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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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中秋节,卖月饼就成了头等大事。唐广德去年中秋卖月饼总共得了三百二十七贯,所以今年疯狂进货,准备大干一票,谁料想街上满是卖月饼的。眼看已经八月初八,离中秋没几天了,酒店里还存着大半屋子货。老唐这一急,嘴角就起了泡,嘴角起了泡,说话就不利落。说话不利落,出门推销月饼的活儿就全落到老婆身上……老婆一走街串巷,俩儿子一闺女没人看了。
后果极其严重。货要砸手里,小半年得吃月饼不说,一年辛苦白搭。几百贯啊,不是闹着玩的……老婆说了,攒上几年月饼钱,儿子娶妻闺女出嫁全齐活。现在呢?
中午老唐出去看了一眼,隔壁六宜楼饭庄也卖月饼呢,而且降价了。八文钱一个月饼,现在五文钱俩。老唐死活不降,多好的月饼啊,织锦包的盒子,里边还赠一小瓶丹阳封缸陈酿,才二十文钱,降就赔了。可是不降,愣是走不动。
大中午的天儿挺热,还闷闷地要下雨。老唐坐在酒馆柜台后面,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吃饭的人已经没几个了,伙计一一问过谁买月饼,没一个要的。老唐祖上山西人,本来卖刀削面钵鱼儿,谁知道十几年下来,吴县地面儿没人认,只好改戏江浙菜。可这手唐广德不擅长,请好厨子又贵,这馆子一直开得磨磨叽叽。老唐多聪明的人啊,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坐以待毙,所以打起了月饼的主意。去年一举成功,没想到今年,家家都来这一手,眼看着要栽了。
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听着外面一阵喧哗。有个愣小子探头进来大喊一声:“唐叔,你儿子掉河里了。”
昂?唐广德一愣神,小崽子们不是在午睡么?啥时候出去了?
唐家酒馆暴了棚了,一下午的功夫,老唐的月饼被席卷一空。隔壁六宜楼也沾了光,月饼卖了个精光。六宜楼的老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跑过来找老唐念叨:“我不应该降价啊,应该挺住。”
最兴奋的是孩子,唐小妹站门口,一个劲儿地唱莲花落,后面跟屁虫似的跟了一群。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全城孩子都会唱了。老唐没多留意他们,忙着数钱呢,除了大大小小的铜钱儿,居然还有好几张大面额的宝钞,仔细算算,竟然五百多贯钱了,发了发了,一举扭转局面。
然后就听着有人哭,唐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回来,浑身脏得没样,光脚上全是泥。
“哭啥呢?”老唐拿抹布给他擦了擦脸,“你哥呢?”
“他们不带我玩儿……他和张哥跑了……”唐申告状。
常有的事儿,往常唐申也经常被他哥甩了。老唐拉着唐申去厨房,从匣子里摸出块点心塞给唐申:“别哭了,哭什么,吃!”
唐家孩子就是这样,唐寅人精搞怪,唐申窝囊,唐小妹热爱演艺事业……嗓子好长相俊,没办法。
唐记稳得利饭庄,在皋桥西头吴趋坊巷口,坐北朝南。这里是吴县最繁华的地界,街道两侧水道纵横。小孩经常在河里打水仗,弄得浑身透湿肮脏不堪。唐广德早已经训诫两儿一女,严禁下河捉鱼捞虾。而且前几天就有邻居家孩子陷淤泥里没出来。于是唐广德更是小心,车轱辘话说了无数回,可这帮小崽子就是不听劝。
老唐风似的跑出来,跟着那愣小子往前,这孩子叫张灵,调皮得很,跟自己的两个小子是这一带的搞怪头子。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老唐一边跑一边问:“谁掉进去了?”
“都掉进去了。”
老唐有点晕,到了桥头一看,可好,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河里俩孩子扑腾,一个唐寅,一个唐申。唐寅个子高点,在河里露出肩膀和脑袋,唐申光着**骑在唐寅脖子上,做出各种手搭凉棚的猴样,引得围观的人阵阵哄笑。
老唐心里叹口气,一心想把这俩孩子培养成读书人的,看来是没戏了。
老唐正待发作,忽然听得人群里一个童声唱起来。仔细听,是自己小闺女唐小妹。这声音铜铃般清脆,甜甜腻腻,仿佛闷热天气里一片清雨飘过。说来也怪,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唐小妹并不怯场,站在河边,手里拿根绿柳枝,上面拴个小红花。看着自己俩哥,婉转地来了一段莲花落:
月饼馅料多又杂,想要说清有办法,自编一个顺口溜,诸位看官需记下。爽淡月饼有两种,南瓜脆梨要记牢,祖传月饼不能少,红莲白莲看家宝。五仁青豆红豆沙,玉米马蹄配绿茶,燕窝莲蓉栗子蓉,香芋枣泥黑芝麻。香葱牛肉蔓越梅,密制柚子头一回,樱桃乌枣核桃馅,锦装礼盒陈酿美。希罕馅料人人夸,香菇鲍鱼和雪蛤,佛跳墙加鲍汁皇,味道好来口碑强。价钱公道买得值,六种酥皮里面装,中秋团圆吃月饼,快到皋桥找老唐……

小丫头齿白唇红,伶俐可爱,歌词唱出来惹得众人一片喝彩。唐广德心里一下就酸了,这些孩子还真懂事了。
张灵嘻皮笑脸,转身要跑,老唐一把揪住他耳朵:“这谁的主意?”
