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事是风筝,线在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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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屏山是长白山的余脉,远看恰似孔雀开屏,煞是好看。传说孔雀仙子看上人间沈郎,不顾天庭反对,执意下凡成亲。天庭让她选要么返回神仙日子,要么在人间变成一座羽毛形状的山峰。孔雀仙子选了后者,与沈郎终生相伴。
此季正是清草花香,夜虫呢哝,只是山中人无心赏。叶仙娉他们一不见踪影,公主就要下来,这样快些,成妙天轻声道。
终于在半山腰找到一个隐蔽的荒凉山洞,成妙天放下公主即倒身叩头,婉真公主在上,小人成妙天拜见。公主小蛮腰温热的感受似乎还在他的掌心,这千金之躯,若不是今日国破家败父母双亡,他连抬头看一眼怕都难。
半晌,婉真公主才道,是母后生前让你来保护我的吗,你见到我送走的哥哥和弟弟了吗?她似己麻木,见愁绪不见泪光。
成妙天心里万分惭愧,小人是……他真是难以出口,但那边在等,人命在等,小人保护公主万死不辞,小人……想借公主藏宝图一用。
婉真公主晶亮的眼睛里先是惊异,而后成了愤怒。成妙天跟本不敢与她对视。
她不说话。突然举起长剑,直奔自己的脖颈。成妙天一枚铜钱射出,那剑已弹出几丈远。公主,恕小人得罪了。成妙天话间已点她的**道。
成妙天仍然不敢看婉真公主的眼睛。婉真公主却直直地注视着他,暗夜里宛如被侵被夺的小猫。
小人罪该万死。成妙天慢慢闭上眼睛,从头摸起,他真想那张图从她的云鬓掉落出来。没有,肩,没有,胸口,没有,腰间,没有……忽然,他感到一粒泪掉在手上,他的心都要碎了,似乎都尝到那滴泪的苦涩。那个娇贵的身躯在抖,却没有一点声音,力量,一种弱势中自毁式、不容人玷污的力量。成妙天这双手杀过无数人,歌舞升平的时候,也抚摸过许多女人,但他今天也颤抖了,婉真公主的眼泪和目光像无数把刀刺进他心里。
没有,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解开一件衣服,再解开……只剩下贴身的衣物了,那弱小的生命在清凉的夜色里瑟瑟发抖。
我求你杀了我吧。婉真公主轻轻的话音,像告诉成妙天一个远方的故事。
成妙天蓦地睁开眼睛,又反射般地闭上,可只是一眼,那个黑夜里的暗影就刻在了他心里。
要么你就娶我。
成妙天再跪下,小人罪无可赦,待小人完成这件事,就在公主面前一死谢罪。
我不是戏言,你已这样对我,若不娶我,纵使放我走,又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成妙天说不出话来。她千金之躯怎受过这样的轻侮,只是她宁愿一死或是宁愿和我这样轻侮她的人成婚,也不交出藏宝图。看来这图必是事关财富极多、机密重大……
他们不一定在山上。
他们一定在,美屏地界,除了丁裕堂池塘密室那样的地方,山上就是最好的藏身所在了。
万峰千岭,上哪找?
