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祸福难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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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岸边,两人弃舟登岸,少华轻轻伸手过来,和我十指相扣,在夜色中踽踽而行,不觉到了园门口,少华解开树上的缰绳,递到我手里,两人一起纵身上马,一路驰到府门前,彼此都没有说话。下了马,我正欲进去,少华忽然走过来握着我的手,轻声道:“好古。”
我笑道:“什么事?”
少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没什么。”
我道:“那我进去了。”把手从他手中抽离出来。正待转身。
少华很快又拉住我道:“好古。”
我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少华不言语,一双清澈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眼中眸光闪烁。
我忽然有些心慌,忙避开他的眼光道:“你要是没有话要说,我就进去了。”
少华见我要走,忙道:“不如我送你进去吧。”
我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少华无奈,恋恋不舍地看了我一阵道:“那我明天再来找你,好不好?”
我笑道:“好啊,快走吧。”
少华道:“你先进去,我在门外看着你。”我见他坚持,只得由他,自己转身迈步进府,一直走到最里面,回头见少华还站在门外,远远地望着我,心中不禁大为伤感,摇摇头,快步奔进自己房中,把门关上。坐在椅子里,展开画了一大半的地图,看着它,却无心描画,想了想,又把笔放了下来,悄悄叹了口气。
第二日,我早早地起来,坐了官轿,先上了朝,散朝之后,就赶到吏部领了文书,一个年老的差役引我来到宫里,便有一个太监,带着我来到一处偏僻的宫院,这里离皇宫只有一墙之隔,中间有一扇小门相通。太监走到一处四周遍植古木的楼阁前,方才停下来。我抬头看这座楼阁,建得也颇为雄伟,高有三层,全是木质结构,大红的木柱,雕花的门窗,檐角高挑,檐上蹲着几只神兽。不禁笑道:“公公,这里莫非就是藏书阁么。”
太监笑道:“正是。”领着我一直走到门前,伸手轻轻推开门,带着我进去,里面的窗子全都打开了,空气倒还清新,只是窗外的树木长得极茂盛,阳光透不进来,显得颇为昏暗,我眨了眨眼,慢慢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太监轻轻拍手,两个中年男子走上来,向我躬身道:“下官张德,朱贵拜见张大人。”
我见他们年纪都在四五十岁,穿着青布的官服,脸上满布着细细的皱纹,看起来老成持重,心中颇为满意,笑道:“这藏书阁都是由你们打理么?”
太监在旁笑道:“张大人,张德和朱贵在藏书阁管理古书典籍已有十几年了,专司阁中藏书的分门别类,修补整理的活,大人若是要搬书,外面还有几个打杂的差役,只管招呼他们便是。”
我忙拱手道:“多谢公公指点。”
太监笑道:“咱家先告退了。”
我拱手道:“公公慢走。”太监转身出去。
张德向我躬身道:“大人可要下官带着到各处看看?”
我笑道:“好啊。”说完举目看了看一楼,这里四面靠墙摆着几个极大的书架,架上放着满满的书藉,都是线装的古书,我走到其中一个书架前,拿起一本随意翻了翻,却是一本《周礼》,朱贵在旁道:“启禀大人,这里摆放的都是古时的礼仪经典之类的书籍。”
我笑道:“原来如此,两位在藏书阁多时,一定经验丰富,张某新来乍到,还要请两位多多指教才是。”
张德忙拱手道:“不敢,不敢,大人是当朝状元公,才华横溢,学富五车,指教二字绝不敢当。”
朱贵笑道:“是啊,大人,你这样说,叫我们如何担当得起?”
我笑道:“两位千万不要自谦,否则张某可要汗颜了。”说完又道:“不知二楼放得是什么书?”
张德道:“大人请随下官来。”我忙跟了他起步走到二楼,朱贵跟在我们身后,这里的书架比楼下还多,摆了很多书,分开码好,放得整整齐齐。我略微看了看,笑道:“只不知三楼放得是什么书?”
张德道:“回禀大人,当今皇上酷爱汉人诗书,三楼上放的便全是历朝历代文人骚客的诗集散文,许多都是从民间收集来的孤本,十分珍贵。大人若想看,下官马上带您上去。”
我笑道:“不必了,这藏书阁中除了这些礼仪,史书,诗集之类,可还有别的书籍?”
张德拱手道:“启禀大人,还有农桑,医药,饮食之类的杂书,不过数量极少。”
我疑道:“这是为何?”
