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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郁华明和老何下班开着小车直接去了酒店。郁华明的车是自家买的,老何的车是公司配的,一般轿车,算不上特别好。倒是郁本人,在大学金字塔修行多年,很有文雅气质和风度的高知女性,让人肃然起敬。老何身材高大,却慈祥和善,在物业公司工作多年,整天与一帮刁蛮难缠的业主打交道,修养极好。
王传志何琳先行一步到。何琳还给未来婆婆带了一束紫色康乃馨。
避过人,老太太问二儿子:“这花开得怪好看,干嘛使?”
“何琳孝敬你的。”
“娘哎,多少钱呀?”
“给你就拿着,问这么多——少说也10块。”
“够二斤五花肉的,吃一星期!”
然后老太太抱着花与亲家在大堂见了面,哇,一下子就被折服了,和这样的人家结亲自己还真矮一头,不过也说明自己的儿子不简单啊!和古时候的状元郎被招了驸马差不多吧。老人家本来想以中央干部亲娘的身份来谈判的,现在不自觉地唯唯了,打了一火车的腹稿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讲了。
不过六十岁的人了,还是有些生活沉淀的,先以茶代酒敬了亲家一杯,感谢他们对自己儿子的厚爱和照顾,然后感叹亲家两个长相真显年轻,有文气,有福相,不象自己,长不了几岁,却象隔代人。
老何夫妇会心一笑,觉得这面容苍老的大姐还真是纯朴、本真,尽显劳动妇女本色。倒是王传志,面对体面的未来岳父母,和自己黑瘦寒酸的妈,心里不是滋味。
何中天会说话:“大姐你也不容易,养大五个孩子得费多大精力啊!还培养了传志这样优秀的儿子,不易啊!”
老太太一下子找到了话匣子,用原汁原味的家乡方言:“俺一个农妇,文不能提笔写文章,武不能拿刀上战场,原没啥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堆里刨食。唉,农村人都这样,具体说到俺家吧,也算个特(tui)殊情况,出了个传志。俺家传志是俺那地儿方圆数十里才出第一个大学生,其他都是中专生,蹲啊,蹲了几年的都没考上,花俩钱,才走的。传志当年全区考第一——”
王传志脖子开始往里缩,没想到一些陈芝麻烂谷子还拿到四星酒店里念叨;老何夫妇摆出聆听的眼神,微笑不语;何琳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在桌子底下掐自己的指甲玩。
“——连老师都说,志愿填瞎了,没想到考这么好,报北大清华也没心烦啊!俺不懂啊,心说有个大学上就比没有强!他们王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读书人,到这一代算是出了一个。那天开学时俺们乡长都开着小车来送行!”停顿了一下。老何夫妇喝水;何琳伸了一下腰;王传志继续缩脖子;王传祥继续嘿嘿笑。
继续,“俺家传志聪明,从小就聪明,脑瓜好使,老师都这么说:这小子将来说不定是个人物!能成啥人物俺也不知道,只是生在了农村,吃了更多苦,多走了弯路,要是生在城里,混得还能比今天强!”
老何打手势让服务员上菜。这才告一段落。
四星级大厨的手艺和价钱一样都非常出众,连大虾们都一个姿势横窝着排在一起。传志妈感叹:“这么好看的菜,只在电视上见过几面,生活在城市就是好啊!”
传祥好不容易接了一句:“城市里也有穷人,象北京这样的首都穷人也不少呢!”
郁华明笑着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穷有富,各种原因造成的。若每家的孩子都象传志这么能干,日子都会慢慢好起来。”
嗯,这话传志爱听,刚才他妈说了一大堆都不及这一句有含金量,心情不由舒展些。
然后说到结婚的事,“孩子大了,不中留,结了婚就知道过日子了。俺家里家底不行,薄得很,攒点钱让他俩拿走了,攒点钱让他俩拿走了!农村人一家供俩学生就象用水泵抽似的,累死都供不起!唉,没法跟你家比。大妹妹还是大学里的教授,何琳爸还是公司的头,云泥之别啊!好歹传志念书念出来了,才能碰见何琳,唉,缘份啊,该着成这一家人。大妹妹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们成婚?”
郁华明:“商议一下吧,大家聚在一起,正好商量一下。”
王老太太正色道:“去年下半年俺就请先生算了一下日子,说去年底今年初旺他俩的财!排十几号,逢7最好——7,‘起!’不过了这个半年就算。农村人相信这个,俺也觉得宜早不宜迟,图个吉利。”
何琳有些不悦,这不是迷信吗?她爸爸却很会来事儿,“日子好就行,有个讲究也好。不过他们的房子来及装修吗?”