一个一个山洞的找,必须把他们找出来。
叶仙娉和她的刀。成妙天忙抱起公主往洞内躲,可这洞并不深,退几步已抵到石壁上。耳听得脚步声已临洞外,成妙天情急一拳砸在石壁上。
一片细沙掉落,竟有一道窄窄石门无声开启。成妙天抱公主闪进石门,凭经验他在里面的石壁上乱摸,也不知碰了哪里,石门又无声关闭。
这有一把剑,他们来过这。
在里面听外面的声音一清二楚,成妙天心提着,婉真公主一试便知只会些防身功夫,他一人都未必有十足把握赢,再拖着公主更凶多吉少,他绝不能让公主落在他们手里,也许不仅为了藏宝图。丁云香的样子浮上来一瞬间,他抛下了他们,他们一定被抓走了,玉端庄能放过云香吗,他该一鞭就让他毙命,但如果那样,此刻丁家恐怕已遭玉府的毒手。
仙娉,我们再练练第八层双刀斩浪吧。
听那个冷漠空洞的人发出这么柔情的声音,成妙天十分好奇。
我们已经很熟练了不是吗,还是先找到他们,找到藏宝图要紧。
要是现在就能练到第九层多好,我不关心什么图,我只想练成双刀为道,你答应我的,我一人一身、一生一世都只为那一天。
唉,叶仙娉的叹息中有太多滋味,你是最聪明的人,也是最傻的人。
只要能和你成亲,再傻我也愿意,我就是你的刀,别的什么也不是。
成妙天心下无限感慨,原来那个刀竟是个难以堪比的情种。话音都能听出来,叶仙娉在利用他,阻断了他大脑里的其他意念,让他只为了她活着,这个自私的女人,甚至连名都不让他留。都道世上女人痴,男人若痴情起来,更痴于女人。
也许那个刀的话也扰了叶仙娉的思虑,他们又找了一阵,脚步声远去。
躲过这一劫,成妙天陷入更大的困顿中——公主宁死不交藏宝图。
公主,小人是印梁府的人。成妙天深知,宫中人听到印梁府无不亲信三分,因为那里就是保卫皇族的大内高手的统辖机构。许多冷血杀手都世代以此为业,父亲当年亲自把他送到灵雀峭,以子承父业。他到印梁府的第二年,父亲就死于非命,死因至今不明。
可是,他努力收回情绪,摄政王,啊不,多尔衮他命人绑了小人的母亲,限小人一月之内找到公主和藏宝图。现已过半月,父母为天,小人性命为父母所给,无法见死不救啊。成妙天的两行清泪发出幽幽的光。这大该是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流眼泪。
无声。半晌成妙天抬起头,那女孩似无气息似的,平静地闭着双眼。她不相信。小人句句是真啊。没有用,公主丝毫不为动。
这也难怪她,经历了这多磨难,怎可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丁老伯和云香她们也不知怎样了,成妙天想,都是他的过错,可他现在又不能放下婉真公主去找他们……玉佩,娘给他系上的玉佩呢……玉佩给了云香了……那晚她靠在他肩上,有一股浓香……

不知过了多久,成妙天醒来,双耳发鸣,过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黑暗。一团白物踯绻在他脚边。
公主,公主。他摸到那白色一片滚烫,他忙沿着石壁乱摸,是了,就是方型的光滑平整的凹进去的一小块。石门开启,石洞外阳光如瀑,第二开晌午了。
公主面色苍白,动弹不得。成妙天懊悔地忙点开她的**道,扶她靠着石壁,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公主,我去弄些水来。那女孩始终闭着双眼,干裂的双唇间有丝微弱的气息。成妙天在石室外找到一块与内壁一样的平整凹进的石块,关上石门,又搬了一块大石头抵在门外,拉了些树枝掩上。
一定是她昨晚又惊又怕染了风寒,丁裕堂,这时要有丁家的人在就好了。
成妙天一展轻功到山下,才想起,药,现在哪里还有药呢?好不容易讨得几两碎药、一瓢水,也听到丁家人的确被抓到玉府。
赶回去,般开掩物,打开石门。啊,成妙天的药和水登时落地。婉真公主碰壁自尽,血流满地。
公主,你何苦如此?成妙天跪地托起那团素白。
突然,两道目光像两道疯狂的闪电,婉真公主一把匕首直**成妙天的胸膛。
公主?!……
婉真公主像用尽了全部力气,无意识地又阖上双眼。
成妙天挣扎地抱起婉真公主,不能死,他不能让她死。公主藏宝图我不要了,娘,妙天不孝,若为了我们一条命,要无辜人一条命,儿也实在做不到。
为什么下山这么难?飞短与漫长就在转瞬之间,其鸣也哀,其言也善,其看也淡,那为什么先前不能看淡?人生不能了悟的太多,先贤至圣又有几人能及。人都有累的时候,男人更是,家国责任要负,道义要负,感情要负……公主,你千万别睡啊,你知道吗,我在美屏见到了第一次让我心动和第二次让我心动的女子……
美屏街路上的人纷纷闪避,他们看到一个胸口插着匕首的男人抱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孩。哎,那不是娶了丁裕堂女儿的人嘛。他是得罪了玉公子和玉大爷。那女的是谁?他往玉府去了?!