朱贵笑道:“历朝历代的农桑之类书籍一般由司农司收集编撰,医药和饮食之类则在太医院的书库中呈放,放在藏书阁的,只有本朝编写的《农桑辑要》和李杲的《伤寒会要》、《脾胃论》等书籍。”
我闻言大喜,笑道:“是吗?放在哪里,你快带我去看看。”张德忙引着我来到书架一角,指着高高的顶上摆着的十几本书道:“大人,都在那里。”
我道:“你上去取下来。”张德搬了个梯子过来。爬上去,取了那些书,下来放到书案上,对我道:“大人请看。”我走过去坐到书案后的木椅上,先拿起其中的《农桑辑要》,仔细看了看,写得极好,只可惜太过简略,普通农人哪里看得懂。
我不禁摇头叹息,又拿起《伤寒会要》略翻了翻,再看了另外几本,分别讲述得是饮食和医药,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很难得了。看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动,暗道:清朝的纪晓岚曾主持过四库全书的编篡,我现在得了这个闲职,不如也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编书上吧,最好是能编一本《科普大全》,将我之所学所知中,那些对百姓有用的现代知识,全部化成文字,分为农业,手工业,养殖业,畜牧业,商业,医学等等,其他象地理,水利和工程技术这些深奥些的,便统一归到杂学里面。不过这可是个浩大的工程,我的四品编修之职,想来也是暂时的,要在任内做完这件大事,根本不可能,而且农学之类,若不到实地考察,结合当地实际情况,进行研究,光是纸上谈兵,就算写出来了,恐怕也没什么大用。
朱贵在旁站着,见我皱眉,忙道:“大人莫非想收集这种书籍?”
我笑道:“是啊,你们可别小看了这种书籍,农学、医学、和地理、水利等虽是杂学,但与天下百姓的饮食起居,日常生活却息息相关,若能派专人修撰,再刊刻成书,颁行天下,则我大元的万民都将获益非浅。”
张德和朱贵闻言大为感慨,一起拱手笑道:“没想到大人竟然如此体恤民情,关怀百姓生活,真是令人佩服。”
我忙道:“不敢,不敢,张某只是有这个想法,若要附诸实施,只怕难度不小啊。”这里说着话,楼梯上忽然响起脚步声,一个面容枯黄的太监从下面走上来,向我躬身拜道:“奴才卫良,参见张大人。”
我忙站起身回礼道:“卫公公不必多礼。”
卫良看了看我,笑道:“皇上有旨,宣张大人觐见。”
我闻言略有些惊讶,不敢推辞,只得道:“微臣接旨。”向张德和朱贵拱了拱手,跟着卫良出了藏书阁,来到御花园中,转过几处弯弯曲曲的回廊,到了一处梅林边,顺着林中铺着青石板的小路行去,走了几米远,眼前忽然豁然开朗,现出一个碧波荡漾的荷花池,池中放养着数百尾锦鲤,在青青水草中往来穿梭,池边围着一圈雕刻着精细花纹的汉白玉栏杆,岸边种满了奇花异草,微风吹来,馨香扑鼻。
卫良向我躬身施了一礼,退了下去。我举目望了望,见皇上坐在池中心的一座水榭上,身后侍立着两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的宫女,池上有风吹过,拂起她们裙裾上的丝带,随风飘舞。皇上看到了我,轻轻向我招手,我顺着池中回廊,快步走到他面前,躬身拜道:“微臣参见皇上。”
铁穆耳笑道:“快过来,朕准备了菊花酒,还有几样菊花做的菜肴,爱卿不妨尝尝。”
我道:“谢皇上。”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只见红木圆桌上摆着六样菜,都用精致洁白的青花瓷器盛着,色泽金黄,煞是好看,还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铁穆耳道:“这里有菊花鱼,菊花鸡,菊花熊掌,菊花烩猴头,菊花炖鸽,还有菊花海鲜汤。都是朕吩咐宫中的御厨用菊花精心烹调而成的,不知爱卿可喜欢。”
我笑道:“菊花是花中极品,即可观赏,又可入药,微臣今日能够吃到这样的菊花盛宴,实在是三生有幸。”铁穆耳闻言不禁微微一笑,向后示意,身后宫女轻轻提起桌上的酒壶,给铁穆耳满倒了一杯,又给我倒了一杯。铁穆耳挥手道:“你们下去吧。”
宫女向我们施了一礼,姗姗退了下去。我目送她们走远,心中有感,不禁出了一会神,转头见铁穆耳正在看我,忙举起酒杯道:“微臣敬皇上。”
铁穆耳微微一笑,和我轻轻一碰,一饮而尽。我把酒送到唇边,先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菊香,再倒到嘴里品了品,香浓醇郁,还有菊花的清甜,不禁赞道:“好酒,莫非也是用菊花酿造而成的?”
