我的封地正式成亲,到时木已成舟,就算是铁穆耳,也不能冒天下之大韪,领兵夺他的婶婶。”他说话的语气,似乎胸有成竹,根本没把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考虑进去。
我心中登时火大,沉默了一阵,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王爷看着我道:“你笑什么?”
“笑什么?王爷不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吗?这么好笑的事,我今天还是头一次听到。”
王爷听出我言语中的讥讽,皱了皱眉,很快一笑,似乎并不介意,在我脸上仔细看了看,又道:“至于这面具,就交给你夫君保管吧,我早已物色好了人选,叫他戴上这张面具,顶替你做张好古,也好让驸马出了这口怨气。”他说着话,嘴角笑意渐浓,显然对自己的安排颇为满意。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我怒视着他,这个大变态脸上那种诡计得逞的笑容,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他以为他是什么,我凭什么要接受他的安排,嫁给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王爷听出我语气中的决绝,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阴沉,:“为什么,在你心中,本王就这么不可取吗?”
我自知凭自己的武功,根本无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索性把心一横,冷冷道:“王爷可知在下官心中,你为何比不上当今皇上?”
九王爷愣了有几秒钟,很快笑道:“铁穆耳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根本无法与本王相比。”他这里说着话,眉头却微微皱起,神态间颇为不悦。
我继续道:“当今皇上英明睿智,才识渊博,提倡蒙汉平等,天下一统,登基一年,三次减赋,赢得万民归心,百业兴旺,使战后满目疮夷的中原,逐渐恢复生息。如此仁德之君,又岂是你这个生性残暴,草菅人命,视百姓如蝼蚁的卑鄙小人可以相比的。”我这里说着话,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暗道:这个大变态向来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只有赌一把,说些狠话激他,激起他的怒气,这样才能争取时间,避免他有什么不轨的举动。
王爷果然中招,脸色变得很难看:“铁穆耳不过是个自诩仁德的伪君子,死在他手上的人,并不比本王少,只有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小丫头,才会被他迷惑。”
“我看是王爷自认文采武功,心胸气度,都无法与当今皇上相比,自愧不如,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诋毁他吧。”我反唇相讥。
这些话显然触到了他的痛处,“哼,我为何要诋毁他,论文采,论武功,论才智,他哪一点可以和我相比,若不是真金和伯颜,这个帝位,怎样也轮不到他坐。”
王爷说着话,眉头紧皱,脸上怒气渐盛,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我强忍着疼痛,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
王爷看着眼前的丽君,她对铁穆耳一片真情,却把自己视如蛇蝎,厌恶之极。论文采,论武功,论胸襟,自问并不输于铁穆耳,为什么不但皇位被他夺去,连心爱的女人也一心向他。心中的妒意象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几乎无法自制。王爷咬了咬牙,努力控制住自己,缓缓道:“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为什么?”我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王爷为何不问问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看看你的双手,沾满了无辜百姓的鲜血,夜深人静之时,你就不怕冤魂来找你索命吗?”
王爷冷笑了几声,朗声道:“本王十七岁便跟随先帝在军中任职,戎马十余年,砍下的人头,早已不计其数。几个汉人贱民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要成事,就不能有妇人之仁。至于说到冤魂……”
他停顿了一下,用满不在乎的口气道:“很可惜,他们根本不敢来找我。”
我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索性恨声骂道:“什么大丈夫,你不过是个倚仗权势,屠戮百姓的卑鄙小人,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死了,也要下地狱,过刀山,入油锅,炸麻花……”
王爷很快打断我的话,冷冷道:“我若是死了,一定要带你一起下地狱。”
“痴心妄想。”我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这个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小人,就算死后也要遭世人唾骂,遗臭万年。你若是有种,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王爷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脱口而出道:“好,很好,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什么是心狠手辣,卑鄙无耻。”他说完话,用一只手扣住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抽出腰间宝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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