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蒸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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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唐申因为放狗挨了丘阿姨的臭揍。这孩子点心没吃上却吃了打,心里憋气,看唐伯虎的眼神都不对了。
唐申在外面哭,唐小妹在自己房子里哭。唐伯虎心里不落忍,去妹妹房子里张望,看见唐小妹把张灵的画铺在桌子上,眼泪就扑倏倏地掉下来。唐伯虎说:“小妹,这事是我干得不好,本来我是想请你劝劝他的。”
唐小妹摇头:“没用的,劝也没用。”
“别丧失希望么。”唐伯虎安慰道,“他也就是没考上心里郁闷,等他调整好了,你再说他几句,很容易。”
唐小妹抬头看着唐伯虎说:“哥,你还没看出来么?张灵哥哥喝酒已经把脑子喝糊涂了,这书他是肯定读不成了。今天画张画,没酒都画不下去,他以后要是背书,难道还要就着酒背么?”
唐伯虎听着唐小妹说话,心里也难过,眼眶就红了。想起半年前在城头和张灵斗对子斗诗,那时候是多么无忧无虑啊,唐小妹还暗中偏向着张灵呢。现在可好,才过去多长时间,这考试真能整人成这样?
心里一难过,不想在家呆着了,出去转转吧,散散心。
想起要出门,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那就是答应他去借船借姑娘,给文征明同学开开荤。这些日子忙张灵的事情,忙自己的事情,倒把这事忘得干净了。想到这儿,便把伤心收住,回到自己房间,给小徐姐姐写了封信,把大概意思说了说,告诉她要是能办,就约定日子,三天后把回信放在门缝里自己去取。然后他把纸叠了叠装在信封封好,揣上,出门信步就往城外走去。
要么说人苦闷的时候不能在家呆着,必须出去走走呢?这外面果真是好,春深风轻,杨柳拂面,空气也清新,走着走着,心情就好了起来。转来转去,径直来到小徐姐姐租房的地方。推了推,房门是锁着的,扒着门缝往里瞧,心里喝了声彩,只见里面的花开得跟云锦一般,层层叠叠,煞是好看。心想现在要是自己能在这盛开的桃花下和小徐姐姐吟诗唱曲,喝酒谈情,该是多爽的一件事情。暗地里下了决心,等以后自己有了机会,一定要买这个地方,做个漂亮的园子,就当是给小徐姐姐的礼物吧。
呆了一呆,把信塞进门缝,叹了口气,走了。
为啥又叹气呢?因为一想起园子,就又想起王姑娘来了。也不知道这位王姑娘是不是也会想他。老王鏊应该又办完了事回北京了吧?可惜自己现在也不能去看她,因为要迎娶小徐妹妹。这么想起来,人生不如意的事情还真不少。
正在瞎逛的时候,突然看前面人声鼎沸,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非常热闹。小唐闲得没事,也挤过去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大高个,披头散发,手里拿着把大扇子,照着身边炉子逛扇。这炉子是铜的,点着火,上面烧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锅。那锅直上直下,热气腾腾。大个子一边烧,一边嘴里念念有辞。还不停有人把一贯铜钱递给他,他把钱往怀里一塞,便把那人的名字记在小本上。
小唐没看明白这是干吗呢,想找人问问。眼睛四下踅摸,还真看见一熟人。谁啊?都穆都少爷,也挤在人群里抻着脖子看呢。这都穆看着看着,也看见唐伯虎了,便凑过来:“哎,唐哥,你也看啊?”
唐伯虎心里不太喜欢都穆,不过人家主动打招呼了,还叫了哥,也不好意思不搭理,就问:“中间这傻大个儿,干吗呢?”
“他说他是游方术士,会蒸银子。”都穆说,“这头一锅银子就快出锅了。”
唐伯虎就是一愣,听说过蒸包子蒸馒头的,就没听说过能蒸银子的。
唐伯虎问:“怎么蒸啊?”
“用面蒸啊。自己拿上一斤面给他,算是原料,一贯钱算是工钱。他把面倒锅里,蒸上一个时辰,念点咒语,据说出来的就是一锭银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唐伯虎心里冷笑,问都穆:“你信么?”
