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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华明看着女儿和妹妹一唱一和,赶紧熄火,“别那么浑身是刺,怎么也是老太太专门门赶来照顾你,知人家点情,别象人家欠了你似的!一个老太太一辈子种地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有点落后迷信思想不由为怪,不信就是了,别针锋相对地吵架,你让传志在中间怎么做?”
“他怎么做?这一切还不是他自找的?忠孝想两全,本是两家人,非拉着并入一家,左右没脸,里外不是人,不是正这种二十四孝子想要的结果么?你管他在中间怎么做呢,天下难当糊涂虫呢!”郁华清的絮叨。
老何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在电视上看过,河南一些农村流行一种药水,妇女喝下去,能生多胞胎,前几年那几个村子经常一家四五胞、五六胞地上新闻,那孩子生下主斤把重,一个大信封就能装进去,的确是男孩偏多……”
郁华清叫起来,“哎,想起来了,叫什么催卵剂,生小孩就象生猪仔似的,一窝好几个,那小孩胳膊都手指头一样细,吓死人。没几年的事,就不是不知长大后智力怎么样,别一窝傻子、神经病,跟猪似的,男孩倒是男孩,就是光知道吃……”
何琳吓了一跳,心道:这死老太婆,想害死我,幸亏是怀孕后,要是孕前,生出一窝人工操纵的傻孩子该怎么办啊!?
老太太从早市一个俗家和尚手里买了一个粗制滥造的瓷菩萨,通红的口红,不怎么合比例的纤纤玉手里捏着一只不那么顺溜的水净瓶,里面插了几枝绿塑料柳枝。反正怎么看怎么让人无法生出敬畏之心。
老太太把它恭奉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早晚一柱香,儿子上班走后虔诚地敲木鱼,当当当,繁密无尽头的声音让楼上的何琳心跳每分钟200下,头痛爆裂得要撞墙,撞到眼冒金花才舒服。她为此气冲牛斗,第一次敲开了婆婆的房间,“没法睡觉,不敲了行吧?”
婆婆停下手中的木鱼,眼皮都没翻,“求人不如求天,俺在求俺第二个孙子。”
“有用吗?”
“人在做,天在看,有用没用做了再说。”
行,何琳在屋外溜达了多半天,等传志一来,立码告状:“让你妈别敲那个破木鱼了行吗?北方哪有在家供神的?连我小姨这样的大俗人都从来不供,她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把咱家当庙了怎么的?”
传志对老婆、母亲的争执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告官不究,现在有人告了,平衡被打破了,他这只蜗牛就得出面了。
儿子到了老太太屋里,进门和观音菩萨对上脸,三只香在袅袅冒着青烟。还别说,这个从小学里就受无神论教育的青年才俊还真有点不能适应。
“娘,你把菩萨弄家里来干啥?”
他妈很平静,“求菩萨再给俺添个孙子!”
“迷信。有用吗?”
“有用没用俺问心无愧!”
“天天敲木鱼,何琳睡不着觉。”
“谁说俺天天敲了?自己心里没事怕什么木鱼?事多的!”
“以后少敲吧,装神弄鬼的事少做吧,在自己家里,你儿子可是国家公务员呢!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传志也觉得母亲这一次过份。以他对母亲的了解,虽然有点迷信,也不至于要把菩萨供在家里做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吧?有点奇怪呢。
不过何琳并不奇怪,从第二天传志一上班,楼下的木鱼声又敲起来时就明白了,婆婆在老公面前失宠了,找不到由头,以歪门斜道奇技淫巧之术出奇制胜呢!哈哈,不敢在儿子面前敲,专门恶心她,还带着“求观音送子”的大帽子,不过是与儿媳争夺话语权争取地盘争夺对这个家里唯一男主人影响力的一种心理战术而已。女人,不管她18岁还是81岁,心里也不过那点小九九,用对生活的谙熟和丰富的沉淀为自己争取更有用的东西罢了。窥探到这一点,何琳蓦然觉得自己强大了许多,对婆婆的小把戏也居高临下藐视起来,甚至有点小小的得意和同情,说到底是一个得仰望儿子争取到最好的生活条件的老女人罢了,身体和心理都衰落到很可怕的境地了,一戳即倒的稻草人,根本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不过那木鱼雨点般的密集声也太可怕了,有一度令她坐在温暖卧室的床上恐慌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是一种宗教幻觉般的心理暗示,甚至是一种神经战,让人瞬间失去理智,陷入抓狂。
不过到底何琳在精神上战胜她了,一度听到自己满意的笑声,响彻云屑,惊的天上的鸽子都噼哩叭啦掉下来,血淋淋地砸碎在眼前的玻璃窗上……她捂上耳朵,挪过去打开电脑,用高音量让媚惑男高音vitas亮开那尖锐高亢、响遏行云之音周而复始地唱《星星》《歌剧2》《俄罗斯岸边》,立码把下面的木鱼声压到地下室去了。
狠着心,何琳恶狠狠地听了多半天,听到头疼欲裂、胃翻难受也在所不惜。以暴制暴么。
老太太这一着又算体面地输了。除了二人较劲,外人并没有真切地看出彼消此长,而且老太太还有一个杀手锏:做菜。每一个母亲对儿子保持的最终极的影响力除了血缘便是对其胃口的塑造。她培养了他的口腹之欲,这一点怎么想怎么象个阴谋,使她在以后的岁月中还能时时占据他心中最可靠甚至最核心的位置:你每天得饿啊,你每天得吃饭啊,这时你会想起谁来?
