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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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廷瑞中午在唐家吃饭,下午回来,就张罗着买肉买菜,说中午这饭吃得太憋屈,又被丘阿姨当众摆了一道,晚上要和小唐好好喝两杯。徐娇笑道:“爹,哪还轮得到你准备啊,我都收拾得好了。”
徐廷瑞进厨房一看,果然是盘盘碗碗已经一大堆,肉啊菜啊都做得差不多了,最馋人的是案子上一盆熏鱼。徐廷瑞伸手去拿,被徐娇打了下:“人家刚摆好的盘子,开饭再吃嘛。”
徐廷瑞嘿嘿地乐:“行,咱白养闺女了,这才几天啊,说话就向着女婿了。”
这一句玩笑,把小徐的脸一下子说红了,飞身从厨房冲出去,躲到自己屋里再也不肯出来。
老徐站在院子里嗬嗬地笑。把这小闺女嫁出去了,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算对得起孩子他娘了么。
快到饭点的时候,唐伯虎提着好多吃的来了。这些吃的,是唐广德一定让他带上的。亲家之间么,一定要礼尚往来。徐廷瑞赶紧说:“你看你看,又是这么多吃的,我们人少,根本吃不完么。”
唐伯虎跟徐伯伯客气了两句,眼睛直往小徐妹妹房间里瞟。唐广德就叫:“喂,丫头,你等的人来了。”
小徐妹妹就跟燕子似的,“嗖”地从屋子里蹿出来,笑眯眯地看着唐伯虎。那叫一个漂亮啊,收拾得亭亭玉立,大眼睛水汪汪就跟透明的似的,唐伯虎当时差点脚一软跪下。
两个人转眼间就进了厨房,研究各种吃食去了,把个徐廷瑞晾在院子中间。老徐摇摇头,都说这小男女一谈情说爱就不认爹娘了,看来是真的。
晚上吃饭,徐伯伯和唐伯虎拉着家常,小徐妹妹在旁边帮着倒酒。这酒是小徐妹妹倒的啊,每一口喝在嘴里都是甜的,这鱼是小徐妹妹做的啊,每吃一口都是香的。越吃越喝越得意,看着小徐妹妹,那叫一个看不够。
趁着这功夫,老徐就跟唐伯虎说起体己话:“小唐啊,你可千万别有什么压力,什么阴影啊,你就当自己是受伤了,生病了,退出了……这不是水平问题,这是运气的问题。”
唐伯虎端着酒杯说:“徐伯伯,我没压力,我真的没压力。我都快给忘了。”
徐娇在一旁嗔怪道:“爹,吃饭呢,别老说那些没意思的事情啊。”
“好好我不说了。”徐廷瑞干了酒,“我就不照着你们了,你们接着聊啊,我回屋歇了我。”
这徐廷瑞也有个小小的变化,唐伯虎考试前,他没事就在这俩孩子眼前转悠,怕就怕他们俩光顾着言情了,耽误小唐学习。现在考完了,他也啥都不想管了。下件事情就该办喜事了,就让这小两口自己聊吧,增进感情么。
“多吃鱼,少喝酒。”小徐妹妹看着唐伯虎说,“你不是爱吃么?今天就吃个够。”
唐伯虎嘴里顷刻塞满,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吃完饭,小徐妹妹洗好了碗筷,徐廷瑞那屋里灯就灭了。唐伯虎简直是心花怒放,拉着小徐妹妹的手,坐在院子的栏杆上。那双小手温润可爱,上面还蘸着水,唐伯虎捧着,在月亮下看了又看。小徐妹妹乐了,问:“你都研究出什么来了?”
唐伯虎说:“我研究出一首诗来,是专门歌颂小徐妹妹的双手的。”
“那念出来听么。”小徐妹妹说。
唐伯虎吟道:“袅娜仙子倚画栏,满身风露不知寒。玉纤弄水金钿湿,要捧嫦娥对面看。”
这就把小徐妹妹,说成在水边的美丽姑娘,想要从水里捧起月亮来。
小徐妹妹睁大了双眼,崇拜地看着唐伯虎,说:“我真想知道,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
唐伯虎嘿嘿地笑。
小徐妹妹又问:“你怎么那么多词儿啊,你是不是个天才?”
“那可不能这么说。”唐伯虎嘴上谦虚,心里却是十分受用,接着不知不觉又开始吹牛,“这个只是我的特长而已么,看到什么,心里有感觉,就会做诗的。”
“真的?什么都能做么?”小徐妹妹问。
“那当然……真的。”唐伯虎不知道小徐妹妹又有什么主意了,乍着胆子说。牛吹了,想退还真不容易。
“那你到我屋子里来。”小徐妹妹拉着唐伯虎就走。
唐伯虎简直要乐疯了。多少天啊,就一直想进小徐妹妹的房间,一直没找着机会。这今天是怎么了?考场失意情场得意么?