“哪有钱装修!”何琳低声带着情绪插了一句。
老太太讪了讪,转过头,亲和地看着未来媳妇,推心置腹地说:“小妮来,你摊的婆婆忒没用啊!一辈子也挣不了几个钱,熟煮骨头都榨不了二两油。俺要有你妈妈一半的本事,你要星星俺都不去够月亮,你要金山银山俺都给你置去!俺把你看成手心里的宝,怕你受委屈,但也只能嘴上说说。俺也没啥本事,拿不出啥钱来,家里还有一个上大学张手要的,让俺去卖地也找不到现主儿啊!俺只能要求传志对你好,哪天传志上你碰着磕着了,你告诉俺,俺骂他!唉,摊上俺这一家人,男劳力先死了,亏待下一代……”老太太眼泪哗哗流出来了。
传祥瞪着小眼睛不吭声;传志心里抽畜,跟他好不容易拉扯5个兄弟姐妹的寡母要钱,象打他耳光一样难受。
郁华明转向女儿,“那房子装了没十个年头,不用全换新的吧?顶多把二楼卧室重刷一遍,其他地方等将来装。你们不都挣着一份钱吗?还没到孝顺呢,就啃老!”
老何呷了一口,慢慢说:“现在他们有房了,怎么装他们自己看着办。如果下两个月里准备结婚,酒席怎么摆?亲家你想好了没?”
老太太抿了抿嘴,“在农村,只一个孩子都大办,孩子多的想大办也办不起来。俺家就这状况,就想摆几桌,收些礼钱,房子装修不是有空缺吗?能补两个就补两个,也不至于亏孩子太多……”语重心长啊。
老何说:“那这边就办得稍微隆重点吧,三个孩子,第一个办事,也不能太简单了。这边亲戚朋友多些,热闹些吧。”
“琳他爸,你见多识广,知道怎么办合适,就看着办吧。”老太太很干脆,“传志以后离你近,你就当个儿子看待吧,该指导指导,该批评批评。俺们离得远,什么都顾不上管不上,你和大妹妹多费心多包涵吧。”
就这样,这顿见面晚餐吃到11点多,把装修、婚嫁、摆酒全谈妥了。何家人开车回去了,王家人都留了下来。母子三人回到房间,继续饭桌上的话题。
“传志,那楼给你们了吗?”
王家老二犹豫了一下,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家真趁钱啊,姑娘出嫁就送个楼!你姐当时出嫁时,我就给了她一个枣木柜子,一个衣橱外加一张八仙桌,还有两把椅子。家底不一样啊!房子装修得多少钱?”
“20万。”
老太太下巴差点掉下来,“什么样的房子要20万啊?包金包银啊?也忒会享受了吧!”
“你不懂,这边基本上都这样。”

王传祥端坐在椅子上,对弟弟说:“你以后也算是京官了!”
老太太接着感叹啊,“城里娶个媳妇这么贵啊,在咱老家,三万顶天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天啊,钱象纸一样都不当啥。儿啊,幸亏你考上了中央干部,要不何琳可不象今天这么听话啊!”
“娘,你不懂,不要乱说。”
传志继续端坐,“京官以后也难当家。”
老太太转向二儿子,“俺咋不懂?你要不这么出色(念sei,轻声),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看上咱?唉,树大遮太阳,儿大遮爹娘,俺也算沾了儿子的光了。”想了想,又自言自语,“何琳她爹妈顶呱呱的,算是人物啊!这样的人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出入有车,挣钱又多,老了还有养老金,一辈多值啊!现在干什么都比在农村种几亩地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有啥出息啊!俺现在都后悔没把你姐你哥你妹全都供出来……唉,他们脑瓜不行,也怪不了别人,没那命!”
王传祥嘿嘿笑着打开电视,“我那时一上课就犯困!”
电视画面上国家主席在出访亚非国家,小朋友都举着花环在机场欢迎。
大儿子指着对母亲说:“咱就在首都!国家主席出访前就在北京中南海办公,访问完还得回北京。”
王老太太眨着眼睛,聚焦在电视上了,“这男的还挺俊,也老半货了,你看皱纹啊……旁边的小媳妇是谁呀?”
“他老婆。”
传志妈撇撇嘴,“当这么大官,他娘供他容易啊!出门旅游带老婆,怎么不带他娘出去见见世面?”
