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章 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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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叁)
夜已深,月过正头。
轻烟残照下阑干,独自疏帘卷。杜宇啼时,是一声声怨。
远远有更漏的木邦声浅浅,打更人拖着长长的音报着时辰子时。
素白的衣衫被风簌簌的吹了,里面单薄的身体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素袖寒,人未眠。晚风不留,残香尽损。
这一夜,他是如何都无法安睡的了。
明天一早,他就会被带到东边麟王的封地。
且不论那里是否如传言所说的冰冷。千里沟壑,万里茫茫。再冷都冷不过楚成焰毫无感情的遗弃,曾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漆黑眸子里,现在是一片冰天雪地,大雪纷纷扬扬。
且不论他是否会成为那样低下的男宠,被囚禁被毫不怜惜的**。再寂寞都寂寞不过那十四年空白,却又漫长得可怕的时间。曾让他独自在封闭空间里,缓慢数过的流年。
所以那些他都不怕。
只是那里没有他
只是从此不复得见,而已
从心口一点点加深的痛,像是蚕噬一样侵入四肢百骸,不可阻挡。
无可抑制地嘲笑着,自己那样不知廉耻乞讨着什么的样子真是可怜到了可笑的地步!
但真的是很不甘心。
就算是不停地对自己说着[停止],尚初舞依旧觉得很不甘心。
就算舍弃尊严也好——
从袖袋掏出一片绿色的小叶子含在嘴里,他用残烛的火焰点燃了剩下叶子的边缘。
浓浓的香气从缓慢焚烧着的叶片传出,透过珠帘,透过纱窗。
隐隐听得外面的守卫倒下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拉开了湘木门。
我想要听你亲口说出你舍弃我的缘由。
一路上都走得昏昏沉沉。
花影碎,星星点点揉进他略带苍色的绝美瞳仁,生涩地描绘出他已经溃败的骄傲
月痕深,冷冷清清拉长他瘦削的身影,茫然若失的样子,像是徘徊在忘川不忍离去的魂魄。
再一抬头,相府就近在眼前。
里面的人应是都睡下了罢,满是漆黑的平静,谁会去在意一个小小下人的生死?
在漆朱大门前站定的时候,尚处舞才发现自己伸向门环的手在轻微颤抖。那天被拒之门外,被避之不及的待遇实在是让他不敢再试一次。
颓然僵住,不敢去敲门,又不舍得就这样收手。
风过起,本来就凌乱的长发被带起,抚了他苍白的面,有些发紫的唇,纠缠在空气中。
[你…来干什么?]
漠然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在头上响起。
惊慌地退开一步,怕是被人发现他想进去一般。
坐在围墙上的清秀少年依旧是一脸的鄙夷,然后一翻身从围墙上越下来,站在他面前,虽是差不多高习武的身体明显比自己结实了许多。
[你还来干什么?]
林忆的口气变得尖锐起来
[你还嫌给二少爷添的麻烦不够多?]
茫然呆了半晌,尚初舞才慌忙问起成涟到底怎样
[还能怎么样,他被他哥禁足了,连院子都去不得]
抬起明亮的眼睛狠狠瞪了尚初舞一眼
[在你被麟王带走之前。]
心下一阵绞痛,那个人就讨厌他到如此么?
[虽然二少爷还是不死心想让我来救你,但是——]
更加不满地挑了下眉[我更希望你走得远远的,别来烦他了。]
[回去。]
死咬住唇,他没有说话
林忆也烦躁起来,上前推了他一把[我让你回去听不懂啊!]
满是伤痕的左臂被忽然的力道撞击,尚初舞吃痛,眉头锁紧虽强压抑着没有出声,额头上忽然冒起的冷汗仍然让林忆吃了一惊。
[怎么了,你?我没有那么重啊?]
缓慢地摇了摇头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好不好…]
抬起宛若水银的眸,满是破碎的挣扎。

[我说过了,我不准你再——]
忽然停了嘴,年轻的亲卫看清那绝世的容颜上有一道很深的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耳珠,像是在宣告什么似的,如怎样都不肯干涸的泪。
[只一会儿…可以么?]
那个一直高傲的人竟是低声下气的哀求着
[我不会打扰到成涟,不会再添麻烦。]
[我明天就会走…再也回不来。所以…就一会儿可以么?]
林忆终是再板不起脸,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感情的眼光望着他
[你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尚初舞回答不出。
看着呆立着的人,林忆狠狠咬了咬牙。重新翻回相府,只一会儿,就听到铁锁从里面打开的声音。
匆忙得都来不及谢过,慌张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听到他淡淡一句[小心]
还是那院子,那碧池,每一草一木尚初舞都记得。
几天前,他还在这里弹琴,满心欢喜地准备着寿筵上的一舞。
现在思量起来,但觉已是久远得模糊不清,若是千古闲愁,百年往事,不了黄花笑。
回首一场繁华梦而已,如今酒已尽,梦应醒。只是那种痛楚,他从未体会过。
已是荼蘼花尽的时期,满院姹紫嫣红如今只是残烟败柳。
人道是,开到荼蘼花事了,烟尘过,知多少?
正是什么都结束了的时候。
粉铅狼藉,谁管零落?
正是该给一个永别的时候。
站在他门前,尚初舞几乎是不能呼吸。
只要一推,他就可以在看到他。
然后呢?
然后是被如何的轻视,或者是看着他的剑怎样刺进胸口呢?
还没有被刺着呢,尚初舞就已经觉得左胸有一块好大的伤口了,怎样怎样都止不了痛,怎样怎样都填不满。
颤着手推开了并不厚重的木门
月华从门口倾泻下来,冰冷落了一地。
不敢相信一样缓慢走进床边,泪就快要不受控制地滴落。
他不在
冷被薄衾,感受不到一丝人身体的温度。
连最后的希望都不复存在,他终是什么机会都没有给他。
倒退着靠近门口,恍惚中被花架绊了一下。
青瓷装的兰草摔下来,在寂静的夜中发出惊人的声响。
呆然望着地上破碎了一地的青瓷,还有摔断根的兰草,直到周围陆续有侍卫[有贼!][保护少爷]的吆喝声中才猛然清醒过来,想起要逃。
撞撞跌跌狼狈跑出,周围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分明,越来越多的火光在他眼前晃着,几乎晕眩。
都忘了应该向哪里跑,尚初舞只知道要逃,逃…逃开这样的恐慌,逃开这样的痛,逃开这样自己都不像是自己了的卑微!
低着头盲目地跑着,
完全没注意自己已经跑到荷花池旁边。
就算是春末夏初,池中的水也依旧是寒气怯人,而且楚家的荷池极深,又有密密的荷叶纠缠着,什么都看得不很真切,如果在这这漆黑的夜里掉进去绝对不会有人来救…
尚初舞慌不择路,吞噬一样的黑暗中他只想顺从本能的逃离而已。
[唔,啊——]
眼看就要失足跌入,忽然有一双大手捂了他的嘴,毫不怜惜地一把扯过他左臂。
还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就几乎慌乱撞上前面人的胸膛,左臂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想靠着休息喘息一下,下一秒却被那人狠狠推开。
那种让人畏惧的强势太过熟悉
也太过伤心
尚初舞呆呆看着黑暗中他的轮廓
高挺的鼻尖削的下颚
浅浅薄薄的唇恰到好处的淡然冰冷
微微张开乌紫的唇,太浅太浅的气息,那个名字终于还是没有形成真实的声音。
[成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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