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无语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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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华扑陈,珍玩熠熠。在如昼的烛光中,他一个一个物件仔细地审视,一遍,再一遍。他褪去身上的粗衣,换上金银并线的华服,他戴上一顶嵌满珠宝的帽子,然后对着铜镜照。他仰头大张着嘴,大喊一声,他知道,并没有声音发出。
他闭上眼睛,他觉得整个人似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旋转着,他在飞,停不下来。他在窒息,求求天,快让人喘过气来,啊,好了,他长出一口气,心咚咚乱跳。
他睁开眼睛,褪去华服,摘下帽子,换上粗布衣裳。他默站了一会儿,展四肢,平五腑。然后他走进另一间密室。
这室里暗一些,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床周幔帘低垂。他轻轻拉开帐幔,一个人露出来,脸如白纸,唇如灰,双目紧闭,身子好像只剩了一把骨头。
这人的脸还是很美的,他就喜欢美的东西,包括人。这个人的脸不算大,眉目清俊,你会觉得他生气时也好看,笑时也好看,年轻而善于掌控的外表,使他会卓而不凡。
他一指探到那人鼻尖:嗯,活是活着,不知何时醒来。他掌心朝那人心口去,待印上,又停住,心想,与其催起的心脉,倒不如让他自然复苏。
“娘……娘啊……”
那人忽地皱紧眉头,露出痛苦之色。清醒的人倒面露喜色,想道:真的活了。他伸手解开那人衣襟,几道可怖的疮疤横七竖八地卧在那人光亮的皮肉上,基本都没有愈合。
他回身拿了一个精致的小碗,里面盛些粘稠光亮的东西,他拿一个银匙,舀到那人伤疤上。那些伤遇粘稠物,像嘴遇上极好吃的,一下子吞没了。他满意地点点头。
“醒来吧。”他轻语道,像一声叮咛,也像一声叹息。
躺着的人就像听到了他的话,缓缓睁开眼睛。到他真正清醒过来,用了很久很久,也许他早就明白过来,他没有死,但他要把记忆塞回到身体里,尤其是痛苦,痛苦重新让身体生长了活力。
两行泪流出,他闭上眼睛,眼泪分撒到他的两耳。他静静地看着他。他人的眼光似乎也是种渐行渐长的生命素,他必须睁开眼睛,他看着床边的这个人,从模糊到清楚,床边的人朝他点了点头。
头一日谁也没话,他做什么,他就任他去做。第二日,第三日……
第四日,他扶他起身。他笑了:“谢谢。”随着眼泪流下来。
“谢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他接得很快。他知道一切又回到红尘的圈套。
成妙天打量这个救他的人,心里竟有点想笑:他根本不像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这人身高体大,圆脑袋,双目双眉上挑,两个嘴角下沉,眼波不情自然流淌。唯着简朴粗布僧衣,还昭示着他是个素静的和尚。
“你脉息非常弱,先不要下地走动。”和尚道。
不知道他这到底是哪里,暗潮好似洞**,他到底是什么人,除了是我救命恩人之外?成妙天不自觉在心里反上一串话,但马上他又责怪自己,都死了又回来的人,还多问这些曲折,想是他从小训练如斯,习惯了这样。要是重新来过一回呢,要是爹只是一个乡野农夫,娘只是一个农妇,他现在就有一个快乐的家,不一定,也许他有另外些苦楚,爹,娘……

和尚见他眼神深沉,就明白他心里有不尽的思痛。这样的人,别人疗得了身痛,疗不得心痛。他任他去。
好像远方或者是不远还有些人。成妙天慢慢有了对近处的知觉。
近处比远方更难捱。
成妙天已经可以下地吃东西了。大和尚给他穿上一件水粉色的绣大团锦花的长袍,他没有推拒,头发梳理之后,俨然一位在京城走动的贵家公子。
大和尚说:“我救了你,你每天陪我玩一样东西。”
下棋,棋子均是玛瑙象牙所制。成妙天似回到了印梁府的日子。大和尚玩得很好,成妙天突发童心想逗他,就一望别处,然后左手迅速地一盖右手,一粒棋子不见了,被他一弯腰藏到鞋里。
大和尚呆呆地望着棋面,好像有什么没着磨透。他点着棋桌,不想轻举浅笑之间,那黑色棋子竟缓缓都移了位置,成了一只鞋子的形状,他又缓缓移了一保只白色棋子来,正在成妙天鞋里藏棋子的位置。
成妙天双掌一击,叫道:“好!”他一手铜币作局的功夫人人赞叹,可这和尚隔空作势的功夫更世间少见,最难的是力道把握得这么准。
玩球更绝,大和尚一个脚尖跳到细篾编的一个竹球上,一拧一拧地滚,道:“比谁时刻长?”
“比就比。”成妙天忘了自己功力只有一成,经了这一劫,又剩了半成,他飞身一跃而上,眼见就把竹球踩烂,大和尚却也飞身上来,以左脚点住球儿,双手轻扶住成妙天,竹球安然无恙。
成妙天迈下来,拱手道:“前辈是妙天未见过的世外高人,还请前辈为妙天指点迷津。”
“我不在世外,也不是高人,你要指点迷津,我也要指点迷津,迷津应是个好物件,不然我们怎么都想要呢?”大和尚眼波曼妙,暇思飞动。
“我怎么到这来的?”
“我去的。”
大和尚见成妙天笑而不语,一个哈哈下来:“那天山中雨水成溪,我踏树而行,忽然见了几只凶猛的鸟儿向下啄食,原来有个死人卧在泥水里。我拿个果子,打他的膻中**,那人口中有淤物流出,一时就被雨浇没了。我想就带他回来,让我玩玩吧。”
“那人赤身**,遍体鳞伤,只是有个人这么好心,愿意捡回他的命。”成妙天恰似笑谈,却不是笑谈。
“所以你说他的命值不值钱了呢?”大和尚吃东西要擦擦嘴,但他偏要找到一块淡紫色绣了丁香的锦帕。
成妙天大笑,道:“那当然值钱了,很值钱啊。”
“那这里难道是一个洞**吗?”成妙天忽地推开一幅百兽巨画,一堵冰冷的石壁现出来。
“你……”大和尚脸色一变,像被人戳穿谎言的孩子。
成妙天并未想和尚有如此大反应,双膝一促,跪在地上:“请大师谅妙天玩童之心,实没有伤大师之意啊。”
“不玩了。”大和尚一跺脚,脚下华毯下瞪时出了一个空洞,他纵身下去,洞悄声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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