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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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坟启开了,她走后的三十周年。
土有些湿。是的,母亲心中有数。她周身发疼,不疼的唯有园地。但除了我们五个子女,她却从未曾有过收获。她总是看到了更大的饥饿,日日威胁着孩子们的无敌的饥饿。每天日出而作,日暮未息。在那个暗哑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她无法继续忍住,终被活活累死。
**的棺盖掀开,雇来的工人跳下坑。
看不清。一些肢体残破,闪着暗辉,混迹于泥土。有支塑料梳子静卧一旁。
这就是我妈妈吗?就是我那生里梦里盛开如芍药花瓣的女性吗?就是我童年中漫山寻找,少年里激荡笔端,青年时对酒呼唤的母亲吗?
心中一痛。她一定知道。象我一样知道。娘俩心底彼此一亮,好比一点山尖刚被霞光染红。
其实她还知道,三十年前,那根生命的脐带并未剪去。真的,未曾剪去。
二姐哽咽声已破碎。大姐抹开了泪眼。大哥埋下了怅痛的脸。三姐把头掩在一茎抖颤的松枝下。而我,而我已不象那个过去的我,会控制不住,会放声大哭。是哦,母亲,当你终究学会了安静,指着死亡过完了余生,而我今日总算含着你前世的草叶,合上了祈祷的眼睛。声音破碎并无必要,我只需要在心上锈了的地方,在某个夜,让痛抓紧锈掉。

但母亲哦,你的肩臂呢?你手边的木雕童子呢?也抓紧锈掉了吗?竟都被茫苍岁月,冷清的九泉湮没无迹了吗?
那一天,我刚周岁,正在襁褓中含着你的奶水,你睁大泪眼守着我,生命却迅忽的流失。家人深惧你带我而去,以香木雕刻孩童,塞在你饱涨的怀里。
可如今,母亲呀,隔着空茫云天,木雕安在?只剩得满山松涛,遍地清凉,空壑无语。
风吹着遍野松木光滑的背脊,轻轻地向身后游去。母亲躺在一个密闭的瓷坛里开始迁居。母亲轻盈哦,我和大哥扛着,象扛着内心深处小小的温暖。看大地流泻着白花,一路有绵延的风景。
来到河边了。我们轻声和母亲说着话,登上一条过江渔船。渔夫点开岸礁,打着轻篙,荡了开去。一叶渡江,清悠的不见一丝水纹。船头在淡墨晕染的静谧中轻柔地分开江水,分开两旁的如烟往事,我们正陪伴母亲在一江的忧伤里滑过。
近岸,一簇新绿间,渐显出父亲白发苍茫的孤单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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