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流云 闲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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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舞(上)
“诸位想要我易容成谁呢?”
巨大的蝴蝶在黑夜中展开了翅膀,夙夜翩然飘近众师,曝露在灯火之下。好了,如今总能捕捉他的面目所在,可他的容颜竟是流动的,瞬息间桑田沧海,令人挫败地明白见到的仅是他变幻出的皮相。
撄宁子忍不住抚掌道:“迄今与会的灵法师中,当以阁下法力为最,奇哉,壮哉!”
夙夜淡淡地道:“山主言重。九伤、伏星、劳牙、兜香诸位灵法师皆是佼佼之辈,我不过懂得些微幻术罢了。”
墟葬点头,插嘴道:“你就易容成紫颜好了。”
夙夜一笑,定定地看了紫颜一眼,容颜骤变。宛如风起云涌,众师眼睁睁见他的身形也在变,与紫颜一般高矮胖瘦,眉梢眼角分毫不差。
旁观者的惊叹抵不过紫颜内心的震撼,他忽然乏力地想,究竟他为什么要去修习易容?如果法术可以轻易地达到他想要的境界,他是否又走错了最初的路?
人定胜天。他不无悲哀地觉得,惑人的法术才是真正可以欺骗上天的法宝。什么修改命运,改变未来,灵法师轻松地就能做到。一支箭,一把刀,他的易容术在危机临头时,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夙夜身上的墨袍自如地转换大小,仿佛特意为了区别,没有连衣著也化去。此时,衣饰夺目的紫颜在他身边黯然失色。
??看出了紫颜的失意,突然对所学没有了信心的少年脸色苍白,仿佛被身旁的蝴蝶噬尽了鲜血。初识他时的坚定与自信,被夙夜展露的法术消磨得了无痕迹,相反因极度怀疑而导致的错乱在心头滋长。不,这不是她熟知的少年。??叹息着摸出一道色如玛瑙的香料,祈求紫颜能够忆起前尘往事的气息。
采自辟邪树的安息香亭亭飞向紫颜。犹如醍醐灌顶,他当即清醒过来,想到心头的迷茫,恐怕有夙夜在暗暗推波助澜。众师对灵法师的警惕之心并非事出无因,的确,若无强大的心灵支撑,很容易就会被夙夜的法术迷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以。
紫颜澄心静虑,收拾起遍体鳞伤,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站起。他直直地盯住夙夜,当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夙夜的脸也就有了固定的面容。他要借这个时机,好好地看个分明。
“姑娘当我是邪灵了么?”夙夜并不在意紫颜的凝视,懒散地瞥向??。灵法师经常用她所烧的安息香驱散恶灵,??这招令夙夜亦哭笑不得。
墟葬忽然说道:“灵法师的易容术,应该不止于此。”
夙夜道:“不错,雕虫小技,何限于此。”说话间,他恢复了原样,同样快得不容人分辨,那不可捉摸的容颜又回来了。
凌空一抓,夙夜手执一纸白笺,微微笑道:“这回就易容成山主的样子吧。”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拟成剪刀的形状,咔嚓剪起了白笺。
手指如快刀,碎纸飞扬,手中现出一个人偶。所有人目不转睛地屏息看着,他又不知从哪里捞来了笔墨,为它勾勒了简单的眉眼口鼻。唇齿微动,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咒语之声,催动人偶的灵力入注。
而后,他轻吹一口气。
人偶不见了,代之以撄宁子和蔼的笑容,惊得真正的撄宁子从椅上跳起。丹眉等人向来知道灵法师的手段,见状尚按耐得住惊讶,傅传红与??、青鸾无不叹为观止,揉了眼想重新再看一遍。一直以来,对寻常人来说灵法师是异类的存在,机缘巧合下能见他们施展本事,无人不想多看几眼,让自己相信世上确有神仙。
紫颜青了脸,夙夜随手一技,便是易容师梦寐以求的境界。剪纸**,要易容何用?刚刚藉勇气恢复起的信心,又被这一击弄得支离破碎不堪收拾。他不无挫折地想,是否人无法永远坚强如斯?那些沉着果敢,处变不惊,要怎样才可修炼得来,无论面对何种突变,都得失无挂,潇洒自如?
他的路还很长。只是今夜兰烬灭落,伸手不见五指。
夙夜像是洞悉紫颜内心的彷徨,嘿嘿笑着,故意让紫颜看清他奚落的笑容。他不是天生的善者,摧毁一个人的信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幻化紫颜容貌的时候,他于电光石火间渗入了某个过往,这让夙夜很想掂掂紫颜的分量,究竟是否值得陪他玩下去。
若这少年足够有趣,不妨放过他,毕竟灵法师与易容师共存多年,非是没有交情。

其实紫颜钻进了牛角尖。夙夜暗自好笑,如果灵法师能搞定所有的事情,撄宁子何必请易容师赴会?以己之短,拼敌之长,自然落到下风。夙夜幽幽叹气,要不要告诉紫颜?有点心痒呵。
“敢问大师的灵力可以支持多久,让这人偶容貌不变?”