这一点何琳承认落了下风,好在男人除了胃还有更重要的生殖系统,这一点没有比妻子更合法更端庄也更胜任的女人了。何琳无需跟她争,不然就陷入好友小雅和她婆婆那场更深沉更象阴谋的心理战事了。她只需要恰到好处地点到为止就行了。
传志下班了,婆婆在厨房里又烧了几样拿手好菜,可不象以前猪食似的了,油放多多的,香,一巨盘一海碗地盛上来;现在也学标致路线了,少而精,样式多,且都是儿子爱吃的。看来看电视有长进啊,端上桌子就等于接管儿子了。
何琳可不想到了床上再接管老公,更不想到了床上老公的脑袋还停留在美味的餐桌上。这年头社会分工发展迅速,掌握拿手好菜甚至以此为职业的比比皆是,哪个男人没养成嘴大吃四方的胃口?
因此那亲爱的人一进门,可爱的娇妻就先于老娘蹭上去,先呗呗左右开弓啄上去,然后吊在老公胳膊上,撒娇弄痴说饿死了,馋得流口水了,想吃火锅想疯了,又不贵,55555555,然后撅着小嘴巴等着官人英雄救美牛气哄哄地带路。
此时就这个男人最幸福了,两个女人想方没法拉拢他并为此竞相提高服务的花样和质量,他因此陷入家庭和美繁荣和天伦之乐的臆梦里,当然谁的服务质量最高、最用心良苦、最能讨得他心软之处,就跟谁走了。
留下老太太一人面对做了一下午佳肴的桌子,也无限伤怀,谁让那是自己的儿子也只是儿子呢!暂由他去吧。不过婆婆的生存之道远较年轻的媳妇窄,除了挂着儿子别无他法,只能寄求于下次,做的更好更细心,补回来。
以何琳的智商,一对一,专心致志地与婆婆打对攻,玩这种争宠游戏并不一定输,以前没经验,感觉不到有这种技战术,常以生瓜蛋子被婆婆提捏在手心里。现在她知道了,你不能把婆婆当单纯的婆婆和长辈,当一个时时事事与你争宠、争老公、争地盘、争女主人地位和话语权的对手你就找到了制敌之道,也颀然发现了自己的优势、劣势和敌人的优劣势。大部分时间,你手里的王牌和可利用资源要多的多,只要操作得当,再挤她也挤不进传统上她一直梦想和仰望的旧社会大家庭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去。实权,只要你不放手,会一直在你手里。
因此何琳摆好站位,以最佳姿态和心理迎接婆婆的下一招。反正不上班,时间和精力有的是,白脸红脸都奉陪。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婆婆的过招日程表让一突发事件给打扰了。21岁的小叔子王传林打来电话给老娘要生活费,虽早已成年人了,依然那么心安理得的要法。老太太也觉得这是义务,更有转嫁义务于他人的理所当然。
“俺哪有钱?给你哥要!”
这个“哥”,一般指二哥。
“我哥说目前手紧,二嫂怀孕了,不上班了,开销大,暂时给不了。”
“妈个B的,该上班不上班,天上掉钱啊!你也是,钱花的忒快,不能紧着花啊!养你到80啊?去,跟你妹红霞借两个。”
里面沉默了片刻,“说了,她也没钱……”
“你说先借借,以后还她!”