铁穆耳笑道:“是宫中的御酒,在饮用前加了些新鲜菊花汁调制而成。你是精通医理之人,自然知道此酒的妙处。”
我笑道:“是啊,菊花可以清肝明目,清凉解火,如今秋干物燥,最适合饮用了。没想到皇上也对药材颇有研究。真是让微臣佩服。”
铁穆耳看着我道:“张爱卿若是喜欢,不如多饮几杯。”伸手要给我倒酒,我忙接过酒壶道:“还是微臣给皇上倒吧。”又给他倒了一杯,再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一股清风吹来,带来淡淡的花香,使人沉醉。酒过三巡,铁穆耳笑道:“张爱卿,你觉得朕的藏书阁如何?”
我向铁穆耳拱手笑道:“皇上广有四海,藏书阁中的书籍也是品种繁多,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十分齐全,特别是诗文和史书,非常详尽,超过历朝历代的帝王。”
铁穆耳看了我一眼,笑道:“你喜欢就好,朕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果没有你和朕一起分享,朕拥有再多,也是无趣得很。”
我心中一震,忙岔开话题道:“启禀皇上,微臣想编一本关于农桑水利的书籍,请皇上恩准。”
铁穆耳喜道:“好啊,我朝自先帝起,便十分重视农事,万事以农为先,张爱卿若是能将农桑技术编篡成册,刊刻颁行,天下的百姓都将受益匪浅。你还有什么需要,只管提出来,朕都可以答应你。”
我立刻拱手道:“微臣恳请皇上……”
铁穆耳一笑,不待我把话说完,很快补充道:“不过到四处实地考察之事,朕自会安排他人前去,张爱卿身担要职,不适合离京远行。”
我抬起头,见他看着我的眼睛似含着深意,脸顿时红了,又见心事被他识破,无奈,只得拱手道:“皇上,微臣对农学方面其实并不擅长,臣举荐一人,可当此任。”
铁穆耳笑道:“张爱卿想举荐何人?”
我想到元史中提到的农学家鲁明善,笑道:“臣举荐安徽寿县肃政廉访司,鲁明善。此人精通农学,对江淮地区的农业情况作了许多实地考察和研究,皇上若能将他调任司农司,出任劝农官之职,在古今农书的基础上,删繁择要,修撰一本简明扼要的农桑衣食撮要,推广发行出去,对我朝的农田耕种,农业生产都会有极大的裨益。”
铁穆耳闻言不禁有些讶异,暗道:丽君从未到过安徽,怎会知道一个小小的肃政廉访司的名姓,而且对他如此了解?转念一想:丽君向来极善识人,心性又很高,鲁明善能得到她的举荐,一定有其过人之处。想到这里,他转过头,仔细看了丽君一眼,笑道:“好,就依你之言,明日朕便下旨,升任鲁明善为劝农官。”
我拱手道:“皇上英明。”
铁穆耳举起酒杯笑道:“好了,政事就不要说了,来,干了这杯酒。”
我只得端起酒杯,一口干了,这酒虽然香醇,却有些后劲,我又连着喝了十数杯,被风一吹,头不禁有些昏昏然,见他伸手去拿酒壶,准备给我倒酒,忙站起身道:“微臣不胜酒力,不能再喝了,请皇上恕罪。”
铁穆耳想了想道:“也好,你跟我来。”说完站起身,牵着我的手,穿过几处长长的回廊,出了御花园,来到御书房前,拉着我一直走进去,阿罕正站在里面,见了我们忙拱手道:“皇上,张大人。”
铁穆耳道:“阿罕,你到外面候着。”阿罕忙躬身退了出去,伸手把门关上。铁穆耳转头看着我笑道:“朕听阿罕说,今日北大街有庙会,十分热闹,不如你随朕一起前去。”
我一惊,低声道:“皇上今日要微服私访吗?”