很久没说话的紫颜,从容的声音再度传来。
夙夜一怔,紫颜已经找到了答案,心下颇有好感,微笑道:“十二时辰。”
紫颜释然,夙夜的人偶并非恒久鲜活的东西,过足一天就要化成原形。如此说来,易容术倒要长久许多。
“没法子支持更多辰光?”
“我是人,不是神。”夙夜回答,“况且咒语对一个人偶,只有一次效用。”
紫颜听得悠然神往,若是能学点咒语,也不是坏事。这念头刚升起,夙夜冷冷地道:“我劝你一鳞半爪也不要学,灵法师不能娶妻,形同和尚。若是你学了一星半点,我少不得收你做徒弟。到时你家绝了后,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
紫颜涔涔汗下,勉强答道:“娶妻这么久远的事……”
夙夜笑得妖媚:“对于尚有可能之事,就不要说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
紫颜抬头看他。无法看透夙夜的真面目,但他的年岁应该大不到哪里去。灵法师的天地不是凡人能窥伺觊觎,他好心的相劝也不无道理——倘若紫颜一心想以法术求巧,在易容一道上便无法达到最高境地。
撄宁子缓缓地鼓着掌,尴尬地对夙夜道:“不知大师能否将这假人撤下?”夙夜哈哈笑道:“是我不好,叫山主紧张了。”微念咒语,人偶软软地化作白笺。
??凑近了对紫颜道:“我记得你会看气?”
紫颜一怔,想起初见??,开玩笑说她身上无杀气,不觉一动,仔细回想夙夜咒语幻化的人偶。??微笑道:“你留神看了,幻术变化出的人,并没有活人的气息。纵然它会走会动会说话,也不过是人偶。”紫颜道:“是否连你也嗅不到它的气味?”??点头:“不过我猜以夙夜的本事,真要想在人偶身上沾染人味,也未尝是件难事。”
撄宁子叫人撤了酒宴,换上茶点,众师沿了阁楼窗边坐了,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十师中以阳阿子年岁最长,他见气氛略僵,招呼身后的弟子明月,向撄宁子一拜,道:“且容我和徒弟合奏一曲,给山主和诸位解个闷如何?”
撄宁子呵呵笑道:“再好不过!每回听到大师的乐曲,我心便宁静非常。”
阳阿子从袖中摸出长笛,明月打开乐囊中的古瑟,如牵挽情人的手,乐器在抚摸下闪出釉亮的光泽。清音初起时,宛转如天与地的私语,纤纤拂弄心尖。披纱垂柳,迎风扶云,烟波细雨,红尘醉软。笛瑟合鸣,听者心境各不相同,孤寞,唏嘘,冷淡,怅惘,一个辗转,一波曲折,一段人生。
撄宁子叹息摇头,勾起无限往事,锁眉的愁意略略舒展了,旋即一个音跌落,又再度拧成了结。不如意事常**,纵吃穿不愁又何用,富有也一样不快乐。他黯然神伤,陷入迷糊的沉思里去。
笛声甫一作响,傅传红便被诱得潸然泪下,仿佛投身于起伏的乐律中,忍不住用手蘸了茶水,在一旁的高几上描出苍茫山景。落落青山今何在?千红万绿不见人。??受了音色感染,怔怔望他,忽觉这呆气的画痴流泪甚是动人。
紫颜听到了杀伐之声,硝烟的战场,血腥的杀戮,沙哑的嘶喊。绝望的脸孔一张张闪过,他闭了眼,被狰狞的面容惊得张开双目,不想再凝听乐曲里的悲哀之音。他同时疑惑,两个儒雅斯文的乐师,为何能奏出如此铿锵战乐,将心狠狠裂成了两半,才听得懂个中无言的痛。
想到这里,禁不住杀气的他打了个寒战从乐曲中醒来,瞥向夙夜。不知不觉中,他已过度在意这个灵法师的存在。的67
夙夜的墨袍随了乐曲缓缓飘动,是唱和或是陶醉,它就如一个活生生的人,兀自摇头晃脑宣泄自己的喜好。而夙夜漠然如山,任何波涛到了山崖前便粉身碎骨,不论悲喜,于他不过是烟云。若十师里他人皆至情至性,夙夜便是无情无性的一位,亲近不得,唯有深深地敬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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