“我说借了,她说没钱!”
“……咋都没钱了?”老太太有些纳闷,转身给小闺女打了个电话,悠扬的《致爱丽丝》后很久,对面才响起了象是机械的嘈杂声。女孩喂了半天,总算找了个比较安静的地方与母亲通电话。
“红霞,你三哥没钱了,给你借点,你咋刺猥似的不借他?”
女孩有些激动,语速有些快,“谁说我没借给他?这两年从他上大学里里外外给他快两万了,还不算高中花我的……”
“他是大学生,毕了业挣了钱还你!”
“悬!我没指望他还,只求他现在不要找我要钱了,欠他似的!上个月刚给了他四百,这个月才几号,又要!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每天干十几个小时才挣一千块钱!哪天晚上12点前睡过觉?”
他咋花这么多……”
“谈女朋友啊,请人家吃饭啊,再多也填不满无底洞!”
嗯,问题出来了,老三这几个月花钱多是因为谈恋爱了。老太太又给三儿去电话,谈恋爱花钱还要给家里要?还谈它干啥?问和谁谈的呀?老三磨磨叽叽一阵后,说实话了,和一个不同系不同班的老乡谈的,姓氏名随、家里状况也一五一十说了。
老太太勃然大怒,立即从与二媳妇的微观竞争扩大到未来三儿媳妇的宏观调控上,“啥?找了个农村的?三啊,三天不教待你你咋就憨完了,没一点大人心眼呢?你还在上学节段,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挣奖学金一门心思想着玩想着和女学生谈恋爱?你哥你妹辛辛勤苦挣几个钱哪能这样瞎花?看着是俩钱了,吃一桌子菜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穷,挣不了几个钱,你出去两年就忘了咱家是啥样的啦?听你娘的,这个恋爱不能谈,又花钱又耽误学业,没一样好——啥?还是老乡,咱西边村里的,不行!咱不能愿意,长得再俊也不能愿意!俺供你上大学的目的你忘了不?就是让你有知识有文化在城里安个家,你找个农村的考虑后果了啵?农村人负担重,将来挣俩钱还不够填窟窿的,现实情况多半辈子翻不了身!你工作了不能再找啊?一起上班的一个公司里,挑个小闺女,有门有户,也靠点谱!你别不听俺的,知道不?俺今天给你下达命令,你要不听俺的以后你别回家,也别认俺这个娘……”
老太太气得不轻,传志回来后就一五一十地絮叨给儿子听,什么老三不听话,野了,竟然在学校里谈起了恋爱,和咱邻村,西林家,林三孬的大闺女好上了。你还知道西林家不?就是小树林西边的那个二十几户的小庄子,现在树都砍了,从这边的大路上能看到那边,都穷的要死,还不如咱王家店,咱王家店地多。他们按人头每人分8分地,前几年年年都有出去要饭的,这林三孬就背着口袋出去讨过饭,穿得叫花子似的,跑得远远的,跑近了,邻里熟人啥的,嫌丢人;挨家挨户求爷爷告奶妈,喊人家大爷大娘,给口吃的吧。要三天背着多半袋子馍馍头窝窝头回来给四个闺女吃,那些年可没少受罪。他家大闺女还真争气,也能考上咱家老三上的大学。怪不得前一阵子俺去地里薅草,地头碰个脸对脸,她家里的,一脸黢黑的老娘们招呼俺,说她大闺女与咱家传林是同学,还高咱一年,坐火车啥的,一同来一同往,能有个照应……这俺都没多想,原来他们早有这个点了!传志,这门亲咱不能答应,让老三躲那闺女远点,千万别碰人家,碰到身上揭不下来!林三孬家忒穷,老大上大学,听说还有两个妹妹念初中和高中,另一个妹妹去青岛打工了,挣钱供她们上学。这一家子负担忒重,搁一般人家都担不了。倒是三孬家的闺女都俊是真的,个个鸭蛋脸大眼睛,水灵灵洋娃娃似的。
传志说:“让他自己选吧,你别掺和。”
“不能让他自己选,他懂个屁!一天锄头没摸过,就知道吃饱不饿。小孩子家,哪知道里面的厉害,林家的重担他担不了!”
“当他担不了时不就知道了?”
“说的啥话?那不行,俺不能让俺儿走这个弯路。他耳根子软,那个小闺女肯定说好话迷他了!不行,这几天俺得去一趟武汉,掰着他的耳朵给他说清楚!”