一系列的重头戏都让何家的厉害角色郁华清错过了。过了年她去东南亚旅游去了,走了好几个国家,最后在泰国的普吉岛呆了很长一段时间。按她话说,现在手里有俩钱就得为自己花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活这么一把年纪了,存银行一点意义没有;最好人死钱光,不给别人留想念;相信儿孙自有儿孙福,谁离了谁也都死不了。
这个自在的旅行者高高兴兴回来,大包小包满满的,鳄鱼皮带、鳄鱼皮包、皮夹,和一些异国特色的玩意儿一大堆,儿子的,媳妇的,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的,每人有份。
进得门来,分发完了礼物,才知道姐姐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没等细细听完就大发雷霆:“噢,嗑巴没打就把那幢小楼送给女儿女婿了!知道现在市值值多少钱了吗?地价房价天天蹦着往上蹿,送什么都不能送房子!这女儿不是外人,但女婿是外人啊!现在房了搁谁家都是大事,都是男方在想办法,想不出来,活该打光棍,就这行情!谁也没办法。没见过你们这样上赶着嫁拿楼倒贴的!给了他们你们怎么办?老了怎么办?低眉弯腰再向他们讨水喝?谁有不如自己有,儿女还得伸伸手!给了他们高兴了,你们花他们俩个试试?退一万说,给也要给个最小的,让他们住着,哪天惹着你了,立码把他们哄出去!东西在自己手上,才有发言权;给了别人,说话还说个屁,谁还搭理你!现在谁不知道好东西是好东西啊,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何中天郁华明早就习惯了这个脾气暴躁的妹妹在自家偶尔指手划脚的嚣张,况且她的出发点也为他们的利益考虑。不过她这次的暴怒,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话糙理不糙,听着有几分道理。
郁华明说:“干不了几年了,该退休了,我和老何算了一下,退休金都不少,到时把这所房子买了,到温榆河买幢联排别墅,种种菜种种草。我脊椎的老毛病,老中医说靠养着。累了一辈子,没别的想法了,就在自家院子里看看花看看草,花销也够了。”
老何也说:“到时你也搬过来,跟你姐姐说说话,人多不寂寞。”
“住别墅不要钱啊?人家白给?你们不吃不喝不养车不出行不随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红白喜事婚嫁大礼了?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积少成多,指不定会遇到个什么突发事件呢!有钱放在自己口袋里,才气定神闲心里稳!不怕事!你们不能把小楼人他们,年纪轻轻的小毛孩铁不知道过日子呢,有一个花俩,有俩花四个,他们也存不下钱!等你们将来遇着事,万一用钱了,跟谁要?”
老何这才慢慢吐露出心事,说:“一个亲生的闺女,她生活能力又不强,给她套房子让她以后生活容易点。在何晶身上,从她上大学到美国念书,我们也花出去六七十万了,一碗水要端平吧。你姐姐辛辛苦苦,也是挣薪水,我也是,本来钱不多,家里生活一直也算节俭,前几年炒股赚了一笔,陆续置了点房产,现在房产涨了,看似有两个了,但都是基本生活所必需的。现在手里还有两个,还有何冲啊……”
华清也重重叹气,“这样吧,把房子过户到何琳名下,得快点,好歹也是婚前财产啊,不至于将来出现什么变故被分走一半。这年头,谁又能保证了谁?先小人后君子没亏吃。”可能勾起了自己一大把年纪婚变的伤心事吧,口气有点恶狠狠的。“不过这样也算帮他们大忙了,毕了业刚工作就没有房贷压力,找个仗义的岳父岳母比有个有本事的亲爹还有红利!对了,摆酒干嘛?你们也争着抢着花钱啊?王传志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父母——没有爹也没有妈吗?”
她姐姐姐夫叹了口气,“一个农村妇女,养大5个孩子,有两个考上大学——她还有什么钱啊!”
“所以你和我姐就理直气壮地倒贴——上赶着嫁吧!”
郁华明回头看着伶牙俐齿、有理没理都不饶人的妹妹,“何琳就选中了这样的人家,我们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棒打散了他们,重新再找吧?再找一个经济条件好点的,人品不一定比得上王传志。我和中天对传志还是比较满意的:老实,本分,可靠,人聪明,有上进心。咱们这边摆酒,主要考虑何琳,这孩子爱臭美,有攀比心,你养了她好几年你还不了解她那小心眼小脾气?多花几个就多花了,儿女高兴也就算了,别因为这事扯破了脸,让何琳对我们有怨恨。”
“臭丫头,现在都胳膊往外拐了!”骂完后,郁华清也理解姐姐了。郁华明结婚生子都很晚,一直在学校里念书。这一代人啊,年轻时被耽误了,成年后才拼命弥补,大学念完都近三十了,硕士博士三十好几才读的,那时的辛苦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到年龄了还不敢生孩子,生了养不起,也没功夫养,所以何琳何冲,主要是何琳,从小一把屎一把尿都是郁华清带大的。这也是郁华清在姐姐家很有地位的真实原因。郁华明心里愧疚,后来经济条件越好愧疚越大,这也是何琳出嫁她执意大手笔陪楼的主要原因。
老何是个思想极富弹性的人,性情温和,不与人争执,大事都以老婆的意见为主,何况又事关自己的爱女,基本还是赞成的。
与姐姐简约刚直的大条性情不同,郁华清难咽下这口气,怎么说何琳也自己的半个女儿,这样倒贴,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当天下午她就风风火火跑到酒店去质问王传志的家人。酒店里的人说退房了,去了哪里不知道。这个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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