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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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也就喝了口水喘了口气,花轿就过来了。就看徐廷瑞走在前面,喜气洋洋,这老头平时慢条斯理,今天却是意气风发,步子特有力,就差没举个入场的牌子了。接着花轿忽悠悠地抬过来,祝枝山文征明张灵等一干人,混在吹鼓手当中,大呼小叫。但这轿子到了皋桥桥头,却走不动了。为啥呢?街坊邻居等看热闹的人群给拦了,就是不让下桥。
唐广德和丘阿姨也迎在门口,一看这情形,赶紧让唐申和唐小妹出来。两个孩子蹦着高儿,唐申一把把往人群中撒铜钱儿,唐小妹则撒着各种糖果:玫酱糖、油皮糖、桂圆糖、桂花粽子糖,还有芝麻酥、大豆酥、花生酥和玫瑰酥。钱和吃的一扔,人群散开哄抢,这轿子才算到了唐家门口。丘阿姨亲自上前,揭开轿帘,把一根大红绳子递到小徐妹妹手里,另一头则交给了唐伯虎。然后和老徐一左一右,把新人扶出来,小唐用红绳子牵着小徐妹妹,这才回到了屋子里。这个程序,叫做“牵巾”。
进了屋子,那就好办了,有主持人了。主持人是沈爷爷,站在那高声吆喝:“拜天地了。”
新婚夫妇进门,当然就是拜天地了,拜了天地拜高堂,拜了高堂夫妻对拜。这小唐被外面一吵,也是心慌了,冲着小徐妹妹一拜再拜地没完没了,小徐妹妹蒙着盖头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阵阵大笑。最后还是沈爷爷把小唐拉住了:“行了,已经是大礼了,没拜够以后机会有的是,来日方长啊。”
之后沈爷爷带着新郎新娘到了酒桌上,唐伯虎在西边,小徐妹妹在东边,面对而坐。这个意思,阴阳交会,太阳在西边落下,月亮从东边升起。桌上就摆了一个铜盘子,两个铜碗,这还是唐广德娶丘阿姨的时候用的。盘子上放着一条烧得香喷喷的鱼,小唐拿起筷子,夹了块吃了,又夹了一块,喂小徐妹妹吃。这个有点难度,因为小徐妹妹还盖着盖头呢,只好掀起一角,慢慢用嘴凑过来。就这一口吃的,费了好大的劲,老也对不准,唐伯虎的手都哆嗦了。
小徐妹妹吃了口鱼,咂吧咂吧嘴,“嗯”了一声,意思是还要,惹得众人又开始大笑。这鱼倒真是丘阿姨亲手烧的,但放在这里,只是个仪式,叫做“同牢”,意思就是夫妻双方共吃一个牲口棚里养的动物,今后要在一起过日子了。平常百姓家,搁只猪啊羊啊的太大,就用鱼代替了,本身也是吉利的么。
沈爷爷一步步地指示:“同牢”之后就要“合卺(念紧)”,那就是交杯酒了。唐伯虎和小徐妹妹一人端起一个铜碗,里面满满的米酒。沈爷爷在旁边说一声:“喝。”两个人一同干了这杯。小唐喝酒是轻车熟路,小徐妹妹可是没这么喝过,一大杯酒灌下,呛得咳嗽个不停。还没等她把酒咽完,沈爷爷又喊一声:“扔。”两个铜碗就齐刷刷飞了出去。
干吗要扔碗啊?原来古人的合卺酒,最早是用一个匏瓜切开,成为两个瓢,盛酒喝的。喝完后要扔掉,最好扔得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寓意是男女上下交合,最为圆满。后来不用匏瓜改用碗了,喝完一扔,也是这个意思。
但扔碗扔成啥样,就不是人能控制的了,全靠运气。小唐和小徐妹妹太紧张,这碗扔得就不好,全扣地上了。好在张灵对酒碗比较敏感,伸手过去一翻,翻过来一个。
碗扔完了,沈爷爷又大喊一声:“却扇。”却扇是什么呢?就是回房间挑盖头的意思。原来最早出嫁,新娘是用扇子遮脸的,后来嫌扇子实在遮不严实,才换了盖头。不过称呼却留了下来,掀盖头就叫做“却扇”。小唐站起来,拉着小徐妹妹,要直奔后院洞房去了。这时候唐申和唐小妹又过来,唐申往唐伯虎兜里塞吃的,唐小妹则递给小徐妹妹一个包袱。
怎么会还没吃饭就急着入洞房呢?因为洞房比吃饭重要一千倍么。那时候,吃饭喝酒互相恭喜那是大家的事情,新郎新娘则要回到洞房吃独食儿,倒也饿不着。唐伯虎兜里揣的,就是各种点心零食,新娘的身上不能有兜儿,是怕把娘家的福气带跑了,所以就拿一个包袱。包袱里都是小徐妹妹事先在家做好的好吃的,其中就包括唐伯虎爱吃的酥鱼。这也有个名目,叫做“小夜饭”。
唐家这么热闹,唐家隔壁的六宜楼就显得冷清些了。六宜楼二楼的包间里,小徐姐姐和王翘也在看小唐娶媳妇儿,那窗户正对着小唐家的院子。小徐姐姐眼巴巴地看着小唐拉着小徐妹妹走过院子,进了房间,眼圈儿就红了,心里又替小唐高兴,又是可怜自己。王翘担心地看着她说:“早不叫你来看,你一定要来看,看了又伤心。你没事儿吧?”