传志对母亲表现出的力量有些惊讶,“哟呵,还真去呀?华中的门能摸到吗?”
老太太不屑地哼了声,“还别吓唬你娘,下了火车站,俺没嘴不会打听啊?俺不会给老三打电话呀?放心吧乖乖,在北京没迷过,到武汉也走不迷俺!”
这娘俩没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巨亲密,何琳有意见了,这死老太婆只要有时间,肯定有办法把儿子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养婆婆就象养狼似的,凡事以她家的芝麻粒为准,防媳妇就象防贼似的。不过你只要防,就有偷听,还不如在客厅里都大大方方说出来,别人兴许没这个掺和的兴趣。
传志上来了,何琳说:“你妈还真要干涉你弟弟的婚恋自由呀?”
传志:“嗨,我妈年纪大了,想起什么就是什么,随她折腾去吧。”
“你妈真在华中大学门口打滚撒泼,找人家校长什么——你别不信做不出来!”
传志一呆,没想到老婆在恶心他,“不会吧?”随即又从床上爬起来,“我得告诉她不能去……”
何琳摁住他,“婆婆大人怎么可能这么做?想哪里去了。她老人家愿意去,说不定是想老三了,天天在下面,又要煮饭侍候你儿子又要敲木鱼念菩萨,也挺累的,去武汉散散心也好。”
传志一想也是,对老婆学起猪头样,大手摆在耳朵上招风。何琳甜腻腻的,“你说你妈吧,娶个乡里乡亲邻居的俊闺女怎么了?人家穷,你家又富了?怎么就非拆散人家?”随即又叹气,“这一对苦命的小鸳鸯,大棒底下要各自飞了,多惨!当年你妈怎么就没捧打咱俩呢?”
传志也叹口气,“你不明白农村的情况,家里只要走出一个大学生,有机会改变命运,其他人也象抓到了救命稻草,紧抓不放……”
“就象你家一样?”
传志打了个寒颤,忽地坐起来,脸色都变了,“你什么意思?我沾你光了?我家人沾你光了?都沾你什么光了?”
何琳冷笑一声,“那你怎么不娶个你邻村的同学?”
传志梗着脖子,“我有邻村的同学么?”
“你弟弟有,他要不要娶?”
传志瞪着眼喘气。
何琳轻轻一笑,“是你妈不让吧?你妈当初怎么就没反对我嫁给你呢?”
传志青筋暴起,手指指着何琳,“你、你别过份!不要以为你怀孕了就一再挑战底线激怒我……”
何琳舒舒服服地躺着,根本不怕他,“你呀生什么气,被人揭短了也无需摆出气急败坏心虚的样子。我只是提醒你,你家人很多时候都没摆正自己的位置,你能不能跳开用一种比较公平公正的眼光打量一下,而不是你妈儿子的眼光?你被你妈绑架了都不知道,在她身上,你不能长长第三只眼睛?比如她自己就是女人,还变本加厉地歧视女孩,比如她本身就很穷,还嫌别人贫寒……”
那一晚传志什么也没说,即没冷淡她给个大后背,也没亲热地变成勺子,而是仰面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看了好久。
但婆婆还是如期去了武汉,心急火燎的,晚上人家姑娘会赖上她儿子似的。传志给买的火车票。
婆婆走了,没人煮饭了,何琳很高兴,那就自己煮,放点米放点水,够喝一天的就行;想吃菜了,带上钱去火锅店吃一大盘鲜叶子。吃饱喝足了,进了婆婆的房间,先给观音鞠三躬,陪不是,“神仙姐姐,我家庙小,香火不盛,怕委屈了您,给您挪个地方,找个真正一心虔诚理佛的,您别在意啊,我可是一心一意为您好!等我将来有时间读佛经了,一定再把您请回来!”
然后把观音像、木鱼、香什么的,一块儿装入一个还算精美的纸箱里,抱到外面屋前屋后的转了转,看到胡奶奶的孙女甜甜了,送给她,让小姑娘转给她奶奶。
终于把神请出去了,回来后一边如释重负一边不安,观音不会怪罪吧?婆婆这个杀千刀的死老婆子真是欠,没事非自己找出事来!神仙就是那么容易往家里请的?以前可以不屑一顾,可以敬而远之,现在腹中有未出世的孩子,那种冥冥中不可预测的人事和因果是那么容易置于脑后的吗?妈的,只要我孩子有什么不测,死老太婆你最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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