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只一曲一舞而已
倾天下醉河山
无论后来的人怎样流传怎样哀惋,
那个舞者的姿态没有亲眼看过的人绝对想象不到那是如何的风华流转,飞虹清扬。
那个舞者由那一曲一舞而改变的命运都不会因为无关人几声叹息,几分怜悯而有丝毫改变。
从一开始就被布好的局
但为什么偏偏不再让美好的假象再多保留哪怕一刻?
当尚初舞站在祭天台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喧嚣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所有视线都集中在那个漂亮得似乎不应生在凡间俗世的人。
从来都是清色装扮的他却是一身六铢红衣,外有一层如蝉翼的朱纱,长长银带随意束了腰身,盈盈不足握。
衣角边用上好成色的细银勾过,衣摆前后各有四个轻小的银佩,带着红线高高飞起。
修长颈项,纤细四肢,雪白的足踝上有一圈细小的铃铛。
长发依然,只用一支血玉簪子挽了挽,分外妖娆。
总让人感觉是他本应是如此的媚,却不经意抬眸时遗漏几分天生的傲然和清冷让人接近不得。
那人怀中的,是一架琴
沉冬木,银鸟盘旋于身,水色穗子,天山血玉。
楚原坐在王族之下的那个阶梯首位,对正疑惑又震惊望过来的圣庄恭敬地拱了拱手。
低低垂了眉,尚初舞席地而坐。
暖玉一样白皙的手指纤长,轻轻拨了弦。
台上有人远远的笑了,眼被笑容拉得狭长,狡黠光芒一闪而过。
或轻或重,或缓或急,或柔或钢。
到后来都快看不清抚琴人的手指如何翻飞成花,只有醉人的音涓涓不绝,渊源绵长。
琴不醉人,人自醉。
尔后又忽然急下,似银瓶乍破,似万水奔腾而来。
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十二门前融紫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是一曲。
曲终时,那人只“铮”的一急拨,似是千军万马忽然止住。
时间都像就此静止了一样,直到弄琴人缓缓起身,仍像有虎啸龙吟的余韵一般无人妄动。
圣庄喝了一声[好琴],百官贵族们才回过神一样纷纷点头赞许。
却只除了两个人。
微颔首,尚初舞仍是淡淡的表情。得到王上的赞扬,也看不出有多高兴。
自有宫娥上去接了他的琴下去。
然后只一刻,台上又有丝竹声响起。
玉萧,轻笛,琵琶轻弹
月琴,古筝,箜篌浅奏
而使那最使灵气的五弦瑶的,却换成是一蓝衣女子。
文君向初舞一点头,抬腕,便是声声离。
暗自抿了抿嘴,他知道他不可以胆怯。他答应过的。
为他而舞。
然后尚初舞忽然璀然一笑,合着最激烈的那个节奏。扬手,就势向后折了腰,长发掠起,几乎及地。
就算曾有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就算曾有百媚挥衣罗裙扬,三千粉黛合歌流连长。
都不若他这一个人的一场舞。
只一舞,舞低杨柳镂心月。
他足尖漫点,光裸的脚踝在一片焰色中若隐若现,脚链上的细铃碎碎地响了,破碎一地风情。
三年前十四岁的他抬起头,在漫天飞舞的火光中第一次看清他的容颜,却从此不复,就此沦陷。
只一舞,翩若惊鸿,宛若蛟龙。
他血色的六铢衣翻飞如蝶翼,轻灵的身形在宛若破天的丝弘中流转。冷枫红舞,轻云蔽月,飘风回雪。
所以直到今日,直到现在,这几百人几千人的王族寿筵之上,万人瞩目的祭天台之上,至始至终,他都只看着一个人。
只一舞,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他在灵动的节奏中扬起脸,微带润色的面庞秀雅绝伦,又是拒人千里的冷。而忽然抹上的笑却是淡然如初,清清浅浅。
有流动的影子挣扎在舞者有些浅苍色的瞳孔中,缠缠绵绵。
任人沉溺,任人疯狂,所有说不出的思绪看不清的感情道不明的内心,都只在他这一凝眸中烟消云散,万万千千。
他想让他知道,这一场舞,倾城,再倾国。
却只为一个人。
你可明白,尚初舞今生今世所求?