离玉府还有几步,成妙天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让我救他们,我讲一个很好的事。丁半夫双眼湿润了。
哄小孩子的故事,玉某不太喜欢,我想丁神医知道玉某的身份和能得到的消息。
唉,往事就像个风筝,好像已飘得很远了,但只要这个人在,他的心一收,往事又会近在眼前。
那时有个年轻人在太医院做事,他常常去后宫,久了,有位寂寞的谭皇妃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他们自知大逆不道,只年少冲动,欲罢不能。他们抱了一死的决心,只是那年轻人已有妻室,还有一个几月大的女婴。
后来女婴的母亲,那个美貌妇人为此,为了不能得到丈夫的爱,忧郁而死。这是后话,当时,皇上已察觉此事,命一名武官把那个年轻人秘密处死。武官嗜酒好色,但心地很善良,他放走了他,回去说谎交了差,但后来……唉,好人终有好报吧。
谭皇妃在宫中诞下一个美丽可爱的公主,但她还一直想念着年轻人,直到皇上亡国自尽,她也在宫中自尽。皇上死前,要赐死公主,但公主惊恐逃跑,他斩掉她两根手指,再不忍心杀害。皇妃死前,让公主去找那个年轻人,让她说她是那年轻人的女儿,是年轻人和皇妃所生。其实,只有那个年轻人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儿,皇妃为权宜之计。当年年轻人一次误尝草药,早在婚后产女前就丧失了传宗育子能力,这可能也是他先遭背弃,再背弃妻室,喜欢上谭皇妃的原因。
举座震惊。
我可以救人了吗?丁半夫面无表情。
无人应声。丁半夫从怀中取出精致的小瓶,分别倒入婉真公主和成妙天嘴里,然后开始以温布擦拭。
爹,是真的吗?娘,是真的吗?丁云佩不见伶俐模样,那我的亲爹是谁?
是个恶徙,我跟你爹时已有了你,是你爹要了我们娘俩。
那云香也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了?她就是那个几个月大的女婴吗?
你不要再说了。丁云香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郁郁寡终,最后一句是娘对不起你,最对不起的是你爹爹。那其他的事情呢,难道还有隐衷?她真的全都错怪了爹爹吗?
爹,那个人是谁?丁云香泪湿衣衫。
起来,叶仙娉也没料到是这样,但她更关心另一件事,藏宝图呢,在哪?说出来,你们都不会死。
丁半夫面无表情地就医,忽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藏宝图我真的不知道,要么你就把我们都杀了。
玉衡斗权宜着,他给叶仙娉使个眼色,看看窗外厚厚把守的精兵,示意她此时不宜。
叶仙娉恨不能一脚跺穿了,藏宝图就在里面。但她还只能忍上这半日。
把哭嚎闹叫的弄出去,屋里只留下大夫和病人。
玉衡斗戎马大半生,还未遇如此奇切纠葛之事,而上关前朝帝家,机密财宝,事情重大。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苦苦思虑。
其实这两日他已派人赶往京城呈报。摄政王言,已知,自会处置。报与皇太后,竟得同样的答付。
玉衡斗体上意,应为不想他多管此事的意思,另有安排。那么他们也不是想要那个公主小女孩的命了,他们更关心的是藏宝图。从成妙天和叶仙娉两伙不同的来头,就可猜出一斑。他听闻成妙天的轻功和叶仙娉的武功皆出自灵雀峭,这几日已撒人多方探听,原来灵雀峭为江湖一个十分隐秘的教派,有传为专为朝廷培育杀手。那么成叶二人……这藏宝图是个玄东西,好了,他玉某跟着升官发财,不好,他也会被受牵连,唉,原想战乱后有几年消停日子,真是心想事宁事不宁,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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