铁穆耳很快看出我的顾虑,笑道:“别担心,北大街住的都是大都的平民百姓,东大街才是朝中官员的府邸,他们从来不逛这种庙会,不会有人看见我们。”说完不容我再找理由推辞,自己打开内室的门,走进去,轻轻关上门,过了好一会,打开门笑道:“好了。”
我回头看着他,只见他头上束着金冠,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锦袍,腰上系着玉腰带,挂着一块雕着龙凤的玉佩,看起来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禁出声赞道:“没想到皇上穿汉人的服饰也是这般风流倜傥,气度不凡。”
铁穆耳一笑,伸手拉了我进去,到后面柜中取出一套淡紫色,质料上乘的便装,还有一个镶着美玉的束发银冠,放到旁边椅上,走到我身边,笑道:“你换衣服吧,朕出去了。”

我听他话中语气,根本不容我拒绝,犹豫了一下,只得红着脸道:“是,皇上。”
铁穆耳微微一笑,转身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我迅速奔过去,取下头上的帽子,脱下官袍,拿起那身便装就往身上套。
心里着急,手忙脚乱地套了半天,方才套上去。又把银冠束在头上,到镜前照了照,慢慢推门出去,铁穆耳站在门外,看着我笑道:“很好,这衣服很合身,只是略嫌柔弱了一些。”说完便牵着我的手,快步出了御书房,带着阿罕,沿着一条隐密的回廊,悄悄来到一处侧门前,出了宫,门外早已停了三匹马。我们一起纵身上马,向北大街驰去。
到了街口,只见这里人群拥挤,实在不利马行,只得下来,将马拴在客栈前,嘱小二代为看管,便一起挤了进去,阿罕跟在我们身后,手握刀柄,一双眼睛机警地左右扫视。
街边全是密布的小摊点,摆着许多好玩的物事,一群金发碧眼的色目人也杂在人群中,支了几个小摊,兜售一些西洋的玩意。我左右看了看,见有一个泥人摊子,便走过去,拿起几个泥捏的玩偶,把玩了一阵,又放了下来。
铁穆耳见状,也伸手拿起一个画着笑脸的女娃,看了看,笑道:“好是好,只是比不上阳谷县你送给我的那个花布小人,我本想再买一对,可是在大都寻了许久,都未找到。”
我听了他的话,想到自己那对花布小人,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也在看我,眼中光芒闪烁,心中不禁大为感慨,忙避开他的眼光,笑道:“不过是个做工粗陋的乡野之物,怎能与铁公子家中的奇珍异宝相比?”
铁穆耳微微一笑,正待再说什么,旁边突有一人叫道:“这位公子相貌非凡,一身贵气,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何不测上一字?”我寻声望去,见是一个竖着旗子的测字摊,一个白发老者站在摊后,面带笑容,定睛看着我。
我疑道:“你是在叫我?”
老者笑道:“正是。”
我走到摊前,仔细看了他一眼,见他生得骨骼清奇,相貌怪异,颔下还垂着三绺雪白的长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心中不禁一动,笑道:“是不是随便写什么,先生都能测得出来?”
摊主手抚长须笑道:“那是自然,公子请。”伸手将一枝毛笔饱蘸了墨汁,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来,在纸上随手写了一个因字。
摊主看了看,很快笑道:“公子莫非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好古张大人?”
我闻言大为惊诧,看着他道:“你认识我?”
摊主摇头道:“非也,非也。我是从这字上看出来的。”
我疑道:“此话怎讲?”
摊主道:“你看这字,正是国内一人,除了状元,还有谁呢?所以我推出你便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铁穆耳走到我身边笑道:“正是如此,看来先生还真有些神通啊。”
我心中却有些不信,笑道:“有这等事,那我再写一个字,你可测得出来?”
摊主道:“公子请。”
我拿起笔,随手写了一个大丈夫的夫字。摊主看了看,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异的表情,两道雪白的眉毛轻轻皱起,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手抚胡须,沉吟不语。
我淡然一笑:“先生莫非测不出来了?”
摊主语气郑重道:“不是,只是这字若解出来,实在贵不可言,老夫不知该不该说。”
我心中暗道:故弄玄虚,这种糊弄人的把戏,我都会。脸上仍笑道:“你只管说出来,怕什么。”
摊主道:“这个夫字,乃是一人头顶高冠,身着华服,从字面上看,应为大权在握,尽享荣华之意。”
我笑道:“那又如何?”
