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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心中或隐或现都有一种源于宗教神秘感的宿命情结,尤其是本身情绪最薄弱最具波动的时候,只要有个火星引着,就有慢慢放大控制你的思维和情绪的倾向。人有时就有一种邪性,捕风捉影,自从送走了观音,何琳内心深处一直隐藏状态的神秘和恐怖因素被激活并引导了出来,与子宫内那个正在形成的小生命有了奇特的联系,她感觉出有一种联系,黑暗中有一张恶毒的脸孔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腹中已在发芽的一粒种子,眼光象刀子一般咒骂这粒种子——她在看电视、煮粥,或站在窗前眺望大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就身临其境地感受到这种毒辣的诅咒和目光,一个激灵,出一身冷汗。并且这信念头象着了魔一样,钻进了她的脑袋里,大白天象发癔症一样,思维能突然中断被截走,如蒙太奇手法。
传志也发现了何琳这两天神色不对,魂不守舍、战战兢兢的样子,一会儿要哭一会儿要笑,很纳闷,怀孕会使女人心情不好,神经也要跟着不好吗?直到一天夜里他才知道出了大问题——大概凌晨三点,何琳从床上坐起来摸着肚子大哭,那声音那劲头让人头皮发麻。
传志担心死了,哄她:“怎么做恶梦了?有我呢,我打它!”
何琳上气不接下气,“我看见咱们的孩子两个脑袋,后面还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
传志气,“哪那么多不吉利的,想什么呢?别胡思乱想了!”
何琳对他咬牙切齿:“还不是你恶毒的妈,招来神灵外鬼诅咒我的孩子,你们一家子都恶到家了……”
传志又气又惊,“你都没事瞎想些什么啊?我妈都不在这里了,怎么又得罪你了?捕风捉影也没这个捕法啊!”
准妈妈却很笃定,“还有脸说,我都听见你妈敲木鱼了,当当,当当,还敲,还敲!”
传志有点怕了,“……哪有声音啊?没敲啊!”
“现在不敲了,刚才我就听见她敲,楼梯下面的影子忽啦啦往上窜!”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何琳说什么也不在家住了,说那种声音指不定又在耳朵眼里响起来。传志没办法,请假陪老婆回了娘家。
老何夫妇听了何琳的恶梦,有点怪女儿意志薄弱,疑神疑鬼,胡思乱想,同时也抱之理解之心,第一次做母亲嘛,紧张是免不了的,也都没太当回事。也没太多时间陪她,就上班去了。
郁华清接到姐姐电话,就颠颠跑过来陪外甥女解闷,但一见可琳神经兮兮的样子,也大吃一惊,问清了情况,大骂传志的娘老糊涂,牛鬼蛇神是那么容易往家请的么?你请进来怎么送出去?而且请不在你自己家请,在儿媳家请,没脑子的老东西!
郁华清多明白的人啊,知道外甥女这是心病,入了脑子转不出来了。于是带着她去潭柘寺烧香拜佛,舍了一些香火钱,求了一串念珠,回来了。何琳只好了半天,晚上又坐卧不宁,神神道道。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有一道结没解开,郁华清认为是观音和婆婆敲木鱼的问题,老何夫妇和传志只认为这是表像,她就是因为怀孕,生理激素突然紊乱引起的严重幻想觉,也可能是抑郁症前期。
郁家老二有些固执并且坚持己见,就认为这是心理问题,解了这个结,哪怕是抑郁症,肯定也能好点。那就对症抓药吧。既然是观音菩萨和木鱼引起的,拜观音怕是治不了根的,干脆请一位佛道高人给参悟一下。在郁华明大学里正好有一位西藏来的高僧,做什么密宗研究的。郁华清想让姐姐出面请这位佛门大师化解一下。郁教授不肯,觉得小事大作,也有点不好意思,那高僧到学校是作为宗教与哲学客座教授的身份谈西藏大乘佛教与人生修为的,让人家驱神弄鬼不是把人家当作江湖术士了吗?请了,人家都未必肯来。
郁华清不甘心,东打听西打听,打听到西城白云观里云游来了一位高深道长有点法外慧眼的本事。急病乱投医么,就带何琳慕名求解。那道士南方人,倒也风仙道谷,象极了83版《射雕》里的丘处机,他只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何琳,就把整个事件说了出来,大意是:神观眼,眼观鼻,凡是烦忧皆由眼起心生,心由意起。在玄学上,此事由观音大士引起,郁疾于心,不得化解,但凡解铃还须系铃人,请观音大士还是对路子的——请问是否请了藏佛高僧?
答曰:想请,还没来及。
嗯,此路虽通,但贫道认为还有一法也能破解,而且此法更为简洁直接。自古藏佛最高僧人活佛都接受中原皇帝的册封,这是为什么?