小徐姐姐说:“我没事儿啊,就是这心里有点不对头,好比一只小猫,最心爱的玩具被拿走了——其实也早就知道,那玩具不是自己的。”
王翘宽慰她:“又不是不见面了,以后还有机会呢。”
小徐姐姐摇摇头:“那不一样了。”
她又看了窗外一眼,对王翘说:“咱们回去吧,再没什么看的了。”
那边厢小徐姐姐黯然神伤,这边厢唐伯虎还有点紧张。小徐妹妹在屋子里面一坐,唐伯虎却不敢动了——多少日子前就想好好抱一抱小徐妹妹,到了可以抱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不知道如何下手。小徐妹妹坐那半天,就知道唐伯虎围着她转,一个劲儿嘿嘿乐,终于忍不住说:“快些盖头挑了啊,我都盖了半天了。”
小唐这才如梦初醒,忙双手轻轻揭去盖头。之后才明白小徐妹妹为什么急着挑盖头,原来老徐伯伯给她戴了个大大的凤冠。这凤冠本是有钱人家女儿出嫁才戴的,也不知道老徐到哪借的,上面花花绿绿,金光闪闪,小唐伸手抬了抬,还真沉。原来小徐妹妹出嫁也是个体力活啊。
帮小徐妹妹摘了凤冠,唐伯虎这才做在灯下,仔细端详新娘子。但见小徐妹妹头上精心盘了龙凤髻,细眉大眼,直直地也盯着自己。她肩上披着霞帔,身上穿着红色贮丝通绣锦袍,上面绣着牡丹。倒是一点也不害羞,就那么看着唐伯虎,一副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样儿。被小徐妹妹这样一盯,唐伯虎哪里还忍得住,热血就往脑门上撞,一把抱着小徐妹妹就搁床上了。小徐妹妹还在说:“小夜饭还没有吃……”唐伯虎已经不管不顾,那手早已经伸到小徐妹妹怀里。小徐妹妹还想挣扎,被唐伯虎那手在要紧处轻轻那么一捏,哪里还有力气,“哎呀”一声,几近瘫软。唐伯虎把鼻子凑到小徐妹妹胸口一闻,那味道却和小徐姐姐迥然不同。小徐姐姐是清香脂粉气,小徐妹妹则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小唐仔细辨别,一时傻了。
小徐妹妹看他又不动了,笑道:“你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吃东西前要先闻啊?跟谁学的?”
唐伯虎差点笑场,索性就学了小狗,把小徐妹妹翻过身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小徐妹妹叫声:“且慢。”从怀里掏出一方白色的帕子放到身下。小唐这才放开手脚,猛地向前一冲。小徐妹妹却没有叫,只是咬着牙。唐伯虎嗯呀哈呀地乱撞一气,最后咣当一声,又趴在小徐妹妹身上,心里说,这样怎么能行?以后要加强训练,和小徐妹妹天天切磋。

小徐妹妹翻身把唐伯虎抱在怀里,小声问:“原来你会啊?”
唐伯虎嘿嘿乐,不敢解释,只是含混说:“这个还用教么?”
小徐妹妹说:“就怕你笨,悟不出来。本来还是准备了教材的。”说着伸手把那个包袱够了过来,打开,把里面的吃食一一放在旁边凳子上,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图册。
唐伯虎这才明白小徐妹妹为啥一定要先吃小夜饭了,原来里面藏着个秘密。那就是这个小画册,是一套春宫图。这是古时女人的压箱底儿,怕的就是新郎啥都不明白,要在新婚之夜铺在床上照着做的。画册头一页还题着一首小诗:得充君后房,高下华灯光,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帐,**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这诗是汉朝那个发明浑天仪的张衡写的,说的是女孩进了洞房,要先脱衣卸妆,然后把这些图铺在床上,和新郎照着上课。可见理工科和文科是相通的哈,科学家对男女之事也是大有心得。韩国人哭着喊着非要把浑天仪印在他们的纸币上,却忘了把这首诗加上,可见并不是真的了解张衡。
诗里提到的老师**,说的是《**经》,那是古代的性教材,里面记载着“九势”,所以**就成了广大新婚夫妇的老师了。小唐突然想起,小徐姐姐的名字就叫徐素,暗暗好笑,心说原来生活中真的有**啊,下次要好好和小徐姐姐说说。
接着后面是一套八张的《风月机关》,两个人一页一页看着,一边看一边笑。小唐突然问:“小徐妹妹,你老实跟我说,这画你是不是偷看过?”
小徐妹妹吃吃笑着点头,说:“这画一直在我家柜子里啊,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就看到了。我爹他又不爱收拾。”
小唐嘿嘿笑道:“你不知道么?在家偷看是要挨罚的。”
小徐妹妹吓一跳:“怎么罚啊?”