曲终。
红衣半湿,尚初舞垂首立于台上。
满座俱静,众人皆惊。
[你,叫什么名字?]
良久,王座上的人开口,依旧是满眼的惊叹。
[朕要嘉赏你。]
有些微讶,本来想下去的却找不到刚才引路的小婢。也从没有人给他提起过,王上会问起一个小小的舞者。
[……初舞]
顿了半晌,尚初舞淡淡地答,却未想过回答天子的话似乎是要跪下的。
[哦——]
上下打量了那个始终漠然的人一番,捻了捻颚下的髭须,正要开口——
[王上]
站出列的,却是圣氏王朝的宰相
[可还记得前任军部大臣,尚荣?]
圣庄有些不快地扫了打断他兴致的楚原[记得,又如何?]
着华丽朝服的楚原再上前一步
[王上可知道尚荣在因私通殷氏被捕之前,还私藏了一个儿子。]
全场哗然。
浑身剧震,尚初舞猛地抬起头。
前任德军部大臣,尚荣。
辅佐圣氏王朝多年,却到后来被查出从处死前的十四年前开始,就一直在给殷氏王族密送圣氏的机密。
关口的兵力布置,山区丛林的详细地图,驻守边疆将士的资料…
因此才有殷氏在十一年前,一路突破边关,直逼安阳。
杀人屠城,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周围忽然喧闹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
尚初舞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冷,茫然不知所措。然后几乎是本能地望向台外的他…
却怎样都得不到回应。
王座上的人,低低瞟了眼那在台上已站立不稳的人。
[说下去]
楚原根本不看身后的人用怎样害怕怎样勉强不倒下,
[那个最小的孩子,一直被藏在密室所以世人都不知道。]
[他的名字,叫做尚初舞。]
世界在那一瞬间就安静了。
圣庄嘴角弯起一丝惋惜的笑
[真可惜呢。]
[王上]
宰相的声音平静得很,
[近来不是有人私传宰相府有藏什么么?不过一介罪奴,臣下怎么敢为此欺瞒圣上?]
[将他献给王上,任由您处置。]
倒退一步
他听到自己身上佩戴的银饰,玉佩互相击打的声响,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簌簌地发抖。
什么都听不到了
尚初舞木然的望了望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他是如何低贱,如何天地不容。
[真是可惜了呢]
圣庄弹了弹酒樽
[本来是想要好好嘉赏你的,现在——]
用眼光怜悯地扫了台上的人一眼,[赐鸩酒。]
片倾前的风光旖旎已然成尘,
呼吸还没有平静下来,被汗湿的长发还有几缕贴在前额。
一个看起来年龄只十六七岁的宫人,端了一杯暗色的酒上台,软软跪在他面前。
什么…
[怎么,还不谢恩?]
王上懒懒的声音
是怎么了…
直直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个宫人酷似玲玲的容颜,没有意识一般伸手接过她玉手捧上的杯。
想起什么一样,他顿了一顿,已经没有焦距了的绝美眼睛缓慢上抬。
成焰楚成焰…
在全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的时候,在他游魂般接过宫女手中鸩酒的时候,他都只是悠然地端起手中的琉璃樽浅浅自酌着,血一样的杯身,还有上面挣扎一样泛起的黑色纹路遮住他的面容,看不清…
看不清他有着怎样的神情…
喝下去么,他们都让我喝下去…喝下去就好了么?
凄然笑了一下,脑中依然是一片空白,却把手中的酒缓缓放在苍色的唇边——
“啪!”
手指忽然吃痛,尚初舞下意识的松了手。
玛瑙杯一下子被摔得粉碎,一粒碧色的玉珠无辜地滚落开去。
一时还没有人反应过来,都只是不敢相信地盯着地上的碎红。
依旧没有意识一样,他再次抬起空洞的眼神
[王舅]
高台上的一人,慢慢站起。
修长的身姿,英气的容颜,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隐藏的霸气,还有几分邪魅的笑容。
[我想向王舅求一物。]
圣麟含笑而起,
[那个舞者]
[请赐与侄儿。]
一切优雅不凡,一切王者万象
皆是天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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