谦逊地答:不知。
因为藏佛自古礼拜观音,同时又把中原皇帝看作文殊菩萨转世,文殊又比观音大,所以藏佛也听皇帝的。现在你们找个皇帝镇一下就行了。
郁华清:“这年月到哪里找皇帝去?要不去故宫拜拜?”同时又疑虑,“我们又不是满族,人家未必真愿意帮我们镇。”
道士:“不用进故宫,你们在**广场上找找就行了。”
郁华清恍然大悟:“**啊!他能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于是郁华清带着何琳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到**城楼下面拍了几张照片,又到天桥大街的领袖画像店里买了毛润芝先生的毛制服大头像,回家把大画像挂在婆婆卧房的东墙上了,好,在这儿连老太婆一块儿镇着吧。

到楼上,把数码相机里的照片在电脑里修理了一下,打印出来,挂到门后面一张,卫生间一张,窗户上一张,转头扭见百元大钞上也有毛爷爷,随手贴在了床头柜上,左看右看,沾了铜臭气的毛爷爷就是不如站在权力之巅上的毛爷爷更让人心生敬畏,于是撤下粉红色的毛爷爷,挂上**上的。虽然一抬头,一低身,坐马桶,吃东西都在这个老男人的眼皮底下,不过心里那层阴霾好象减少了,莫明其妙的木鱼声起码听不到了,那个道士的逻辑“观音不如文殊大,皇帝是文殊转世,皇帝、毛爷爷能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在起作用。虽然何琳未必对毛爷爷亲近,也未必当他是救世主,但心里的结还是慢慢解开了,而且沉浸在反制婆婆成功的喜悦中,靠,你老妖再兴风作浪啊!
老何夫妇很高兴,真的担心她抑郁症呢,现在人生活压力大,患抑郁症人群比例并不低。
传志也很高兴,他在小心翼翼且艰难地陪着老婆熬着孕育生命的周期,好在风波平息了,一切又好转起来。
虽然不停地吃,不停地吐,何琳心情却大好,又能去火锅店吃大盘青菜了,正常的生理反应还都在情绪控制之内。
一天下午,她从超市提着二斤小西红柿慢悠悠回来,一进门,哟,老妖回来了,在客厅看电视呢!脑袋瞬间空了一下,好象看到东西风对刮枝叶乱摆的情景,即:一种战斗的前奏。婆婆这个满脸干成核桃皮的老太婆象紧张不安因子的LOGO,预示不平静生活和明争暗斗的开始。
正因为有情绪顶着,媳妇没说话,也没礼让水果,而是提着直接上楼了。婆婆也没说话,只是乜斜了媳妇的背影,不屑。
晚上,多重角色的传志回来了。这个男人累啊,一边兢兢业业地工作,一边辛勤地念硕士,一边又要小心陪侍有孕在身的妻子,又要时时担心婆媳两人一不留神互掐起来,天天提心吊胆啊!
婆婆看到儿子,伤心事有了诉说对象,娘儿俩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讨厌着家里的大事。何琳虽不屑,到底好奇嘛,一改以前鬼鬼祟祟偷听状态,拿了个小棉垫铺在楼梯台阶上,干脆一边吃小西红柿一边正大光明地听。
“传林听你的啵?”
“不听?他敢!打断他的狗腿!你们哥几个哪个不听你娘的也算不了完,也肯定落不了好!”
“听你的,你还落个脸揍嘛?”
“红霞这个小死才,气死俺了!俺拉把大的两个闺女,没一个好东西!你姐当初要死要活,不听俺的,落到个今天在外面漂着的下场。红霞又是一根筋,撅嘴的驴犯犟,妈个B的死催的,又哭着闹着非跟一个南蛮子穷种过日子!妈个B的,说话起秧子挂葫芦,满嘴里跑舌头,听都听懂!家里还有个病歪歪的老娘,爹无用拉才、架不住事的人,三间瓦屋头天上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上辈子犯了啥事了这辈子非要进这样的人家?都他妈B的死心眼子一脑袋狗屎,苍天也没长眼把这个死妮子打雷劈死俺也不用跟着二回烦心了……”
“娘!”传志尖厉地叫了一声。
“骂!骂死她!天上也不打雷劈死这个不长窟窿眼子的瞎货!跑不了跟大妮子一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给俺丢人现眼!妈个B的还嫁那么远,有个啥事能叫娘家知道?让那一窝子穷种淹死在粪坑里咱也别心疼!”
传志待母亲发泄完了,劝道:“生气、骂都没什么用,你得好好给她说,把利害关系摆清——”
传志待母亲发泄完了,劝道:“生气、骂都没什么用,你得好好给她说,把利害关系摆清——”
“俺咋没说啊,在你兄弟那里俺在街上的长途电话里把所有好话都说尽了,她猪油吃多了糊了脑门,一头栽进去什么也听不进了,俺气得要抓住她掐死她!也别活到世上恶心你娘了,想死到哪去死哪去!”然后对儿子,“你去登报,俺要和她脱离关系,以后她的死活与咱们无关!”
传志净手出来了,估计是想打电话吧,扭头看到何琳,就那么瞬间尴尬了一下,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但什么也没说很快恢复了常态。何琳也有点小小的尴尬,心里还是得意洋洋的,装着脸皮厚厚的,什么也没放心里去,站起来,一手提棉垫一手提小西红柿悠悠答答上楼了。走到门口又定住,侧耳倾听——
传志在拨电话,长长一串,足足一分钟,又是IP号,又是区号,又是电话号码,终于说话了,“红霞啊,我,二哥。你怎么回事啊…把咱娘气的…好好说,嗯,你也是,人生大事怎么不先征求家里人意见呢?娘有事想不开,你没大哥二哥呀?什么都先斩后奏,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懂什么?知道保护自己吗?让人骗了怎么办……”传志开始还矜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冒火,然后啪地挂断,下面没声了。
何琳吁了口气,看来红霞闯祸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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