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双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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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安慰小徐妹妹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家里的事情别操心,也就操心自己就成。”
小徐妹妹笑了笑:“怎么可能不操心,至少我还得操心你才是。比如你老不记得刷牙,我做了十几个牙刷,都放在箱子里,这就有的用了。”
唐伯虎点头,就抱着小徐妹妹躺在床上。这些日子小唐也是辛苦,起早贪黑的,东一档子事儿西一档子事儿,脑袋一粘枕头,瞌睡就来了,抱着小徐妹妹沉沉睡去。小徐妹妹却没睡着,在那里端详唐伯虎的脑门、眉毛、眼睛、鼻子、头发,似乎要把这些全都刻到心里。看着看着,眼泪就出来了。
小徐妹妹就想,都盼着人能长相厮守,可这命谁能说得准?今天还同衿共枕的,明天……就不知道了。
过了些日子,祝枝山来找了趟唐伯虎。这家伙就要出发去南京参加了,过来是告辞。祝枝山说:“你就好好在家,等我的好信儿吧。咱俩错开考也好,你是能得第一的人,你这次去了,咱俩撞一块儿了,那下次咱们吴县就没人了。”
唐伯虎知道这是吱吱声在宽慰自己,只是笑笑说:“行了你去考你的,考中了回来请客就是了。”
祝枝山皱皱眉:“考试这事儿就是难说得很,明明觉得自己书已经念得很熟了,可也许就是考不好呢。我这次要是考不上,也就不想再考了,太耽误功夫。”
“不可能不可能。”唐伯虎摇头说,“有王鏊老师罩着你呢,你要考不上,差不多也没人能考上了。”
秀才们出发去南京那天,曹知府还搞了个仪式。苏州府外面扎了个戏台子,老曹请客,戏班唱戏,是一出《借东风》,那就是图个吉利,希望秀才们此番乡试,顺风顺水,不怕困难,最后成功。其实呢,秀才们出发也不是这一天走,陆陆续续,有的去得早,有的去得晚。但老曹是谁啊,一定要摆出重视的态度来,所以才选黄道吉日搞仪式。这样话传出去,上级也觉得这个官重视教育啊,以后就有前途。
戏唱完了,老曹还上台讲了一段,大意是苏州本地,向来人杰地灵,为国家输送了大量人才,人人都知道的就是王鏊王老师了,这不很快就要入阁拜相了。大家这次考试,王老师不仅是考官,还是榜样,见着王老师就该振作精神,发奋图强。等诸位考中了回来,本府给你们戴花游街,让全城的人都记住你们。等等。老曹还是很能忽悠的。
大街上一热闹,唐家也是听得到的。唐广德正在瞌睡,一下就被锣鼓鞭炮吵醒了,睁开眼,咕哝着问话。丘阿姨知道他是在问外面怎么了,就跟他说:“是曹大人在摆戏,说是要给大家送行去南京考试。”
说完这话丘阿姨就后悔了,告诉他这个干吗啊?
果然,老唐坐了起来,费力地指着站在旁边的唐伯虎,嘟嘟囔囔起来,那意思,你怎么还不出发啊?
丘阿姨就给唐伯虎使眼色,唐伯虎赶紧上前去说:“爹,我过两天就走,现在还没准备好呢。”
老唐就哼啊哈啊的,露出很生气的表情。丘阿姨明白,这是老唐发脾气,你都准备多长时间还没准备好?既然没准备好,还在这儿呆这干什么?还不快准备去?
她就对老唐说:“你放心吧,他很快就去南京,包裹都打好了。”
老唐这才松口气,慢慢躺下了。丘阿姨拉着唐伯虎到屋外,说:“这可怎么好?他所有的事情都糊涂了,就这件没糊涂。”
唐伯虎也没了招儿:“难道让我消失几天,不在我爹面前露面儿了?”
丘阿姨说:“也只能这样了,要是让他知道你没去考试,那还不得气死了?你就躲着点吧,好歹再过一个月,考试完了,你再去见他。”
唐伯虎郁闷地说:“那到时候,又怎么解释呢?还是没考上吗?”
“到时候再想到时候的办法。”丘阿姨眼圈红了,“过得一天就算一天好了。”
唐伯虎想想,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就说:“那我去帮唐申看着外面的饭馆,让他过来伺候。”
丘阿姨点点头,心里也是可怜儿子。想想看,好好一个状元的胚子,却不能去参加考试,只能留在家里伺候病人,在饭馆里跑堂,这叫什么事儿啊。
想着想着,丘阿姨就觉得喉头发咸,“哇”的一口,竟然喷出一口血来。这小唐刚转身想去外面叫唐申呢,猛然觉得动静不对,回头一看,登时慌了手脚,赶紧喊:“唐申,唐申!”