都穆还没来得及回答,人群就是一阵躁动。银子要出锅了。
大家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看那个大个子走到锅前,“嘿嘿哈哈”地吆喝了半天,猛地揭开锅盖,伸手进去一捉,雪花白的一锭大银子就被他捉了出来。银子多烫手啊,只见他把银子捧在手里,又拍又吹老半天,好像捧着个山芋。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喝彩。
那大个子双手捧着银子给大家看,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阵惊呼。走到都穆面前,都穆伸手碰了下,回头跟唐伯虎说:“别说,还真是热乎的呢。”

唐伯虎不言语,只是冷笑。只见大个子走到场子中间,提高了嗓门喊道:“诸位老少爷们儿,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这可是真金白银啊。本人法力有限,一天只能蒸出十五锭银子,所以大家要蒸赶快蒸……”
几乎立刻就有人掏钱,有人掏出五贯钱来:“今天的银子我全包了。”
“这儿哪成啊,先来后到么。”别人不乐意了。一刹那人们争成一团。
唐伯虎看都穆伸手也往怀里摸,赶紧拦住他:“兄弟,别上当,这是个骗子。”
“怎么会骗呢?”都穆不解,“可是看得真真的,都摸过了,是真银子啊。”
只见那大高个喊道:“大家都别急,想蒸的全能蒸出来。看大家这么热情,我也很受感动。这样吧,你们要信得过我,今天就先把钱交给我,今天夜里我也不睡了,彻夜工作,明天早晨仍在此地,我把银子交给大家。”
顷刻间,大个子面前的钱就堆得跟小山似的,他还像模像样在小本上记名字。都穆的手一直被唐伯虎按着,脸涨得通红:“唐哥,快点吧,这队就要排不上了。”
唐伯虎说:“你不用忙。”便走到场子中间,伸手拍了大个子一下:“老哥,我没带钱怎么办啊?”
大个子正忙着,挥挥手:“小孩儿一边儿去,没带钱回家取啊,家里要没钱,先把房子卖了,拿钱来蒸银子,蒸完银子把房子再买回来,不就结了。投资么,得下点本。”
都穆赶紧跟过去,对大个子说:“这位是我们吴县有名的才子,唐寅唐伯虎。”
“哦。”大个子一愣,“好啊,才子好啊,帮我写个标语啥的贴墙上,才子最有说服力了。”
唐伯虎问:“那你怎么谢我?”
“这好办,明天老哥白送你银子。”大个子说。
“那说定了。”唐伯虎转身对都穆说,“帮我找纸笔吧。”
这吴县老百姓看热闹的多,见小唐要出手了,早有人屁颠屁颠从隔壁小店里借了纸笔出来,放在唐伯虎面前。
唐伯虎想都没想,啪啪啪啪四句诗:破布衫中破布裙,逢人便说会烧银。君何不自烧些用,担水河头卖与人。
写完跟都穆说:“帮我贴墙上。”
都穆看完,心里就笑了,说这唐哥果然一说就说到点上啊。有蒸银子的本事,还上街赚什么钱啊,自己蒸了花不就完了?
暗中思忖,这也就是碰见唐伯虎了,要不今天这冤枉钱还就掏出去了。
都穆把白纸黑字往墙上一贴,大家就围过来看,看过的就笑。大个子还在那记名字呢,一抬头,眼前这小山似的钱又被人都拿回去了。四下观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身边一个托儿,就是嚷嚷着要把银子包圆儿那小子,在那愁眉苦脸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大个子问,“不是才子给做告示了么?”
托儿指指墙上。大个子说:“你别让我看,我又不识字。”
不识字还在本上记什么名字啊?其实那本上都是他瞎画的,跟人说是仙书,就是心里根本就没打算再出现,收了钱今天晚上就开溜了。
小唐和都穆一口气转过好两条街,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互相看着还笑,都觉得这事干得挺好玩。
都穆说:“唐哥,今天要不是你拦着,我就吃亏了。这样吧,晚上到我家吃饭去。”
唐伯虎摇摇头:“你爸爸那老抠门,我才不去呢。”
都穆挠挠后脑勺:“也是啊。我爸爸这形象也得改改了。”
“没错,乐善好施多积德,将来有好报。”唐伯虎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你回家吧,我还有事呢。”
都穆点点头,抱拳,走了。
唐伯虎没回家,直接去沈爷爷那儿去了。他得找祝枝山去,把文征明那事情的细节安排安排。这唐伯虎就不用天天去沈爷爷那上课么?那当然了,小唐是秀才了,可以去县里的书堂免费上课了,不像祝枝山和文征明二位,还得为补考而奋斗。其实小唐县里的学也不用上,他自己觉得现在去考试,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考就能考上,关键是第一。
进了沈爷爷家门,果真看见祝枝山和文征明,还在那摇头晃脑地背呢。小唐咳嗽一声,祝枝山放下书,冲他挤了挤眼睛。
心有灵犀,小唐立刻就明白,祝枝山已经都安排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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