“唐叔你轻点。”张灵喊,“全是唐伯虎那小混球的主意,歌词也是他写的……我就是个跑腿的,叫你是出来收钱的。”
唐家酒馆暴了棚了,一下午的功夫,老唐的月饼被席卷一空。隔壁六宜楼也沾了光,月饼卖了个精光。六宜楼的老板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跑过来找老唐念叨:“我不应该降价啊,应该挺住。”
最兴奋的是孩子,唐小妹站门口,一个劲儿地唱莲花落,后面跟屁虫似的跟了一群。估计再有一个时辰,全城孩子都会唱了。老唐没多留意他们,忙着数钱呢,除了大大小小的铜钱儿,居然还有好几张大面额的宝钞,仔细算算,竟然五百多贯钱了,发了发了,一举扭转局面。
然后就听着有人哭,唐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回来,浑身脏得没样,光脚上全是泥。
“哭啥呢?”老唐拿抹布给他擦了擦脸,“你哥呢?”
“他们不带我玩儿……他和张哥跑了……”唐申告状。
常有的事儿,往常唐申也经常被他哥甩了。老唐拉着唐申去厨房,从匣子里摸出块点心塞给唐申:“别哭了,哭什么,吃!”
唐家孩子就是这样,唐寅人精搞怪,唐申窝囊,唐小妹热爱演艺事业……嗓子好长相俊,没办法。
吴趋坊往西二三里地,就从阊门出城了,城外有庙,有有钱人家的小别墅,当然也有不错的学校私塾,还有不少歌楼茶馆红粉烟花之地。唐寅和张灵就喜欢去这些地方,倒不是为了向往富裕生活,就是为了捉弄人。
比如今天,这俩拄着一竹竿,假装看不见路,斜斜歪歪走路,看见有学生放学,就拦上去了。
装要饭的这事儿,唐寅是相当擅长,一坐就坐在一漂亮孩子面前了。那孩子穿着丝绸小对襟儿褂子,手里拿把扇,身上背着包,吓了一大跳,往后就退,后面是张灵。
那孩子汗就下来了,以为是截道的社会青年。
“兄弟给个饭钱。”唐寅眯眼。他认识这孩子,名字叫都穆,学习不错家里宽裕,看人抬着鼻子——其实也不是很有钱么,一个小地主的儿子,也许还没有自己家阔。但没办法,人家要那范儿。
都穆看着这二位浑身泥巴光着膀子,身上一股汗骚之气,特本能就一只手捏鼻子,另一只手直摇:“起开起开,爷没钱……没零钱。”
唐寅就看不惯这样,女里女气的,酸。唐寅说:“多少无所谓,行善么。”
“我有零钱。”张灵在都穆身后说,“可以找。”
“不嘛……再这样我可就喊人了。”都穆脸红了,威胁。
“得得得,这孩子不禁逗。”唐寅从地上爬起来,索然失去兴趣,他说:“你给小爷笑一个就走吧。”
小唐一睁眼,都穆就认出来了:“你不是那谁来着?”
“少废话,笑!你不笑我可给你笑了啊。”张灵在旁边吓唬。
都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唐寅就烦人哭,他不爱带唐申玩儿,就是因为唐申老哭。男的没事哭什么啊。这下可好,本来就想逗逗,变成欺负人了。
正愣在那儿犹豫,是哄还是不哄呢,旁边过来人了,也是一学生。
穿得干净,一身白土布短衫,还打着补丁,个子挺高,浓眉大眼,张嘴就说:“两位兄弟别难为他了,你们吃饭多少钱我给。”
听着口音,不是本地人,一股子浙江味儿。
都这样儿了,唐寅只好扫眉搭眼说:“我们不缺钱,闹着玩呢。”
“那就不对了。那就是专心难为人了。”白短衫开始讲道理。
张灵岔话头:“哎你新来的吧?哪儿的人啊?”
“我就是本地人啊。”白布衫说,“小时候跟爹在浙江,这不刚搬回来。”
“那你叫什么,你爹是谁?”张灵又盘问。
小哥儿几个刚开始唠,没想到都穆一把把白布衫推开:“谁要你管啊,柳树头!”
白布衫没防备,咣当坐地上了。唐寅气了,正要抓他,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哧溜一下没影了。
白布衫从地上爬起来,唐寅和张灵本能帮他掸土,结果不掸还好,就这两双泥手,在白衣服上越掸越脏。
掸半天,唐寅说:“算了弄不干净了,回家让你妈洗吧,反正天黑了也看不太出来。”
“没事没事。”白布衫倒是挺客气,“刚才聊哪儿了?我记性不行。”
“问你叫什么来着。”张灵提醒。
“噢,我叫文璧,字征明,外号柳树头。”白布衫拱手,“二位豪客姓甚名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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