唐申正在外面跟客人较劲呢。有个家伙买了点心没给钱,却一口咬定钱是给过的。唐申又嘴笨,不会说话,急得一头汗。正在那掰扯,听见后面喊,啥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跑了过来。看到这情况,心里也是紧张,脚下一软,差点摔个跟头。
兄弟两个合力,把丘阿姨搀回屋子里。丘阿姨还在那说:“我没事,我好着呢。”
唐伯虎说:“娘,你是没事,你好好躺着,一会郎中来了,吃两副药,很快也就好了。”

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怕丘阿姨看见,赶紧转过头来拿袖子抹眼泪。很快小徐妹妹和小姚姑娘也被惊动了,都过来看丘阿姨。
唐伯虎跟唐申说:“你去前头把饭馆关门吧,今天肯定是没法再做生意了。”又叮嘱小徐妹妹和小姚姑娘:“你们好好照看着他们,我出去找郎中。”
说完小唐就出门了。外面仍然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小唐一路走一路伤心。爹妈都病了,这个家一下子就落到自己头上了,可现在脑子却是一片空白。越想越难过,想哭却又怕被别人看见,只好溜着边儿。以后可怎么办呢?
小唐把郎中叫到家里来,给丘阿姨看了病。那郎中看完出来,一言不发。唐伯虎看他那表情,心里就没了底,问:“大夫,这病好治么?”
郎中看了小唐一眼,说:“你还是别叫我大夫了,叫郎中吧。”
就这一句话,把小唐吓得汗都下来了。为啥呢?因为在古代,大夫的官要比郎中的官大,到了医生这个行业里,一般开大医馆的才能叫大夫,开小店的或者江湖游医,都称为郎中。唐伯虎管郎中叫“大夫”,是尊敬的叫法,那人家不让这么叫,明摆着的意思,就是:你别跟我客气,这病我可没说能治好。
小唐眼泪都快下来了:“大夫,怎么回事,您倒是给个明白话啊。”
郎中道:“你妈妈这个病,就是平时过于劳累,日积月累攒下的。本来么,她身体表面还挺强壮,但内里却已经空了,这样的人,最受不得打击,一有急事,急火攻心,这亏空的身体就会崩溃。到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告诉你一个字:养!千万别再受任何刺激了。”
唐伯虎问:“就没有什么特效药么?”
“我没有。”郎中说,“开药也是开些调理的药物。或者,你再去找找高人?”
那个时候,医生治病,治好了几个,治死了几个,都是每年要记录下来上报官府的,这也是这个医生高明不高明,能不能开医馆的资质证明。这个记录当然不能给病人看,但有一条是真的,就是每治好一个病人,病人的家属都会到医生家后院里,给种一棵杏树。平时的人路过医生家,看一眼杏树的数量,再看一眼医生的年龄,就知道他的医术如何了。
这郎中两次让小唐他们找高人,就是豁出去这个记录不要了,杏树也不要了。宁可不治,也不愿意冒险的意思。
唐伯虎说:“这时候了,我哪儿去找高人啊?大夫你能给介绍么?”
郎中叹口气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么。你找了高人,他问你要的钱多,但最后的办法和我一样,就是养。要是夸下海口说立竿见影药到病除的,多半不是好鸟。唉,人那,为什么平时不注意身体呢?起早贪黑、天天奔忙,外受压迫、内心煎熬,几十年下来,也就为了多挣几个钱,最后,多挣的钱,全还给药铺了。”
一席话,说得唐伯虎哑口无言。心想,要是能不辛苦,谁愿意辛苦啊?这不都是生活逼的么?
郎中说完这些,开了方子,熟地、当归、白芍、川芎,说用这四种东西煮了,益气补血。想了想,又加了肉桂粉和炮姜,特别说明,丘阿姨不仅血虚,而且有寒。写完了,依旧摇着头,走了。
自古至今,生病都是最倒霉的事情。唐家一下子病了两个,饭馆关了张,靠小唐一个人画画也撑不住,就连小徐妹妹,也不得不做些女红补贴家用。没几天,就变得入不敷出了。
丘阿姨的性格,是最看不得萧条的。强撑着说:“这个饭馆不能关掉,我看我还行,不管怎么说得坚持住。”
小唐都快哭了,劝她说:“娘啊,人家郎中都说了,你这病就是累的。你不能再着急,要是饭馆开了,你要再受累,万一有个好歹,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哥俩呢?”
丘阿姨就问:“要是不开饭馆,我就不着急了?”
这一句话倒把小唐噎住了。想想也是,这一家子没了经济依靠,光这么耗着,时间不长,也就半年吧,全得垮。
丘阿姨看小唐不言语,接着说:“唉,想想我们老两口也是命苦,一辈子操劳,不就图你们争气,拿下个一官半职的,以后咱们家人,就不用开饭馆受这辛苦了。谁料想,离成功也就这么几天功夫,竟然全都病倒了。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整咱们家啊?”
唐伯虎能说什么呢?只能劝丘阿姨别多想,好好地养病:“娘,只有你和爹这病好了,咱家才能有希望。”
丘阿姨长长地叹口气:“我看难啊。其实,我们早死了也好,就没拖累了。”
小唐一直忍着不掉眼泪,丘阿姨这一句话,彻底把他给弄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仅是心酸,还觉得自己真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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