摊主看了看我,满脸堆笑道:“看来状元公将来一定位高权重,就算不能裂土封王,也是要做到宰相之职的。”
我闻言看了铁穆耳一眼,见他眉头微皱,神情复杂,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暗道:“你已经知道我是当朝状元,自然以为我将来必定封候拜相,大富大贵,却不知我其实是个女子,这四品编修都当不了多久,更何况是宰相之职?”想到这里,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不管我以后做不做得到宰相之职,都要感谢你的吉言,这锭银子就算我赏给你的吧。”说完哈哈一笑。
摊主接过银子,拱手笑道:“多谢状元公。”铁穆耳看了摊主一眼,伸手拉住我的手,离了测字摊,快步向前行去,很快没入人群之中。
待几人背影远去,九王爷穿着一身便装,自人群中走出来,一直走到摊主身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这位先生,能否将刚才那位公子测的字,告诉在下?”
摊主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九王爷又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道:“这些可够了?”
摊主喜道:“够了,够了。方才那位公子测了两个字,第一个是因字,乃国内一人,我算到他是当今状元爷。”
九王爷笑道:“是吗?看来先生还真是神测啊。那第二个字呢?”
摊主笑道:“第二个字是一个夫字,乃是一人头顶高冠,身着华服,实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张大人自入朝以来,为天下百姓做下许多好事,又立了许多功劳,假以时日,必定升至宰相之职。正应了夫字之解。”
九王爷脸上露出一丝恍然的笑容,点点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倘若写这个夫字的,是一位女子,该当何解?”
摊主惊道:“女子?”
王爷笑道:“只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
摊主松了口气,笑道:“不瞒公子,这个夫字,若是男子所写,自是飞黄腾达之命,若是女子所写,却是人字上加两道横杠,乃大凶之兆。”
九王爷双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很快笑道:“哦,竟有这等事?先生可否说得更详细些?”
摊主叹道:“夫之一字,堂堂大丈夫也,女子而以大丈夫居之,颠倒阴阳,逆天而行,天折其寿,不出数月,便有横祸加身,只怕活不到来年春天了。”
九王爷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很快消逝了,笑道:“原来如此,只不知可有何法可以化解?”
摊主摇头道:“天意所为,何来破解之法,若真有这样一位女子,只有祈望上天仁慈,放她一条生路了。”
九王爷听他说完,默然良久,笑道:“多谢先生。”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到摊主手中,转身大步向来时的路上行去。摊主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很快把银子揣到怀里,喃喃道:“看来今天是该着我发财了。”抬起头四下望了望,冲着一位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叫道:“这位公子相貌非凡,一身贵气,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何不测上一字?”
铁穆耳轻轻握着我的手,沿着大街,慢慢向前走,不觉到了一个卖水果的摊子前,只见摊上放着两篮鲜红的梅子,样子煞是喜人,我想到自己爱吃的宁波杨梅,甜中带着一点点酸,十分爽口,不过那是经过人工培植的,古代的梅子完全野生而来,原汁原味,应该更好吃吧。想到这里,伸手掏出几个钱递给老板道:“给我拿一篮。”
老板接了钱,伸手提了一小篮,递到我手里。
我接了梅子,趁机把手从铁穆耳手心里轻轻挣脱出来,到篮子里拈了一颗放在嘴里,哇,好酸,比我想象的还要酸,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铁穆耳看了我一眼,笑道:“是不是很酸?”
我点了点头道:“说实话,在下从未吃过这么酸的梅子,铁公子不如也尝一尝吧。”说完就伸手到篮中挑了一颗又红又大的,递到他唇边,铁穆耳略有些惊讶,看着我笑了笑,我见到他的神情,忽然意识到此举有些不妥,脸顿时羞红了,正待把手缩回来,铁穆耳已经张开了嘴,我手中的梅子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慢慢滑了进去。铁穆耳看着我,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我的心顿时跳得很快,仿佛马上就要扑出胸腔,飞向远方似的。
铁穆耳一只手接过我手中的篮子,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柔声道:“你的手在抖,怎么了?”
我红着脸低声道:“没什么。”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还在看着我,眼中眸光闪烁,心中一惊,忙避开他的眼光,指着前面人群拥挤处道:“铁公子,我们不如到那里看看吧。”
铁穆耳见我害羞,不禁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拉着我的手穿过人群,来到前面,却是一个对联摊,一个老板在旁叫道:“对对联了,两个钱对一次,对上的有奖品送啊。”
我上前道:“是什么奖品?”