“罚钱你没有,那就罚你照做一遍。”唐伯虎说。
小徐妹妹这才反应过来唐伯虎在犯坏,刚想挣扎,早被小唐按住,翻身上马。小徐妹妹这回不紧张了,反而早已经湿漉漉水淋淋,开始还在笑着挣扎,转眼间却又入了戏,任小唐在身上点点啄啄。
一番缠斗,两个人身上都是汗。小唐坐起来,小徐妹妹赶紧拿衣服给他披上。没想到在床上拿衣服的时候,带起了刚才那方白帕,上面已经是点点滴滴狷红。小唐拿着帕子,对着灯仔细研究起来,叹道:“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
小徐妹妹说:“难道还有别的样子吗?”
唐伯虎也不言语,拿起桌上的笔,蘸着墨潦草几下,那帕子上就是好几朵盛开的牡丹。然后在边上又写了几行字:落雨花枝号鼠姑,戏拈彤管画成图,寻常脂粉知多少,可有相同颜色无?
鼠姑就是牡丹的别名。
小徐妹妹看了,这回是真害羞了,说道:“你这人可真是的,哪有相同的颜色啊……明知故问吧。”
唐伯虎嬉皮笑脸地说:“这画得好好存着,以后值大钱了。”
小徐妹妹一把把帕子夺过来说:“这东西怎么能卖?这是我的,以后你要有女儿,就是要给她当嫁妆的。”
唐伯虎大乐:“对,对,压箱底儿。不过我女儿的压箱底儿,得我亲手给她画,你的那个,画得不好看,没有意境。”
小徐姐姐的脸又红了,自己钻到床上,用被子盖了头。唐伯虎说:“唉,这么快就知道自己上床了……小徐妹妹,你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睡。”他毛手毛脚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小徐妹妹。小徐妹妹也翻过身来,笼着小唐。两个人正缠绵间,忽然小徐妹妹“哎呦”一声,说是压到什么东西了。小唐赶紧抱着她起来,这才从褥子下面,扯出一个小被来。只见那小被被面是用锦缎做的,上面绣着鸳鸯,里面摸上去,悉悉梭梭,一闻,透出一股浓香来。看这针法,当然是唐小妹的手法无疑。
原来这唐小妹,倒真是个有心人,从小就收集桃花莲花梅花梨花之类各种各样鲜香的花瓣,晒干了存着。加上最近一段苦练针线活,便做出了这样一床花瓣为絮的锦被来,趁着给新郎新娘铺床的功夫,就铺了进来。要说最初,这花瓣被子也不是为唐伯虎准备的,那是给自己留的嫁妆。只是上次看到张灵,心灰意冷,一片痴心,就干脆给了哥哥。
唐伯虎当然不知道这锦被的来龙去脉,只是心里感激妹妹的一片情意,和小徐妹妹拿着锦被赞叹了一番,干脆就用这被子,把小徐妹妹裹起来,两个人缠绕着去睡。本来还有心再欢乐今宵的,只是一天下来太累,两个人都有心无力。小唐吹了灯,不一会儿就抱着小徐妹妹进了梦乡。
这一觉忽忽悠悠的,就又到了上次来过的那山上。唐伯虎想起来,这里是福建仙游的九仙山,心里暗自奇怪,上回头次在小徐妹妹家睡觉,就做白日梦到了这里。今天是头一次和小徐妹妹合被同眠,怎么又到这儿了?四下打量看上次那老爷爷还在不在,果然还在,正坐在水边,悠然自得地钓鱼呢。
唐伯虎走上前行礼打招呼,说:“老爷爷,您又叫我来了啊?”
老爷子笑眯眯地回头:“等你老半天了。你说你和新媳妇闹了大半夜,这时候才来,不是耽误事情么?”
唐伯虎一时糊涂了,不知道自己会耽误什么事情,直胡撸后脑勺。
老爷爷笑道:“好歹你是来了,不要空手回去,爷爷送你点东西啊。”说着就在怀里摸。小唐知道他是文曲星君,上次送了一担墨,这次应该送笔了吧?谁知道老爷爷摸来摸去,竟然摸出一把剪子。
老爷爷看小唐迟疑不接,就说:“你拿着吧,这剪子是管婚姻的。回家拿它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再把它绑到你新媳妇儿的头发上,这就叫结发夫妻,永远分不开的,别忘了啊。”
唐伯虎乐了:“爷爷你什么时候又管起这些事情来了啊?这算兼职么?”
老爷爷哈哈大笑:“是那个月老忙不过来了,世间人结了离离了结的,那老小子都快累得过劳死了,我这不是做好事搭把手么?你赶紧回去吧,天亮前要把这事办了,天一亮就不灵了。”
说着就冲小唐挥手,小唐一瞬间就离老爷爷很远很远了,本来还想问问祝枝山文征明张灵那几个人的婚姻的,这下也问不成了,只好转回头向回走,走了没两步,就被路上的老树根绊了一跤,“哎呀”一声,就跌回了自己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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