脑子里电光火石般转了无数念头,人已经在小徐妹妹的闺房里了,那叫一个香啊。小徐妹妹说:“我要找一件最不容易做诗的东西,看你能做出什么。”
她开始翻箱倒柜,竟然从柜子的最底下,拿出一个砧一个杵来。如果想把什么东西,比如蒜啊,姜啊,或者药材啊,捣成泥,就得用这个东西。砧在下面,像个碗,杵在上面,就是棒槌,一下下砸。这是最家常不过的东西。小徐妹妹拿它出来,就是想看唐伯虎是不是在吹牛。

唐伯虎看着这物件,当然是不肯示弱的了,略略一想,便朗诵道:“忍抛砧杵谢芳菲,敲断叮咚梦不归。闻说夜台侵骨冷,可怜无路寄寒衣。”
小徐妹妹看唐伯虎反应太快,愣住了。转了转眼睛,把自己的针线筐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一束彩线。
唐伯虎道:“冬至人间号一阳,曾添彩线绣匡床。而今彩线匡床在,地下谁知日短长。”
小徐妹妹拿出一把尺子,唐伯虎立刻说:“佛说虚空也可量,虚空比恨恨还长。银花宝钿金星尺,认得纤纤十指香。”
小徐妹妹拿出针来,唐伯虎又晃晃脑袋:“乞巧楼头乞巧时,金针玉指弄春丝。牛郎织女年年会,可惜容颜永别离。”
小徐妹妹再拿起剪刀,唐伯虎说:“凤头交股雪花镔,剪断吴淞江水浑。只有相思泪难剪,旧痕才断接新恨。”
小徐妹妹最后从筐里拿出自己的镜子,还没举到眼前,唐伯虎就说了:“海马葡萄月满围,就中曾忆睹崔徽。一朝失手庭阶下,从此鸾凤两向飞。”
海马葡萄,是说铜镜子上的花纹,这崔徽又是哪个呢?原来是唐朝河间府一位美丽妓女。当时有个官叫裴敬中的,到河间府出差见到崔徽,两个人情投意合,甜甜蜜蜜地过了几个月的日子。可惜后来裴敬中回去交差,决定不带崔徽走。离别之后,崔徽想得很是辛苦,知道另外有个官叫白知退的要去见裴敬中,就对着镜子画了自己的一张自画像。她把画交给白知退,说:“你见到裴敬中告诉他,我快想他想死了。”
没有多久,崔徽就得了相思病,很快在思念中死去。
小徐妹妹听了这诗突然停下,问:“你不累么?”
唐伯虎今天打算卖弄到底了,说:“这也就刚刚算暖个场子,才开始。”话一出口,才想起自己用典故用了妓女,这小徐妹妹也是读了不少书的,当然听出破绽。赶紧遮掩:“咱们继续,继续。”
小徐妹妹倒也没生气,就是开始随便乱指了,她先是指了指床边织布的机杼,唐伯虎就说:“佳人归去踏青云,机上鸳鸯背地分。闻说九泉长不晓,却从何处织回文。”
小徐妹妹的手指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晃到了窗前的蚕笸箩上,唐伯虎又说:“鸡豚已赛马头娘,赛罢佳人赴北邙。百箔花蚕心尽痛,一时都断了丝肠。”
小徐妹妹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鸡豚是比喻很小的东西,马头娘就是蚕,说蚕一辈子吐的丝很少也就罢了,但是又提到了北邙山,那是传说中很有名的墓地,这诗做出来,相当的不吉利。
唐伯虎还浑然不知,顺着小徐妹妹的手指又看到了灯擎,那是插蜡烛的落地长杆,唐伯虎接着说:“三尺银擎隔帐燃,欢娱未了散姻缘。愿教化作光明藏,照彻黄泉不晓天。”
接着余兴未尽,又拍拍和小徐妹妹坐着的床:“月沉花谢事堪伤,春树红颜梦短长。只有绣床针线在,残绒留得口脂香。”
小徐妹妹不说话,只是低头深思。唐伯虎问:“你服气了没有?”
小徐妹妹看着他:“服气是服气了,可是你今天怎么了?就跟中了邪似的,一直在死啊散啊上面打转,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大半夜的,你就不怕吓着我?”
唐伯虎还真没往这方面想,他满脑子都在想,做诗就要做成套的。这一套诗下来,风格相近,多整齐啊。经小徐妹妹这么一点,突然也觉得不对味儿,再看小徐妹妹,刚才的高兴亲密劲儿已经不见了,脸色煞白,眉头紧皱,再摸摸手,也出了冷汗。
他赶紧抽了自己一嘴巴:“我错了错了,这诗就算没做。”
小徐妹妹叹了口气,说:“你回你的房间睡觉吧,我已经很累了,我也想睡了。”
唐伯虎灰溜溜回到自己房间,心里那个后悔啊。人不能过于卖弄,本来是想混到小徐妹妹房中,一逞口舌之强,没准就顺势把好事成了。谁知道手也拉了,床也做了,一时没搂住,做了一堆晦气诗,被轰回来了。这算什么事儿啊。
当下把自己骂了一万遍,心里气恼,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小徐妹妹的窗子也是一直亮着灯,不知道她还在做什么。那灯就一直亮着,亮到唐伯虎眼皮打架,瞌睡上来了,却仍然不灭。
唐伯虎就那么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诗就是诗么,半梦半醒中唐伯虎想,千万别当真,千万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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