老板笑道:“上好的孔明灯一盏。”我见那孔明灯小巧精致,做得十分漂亮,便有些心动。忙上前看那里摆着的上联。只见第一付上写道:“黄花地里黄花女,女弄黄女,黄花弄女。”铁穆耳看了,在旁皱眉思索。我低头想了想,忽见一个人提着一条草鱼过去。心中一动,暗道:有了。忙向铁穆耳示意。铁穆耳回头看了那人一眼。朝我会心地一笑,对老板道:“下联已有了。青草湖中青草鱼,鱼戏青草,青草戏鱼。”
我见他说出来的下联,与我心中想的一般无二,不禁大为喜悦,笑道:“铁公子对得好。真是绝对。”
铁穆耳伸手握住我的手,手指在我手心轻轻划了个圈。我脸顿时一红,还好被面具遮着。老板把孔明灯取下来,递到铁穆耳手中,铁穆耳伸手接了,转身交给阿罕拿着。在我耳边柔声道:“不如再对一付,也好凑成一对。”
我笑道:“好啊。”再看下一付,却是:头插凤,凤插头,头摇凤舞。铁穆耳略想了想,很快出声念道:“身缠龙,龙缠身,身走龙飞。”
我喜道:“铁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在下佩服。”
老板笑道:“对得好,这位公子真是好文采。”又拿过来一个孔明灯,铁穆耳依然递给阿罕拿着。拉着我的手,穿出人群,继续往前走。大街上人流如织,街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铁穆耳四处看看,见并无衣衫破烂,沿街乞讨之人,不由笑道:“这大都还是和以前一样繁华,只是不知百姓生活得怎么样?”
我低声道:“自皇上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为民造福,几次给百姓减赋,又鼓励商贸流通,如今大元与周边各国都开通了专门的商道,往来贸易十分频繁,带动了经济的发展,才有了这一片繁荣景象。所谓民安则国泰,民强则国富,微臣相信,假以时日,不光是京城,所有大元的城市都会如大都一般繁华。”
铁穆耳轻声叹道:“倘若真能如你所说就好了。只是大都城由至元四年兴工,历经二十六年才有了今日的宏伟气象,其间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计算。别的城池要想达到大都一半的规模,都非易事。”
我低声道:“皇上不必为此忧心,大都在我朝建国之初,本是一片旷野之地,经过短短二十六年的经营,便有了今日这样商贾云集,富庶繁荣之景,已是难能可贵。而广州、成都、扬州、杭州、福州等城市,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商贸中心,农业和手工业十分发达,有着良好的生产基础,只是历经几十年的战乱,经济才有所衰退,只要朝廷继续实行与民生息的政策,省刑惜费,轻徭薄敛,安民课农,奖励耕织。则百姓踊跃,旷土尽辟,桑柘满野,有了厚实的农业基础支持,再以其为依托大力发展手工业,商业贸易也会随之兴盛,经济自然会逐渐繁荣起来,国之富强也不远了。”
铁穆耳闻言不禁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果然是个好臣子,才思敏捷,文武双全,胸怀治国强民之策,有你陪伴在我身边,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我忙压低声音道:“其实微臣的才智不过尔尔,还有许多德才兼备之士隐于民间,只要皇上继续推行蒙汉平等的政策,坚持任人唯贤的原则,不拘一格起用人才,让有志为国之士不分蒙汉,都能竭尽才识,效忠我朝,假以时日,必可赢得天下一统,四海归心,国家富强,百姓安居。”
铁穆耳默默地看了我好一阵,脸上神情变得十分复杂,许久方才慢慢凑到我耳边,柔声道:“你说得很对,以你的才华,确实当得起宰相之职,只可惜,这却不是我想要的,我有时真得很希望,你不是我的臣子,而是……”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含笑看着我,眼中情深如许。我走在他身边,仿佛置身无边无际的雨幕中,眼前一片迷茫,心里更迷茫。
路上依旧人来人往,四周热闹非凡,他手心的热度传到我指尖,让我忽然有一刻的恍惚,只想抛开所有的一切,就这样陪伴着他,沿着这条长长的人生之路,慢慢走下去,不管天涯海角,不管去哪里,无论前面有多少风雨,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身后一顶装饰豪华的轿子慢慢行来,几个横眉立目的家丁在轿前吆喝着开路,轿中坐着胡秀珠,小红跟在轿子边,忽一眼望到张好古,忙凑到轿旁道:“小姐,张好古在前面。”
胡秀珠掀开轿帘一角,向外张了张,疑道:“他身边那个人是谁,两人看起来好象很亲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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