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梦断青山》第三十二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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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当初是为一种忏悔心态和回报意识盲目修建“山里人家”的话,那么,这次回到傍山后,志民对自己投资的具体用途则已十分明确。

八月十三日清晨,他找到承建单位,要求对已经建到二层的“山里人家”的结构和周围的布局进行调整,并表示承担由此造成的责任和损失。

他的这一举动不但让承建单位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傍山的乡亲也以好奇的心态关注起这个不同寻常的工地来。

傍山人看见,桥头那幢小楼全貌初现后,临路的一面还砌上了极宽的台阶。随后不久,他们又看到平整好的场地上奇怪的竖起了一棵笔直的木杆。每当茶余饭后,人们总要饶有兴趣的议起此事。不过,无论人们怎样议论,有一点是共同的,这就是,他们怎么也猜测不出这棵木杆的用场。

从省城回来,志民搬到了“山里人家”,暂时住在西南角上的工棚里。

进入八月后,大山的绿便悄悄的退了位,无论田坝或山坡,不经意间便渐渐的斑斓起来。
这段时间,志民被一种矛盾的心态缠绕着。他常常感到自己的内心也象牯岭的山野一样,既有对秋热切的期盼,又有对春夏的悄然逝去的惋惜。
他常在晚风袭来的时候走下石阶,顺着往高坡去的路走上一段,然后又沿着青溪的河滩再度回来。他喜欢从远处看着枫树下的“山里人家”,静静的思考着下一步的企划。

从省城回来后,他一直想着华林一家的去向,隐隐的有着一种忧、一种愁。
他讲不清楚忧愁的由来,只是觉得孤独之外又加上了许多的哀愁与落莫。
接下来,他又晓幸的认为,也许华林妈妈的病并不太重,看完病又回家了。
有好几次,他想去高坡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可后来又不得一次次放弃。

在记忆里,薇兰应该已经五十出头了。
薇兰二十一岁那年,也就是在他离开高坡之前的那个傍晚,他曾在青溪边对她说过: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那天的整个白天,薇兰很少说话。准确的说,好些天来,薇兰一直就这样。
自从志民接到入学通知后,薇兰就再也没到过东屋,她在放弃了读书识字的同时,仿佛也忘记了志民的存在。

她若无其事的照常做着作家务。有时走到菜园里去,不紧不慢的为白菜韭菜瓜秧豆苗松松土或施施肥;有时则走进场院,或是赶一下偷吃稻谷的小鸡,或是整理一下堆放的柴火。如果还有空闲,她便带着针线,去姐妹们的家里一坐就是半天。

在看似十分平静的外表下,她实则是在躲避一个无可避免的现实。

志民记得,那句话是在青溪边说的。
那天傍晚,薇兰提着要洗的衣物刚去不久,他也拿上毛巾随着去了。这是农家忙着做饭的时候,溪边人很少,他想借机与薇兰说上几句话。
那时候,几道晚霞已经由红变紫,溪谷中已经漫起了几乎看不见的灰蓝色。

“薇兰,不愿我走的话,你就说一声,不要避着我。”眼看天色将暗,志民悻悻道。
薇兰摇摇头:“我没避你,我只是突然间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农家的孩子,这是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其实,我们早就应该知道……”
“薇兰,怎这样说?”
“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薇兰将篮子移到左边,在腾出来的条石上狠劲搓洗着衣物。
“薇兰,我的话是当真的。经过这些年后,我已经明白,山里人也有山里人的活法。我已经反复想过了。现在就想等你一句话……”
他想再说下去,薇兰制止了他。
“我看得出,失去这次机会,你会痛苦和悔恨一辈子。”薇兰直了一下腰,揩着额头上的汗,接着说:“你是男人,读书的机会能够失而复得,你有什么权利轻易的放弃?你走吧,能圆一个人的梦总比全都破灭了的好。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
“薇兰,那就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薇兰没等他说完便提上衣物自顾自走了,留给志民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渐去渐远的背影。

志民至今依然难以明白,薇兰为什么会那么冷静,而且冷静得出奇。
他原以为薇兰会哭,而且还是那种伤心恸哭。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志民清楚,薇兰更清楚。
可是,她却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渐去渐远的背影,让这个背影从那天傍晚起一直绵绵的延续到了今日。
现在,志民追寻着这个背影真的回来了。只不过,这个承诺的兑现实在是太晚太迟了。

在傍山,他千百次的想再到高坡去看看那间留下了许多悔痛的小屋。
可现在,那屋不再是他们挑灯夜读的地方;薇兰也不再是那个扎着小辫、与他一起挑灯夜读的薇兰了。几十年过去后,也许小屋仍在,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世事变迁已像高高的牯岭那样横亘着,再多的思念、再多的悔恨也只能像青溪水那样一去不回头。
他下了决心,不管是思也罢、念也罢、悔也罢、恨也罢,既然过去已无法追回,那就抓紧做好眼前想做和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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