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风雪山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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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体验就发生在这风雪的夜晚。
一杆花枪,斜挑一个酒葫芦。在这满天纷纷飘荡的白雪里,你,东京八十万禁军落魄教头,用披镣带铐落下伤痕的手推动冷硬的庙门。咿呀一声,风卷起佛前遍地败草落叶,你踏雪,趁夜,独自进来。
这是一个无比神秘拥有鲜血般花环的夜晚,这是一个无比真实渴望生存擦亮心灵的夜晚。
你裹紧半湿的絮被,任凭风雪扑窗,枯坐倾塌佛台,陷入沉默。
酒徒萧索哦,不是去年时。可是想起当年万里觅封侯,校场高台,夜点兵?可是忆及娇妻素手,添香,铺开一张洁白的兰花画笺,换装的粉红霞衣,静看你五颜六色笔,在深深地呼吸?
那是什么岁月,此生谁料?修竹梳妆,垂杨驻马。连呼酒,梦幻的池前树下,风流的吟诗对句。
错错错,一切都源于爱情。
你,东京的林教头。抖抖周身寒气,伸手入怀,取出那包冷牛肉,缓缓打开。仰首吞下一口残酒,猛然间,你剧烈地呛咳起来。
更凛冽的风撞开了破败庙门,你抱石顶门。而后,在蛛网四结的台前环顾,跺跺冷硬的双腿。你撕咬,咽下了一口冰一般的牛肉,慢慢地。
长是人千里呀,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个无边的雪夜啊,是谁,让你蹒跚地,活着走进了这里?是谁,活在了你的命上?那是谁?那是谁?!仿佛一片冰凉的雪花在你内心发出的微笑。
等你来到这里,荒庙空无一人。暗哑的地铺上,只剩下窗棂漏进的雪在纵情地飘行,象碾碎的心在清冷地舞蹈。
唉,若是这般,那就心在东京,身老沧州吧。闲池阁,欢情薄,清泪流,人空瘦。也罢。只不知岳丈家那可亲可意的娘子此刻可否也是愁无寐,锦书难托?
你灌下一口酒,有泪如倾。遥想当年事,殆天数乎?非人力乎?东京弦歌地,八十万禁军操练在烟尘里。杯中酒未空,坐骑一川明。如今腰间箭,匣中剑安在?今夕却是何夕?只剩得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奈何高逑老贼!哼,奈何陆谦那厮!愤气添膺啊!
最愁人,异域荒凉,恨飞雪千里关山,独自嗟叹。沧州城里春迟,大雪日日紧逼,你整天被陌生的雪片包围。天空在你的头上,飞絮无际无边,到处都是纷飞飘忽的阴影。你怀抱着花枪和酒葫芦,它们都寒气刺骨,却能让你在最黎明的时分安睡。你又咽下一口硬冷的牛肉,黑暗中,露出了谜底似的笑容。天地父母!你们让我生下来,你们让我与不幸为伍!一路披枷走来,抚摸生活的獠牙,面含微笑.娘子哦,当我终于变得沉默,你是否会失声痛哭于风中?多少年后,我是否还会记得今夜的呜咽和风雪夜的无语?!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样含着微笑生活,这个秘密象一个伤口痛苦地望着你。活着是为了活着,我来到这里,独听远山狼嗥雪野,又听见敏感的夜在这个败落的庙宇中抖动不已。每个地段布置着一次杀机,很专心的圈套,轻笑以对而已。娘子哦,家是出发的地方,今夜的我双手滚烫,可以无拘无束的成为你梦中的月光吗?
但兄弟,你活到今日总有一定的缘故,结交鲁智深柴进,忍气周旋差拨管营总有一定的缘故。绝处逢生的愿望燃起你对沧州牢城营生活短暂的热情,这世上再没有比孤独更可怕的灾难,而你情愿剪断心上愁痕,让往事以纯美的姿态显现。正如你对未来的憧憬,同样的幻觉。你还想回到东京,隔着远山,那里还有你的理想,你的爱人。再不济,我林冲田园牧歌,携手山泉终老还是可能的。一切还是源于爱情。
可你,就算踏上归途。看昏鸦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红颜何在?只剩对语东邻。你呀,还能归去吗?
忽明忽暗的四壁,破旧佛像如火焰一样升腾起来。你踉跄起身,俯身窗前。
不远,漫天大雪正被草料场燃烧的熊熊火光映照得飘摇奇丽。哔哔啵啵,火花一瞬间踩碎了你的翅膀和天空,扎疼了你失血的双眼。你一声低吼,抄起花枪,静待杂乱的脚步声冲风冒雪而来。
附《水浒传》林冲风雪山神庙一节:
入的庙门,再把门掩上,傍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掇将过来靠了门。入的里面看时,殿上坐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推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林冲把枪和酒葫芦放在纸堆上,将那条絮被放开,先取下毡笠子,把身上雪都抖了,把上盖白布衫脱将下来。早有五分湿了。和毡笠放在供桌上。把被扯来盖了半截下身。却把葫芦冷酒提来便吃。就将怀中牛肉下酒。正吃时,只听得外面必必剥剥地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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