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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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人烟繁盛,本不是死灵所能安心的地方。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死灵呆着?那是什么样的死灵?
死灵虽然都是死灵而已,但寻身为死灵的一份子,自然分辨得出不同死灵之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死灵可以瞬间夺去生灵的生命,以之平息自己心里的忿恨。越是厉害的死灵,拥有的能力就越是恐怖,能力特别出众的死灵,甚至能够化身浓雾,瞬间令整个城市的每一个生命消失。栖息在生灵的附近,会令它们无端发怒,痛下杀手。但是现在,几乎没有死灵会栖息在人多的地方了。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当然不会是死灵们韬光养晦,爱好和平,只不过死灵们再怎么愤怒,也总要顾及自身的安全。
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几乎已经离不开电。死灵对于生灵无所畏惧,它们最为惧怕的,就是电。再微弱的电流,也能使死灵瞬间化为乌有,彻底剥夺它的智慧和意志,使它在任何一种范畴的存在完全地消失。所以它们尽可能地避开有电流存在的地方,而现在的状况是,只要有人类,就会有电流。所以死灵没道理在十分危险的地方栖息,个别失去理智的死灵,运气最差的,怕是还没走进人家的大门,就已经被静电击中要害,落得个烟消云散。
当然,这个理论对寻来说,并不适用。主要的原因是,祭灵人们把这个理论树立起来的时候,大自然还没把寻给创造出来。
大自然是从来不按照人的理论来做事情的,这点谁都很清楚。只要人们概括出一种理论,就很快会发现许许多多的例外情况,把理论扩展得不成理论,仿佛是大自然故意和人类的偏执开的玩笑。
也可能是人类自己和自己开的玩笑。
但在这个上下左右都缠绕着电线的地方栖息,这个死灵难道是在自己开自己的玩笑?
死灵已经是放弃了生命的可怜虫。一旦连存在的资格都丧失了,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完完全全的消失。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危?有死灵豁达到这种程度吗?
无声无息间,这个很特别的死灵,已经出现在寻的面前。
它浑身上下,闪烁着宝石般的光彩,上下之间,似乎已经有些线条,不像其它死灵那样混混沌沌,变化万端。
“找我做什么?”它在地上显出五色缤纷的字。
“送你离开这。”寻回答说。
“为什么要我离开?”它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发问。
“这对大家都好。”寻想了想,找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是你自己的想法吗?”它很是沉着,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我有我的想法。”寻明明可以轰出雷电逼它就范,但此时却奇怪地没有那种冲动,反而是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我到底在做什么?”
随着这个想法,寻奇怪地发现自己身上好像有了一些变化,但它说不出来。这个时侯,那死灵也发生了一点变化,假如从人的角度来描述的话,就是表情有了些活动。
寻好像看到它在笑。
紧接着,它一阵旋转,凝成一颗璀璨的巨钻,镶入到寻头上王冠的顶部。
天色是微醺的晨曦,深沉而又庄严的金黄色密云,厚重如大鹏展翅,悬挂在东方未升的朝日上。玉米须一般颜色的鲜嫩光芒,照在一脸沉默的寻身上。王冠朝着阳光,将千万点火焰般的绚烂光点投射到四面八方。在这无限光辉下的寻却毫无心绪去欣赏自己的收获。它行路迟迟,心事重重。
寻离开这深深的甬道时,多了顶完整的王冠,也多了一份复杂的心思。
它在开始质疑自己收集死灵这件事情的意义。
我为啥要收集死灵呢?为了这顶王冠?当然不是。
寻摸了摸头顶上的王冠,它正在自己眼睛无论如何看不见的角度,摸上去有着奇妙的触觉,仿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寻相信自己穿越的时候,它会跟着自己同步行动。但寻根本不知道它能用来干嘛。
就是个玩意儿。寻这样总结。
据说死灵会伤人,据说死灵会胡作非为,据说……
所以自己收集死灵来了。
零零碎碎,来来回回,这一路走来的细密程度直逼专门逮虱子用的篦子,寻从知道事情开始没这么细心过。要是还有死灵会遗留在走过的路上,寻宁愿今后用耳朵走路。
但寻回头想想的时候,深深地感到底气不足。自己搜集这些死灵时,它们乖乖让自己带走;反而是自己越来越懒得动弹,任由它们缀上头顶的王冠。
这就是桀骜不驯、杀人如麻的死灵?
这就是那高矮俩老头搜集了一生、战战兢兢护卫着不放的死灵?
这就是所有生灵的对立面、在世界的另一角度维持着平衡的死灵吗?
寻觉得不像。
要是死灵都这样,那就说明死灵比生灵要纯良多了。肃、丸等硕鼠不是这么说的,祭灵人高矮两老者也不是这么说的。
但这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谁的意见都相信的话,事情没个结果;谁的意见都不信的话,事情同样没个结果。寻假如是个自卑无主见的糊涂虫,自然当着傻子继续逮苍蝇般地收集死灵;寻假如是个专横武断的莽夫,不定这时候就找硕鼠、祭灵兴师问罪去了。
寻最值得赞赏的这一点,就是脑子始终呆在四肢前头,把行动的权利留在脑子手里。因为这点,它得到了最多的收获;因为这点,它避开了最严重的打击;因为这点,它现在站在这里。
它更希望对死灵多了解一点,让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让自己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寻摸摸王冠上的宝石,冷冰冰的感觉,让阳光的溺爱迅速从它的心里飞走。空荡荡的心,才装得进东西。宝石在它的触摸下,光泽越来越明亮,竟一下子从王冠上水一般地流了下来,在寻面前的土地上悄然立起,仿佛一颗在空中转动的水珠。
寻一次又一次欲言又止,它很想把话说清楚,但翻来覆去,竟无法把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不由得呆在当场。眼前那水珠般的死灵阳光下辉煌灿烂,不可逼视。
大千世界,地广人稀,世道多歧,变幻莫测。谁知道自己到底是走在哪一条路上呢?极目前途不能辨,梦醒不定身在何方,又有谁知道,此刻所走的路是对是错?
寻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它是一只猫而已,一只猫不会是一个圣人,不能够了解自己未来的轨迹,更不能了解自己正在走向哪个结果。它只是一步步走去,一步深一步浅。
它只不过是一只猫。尽管它天赋异秉,不必如常猫担心起居饮食,甚至还掌握着的雷电力量,然而在这个沧海茫茫的世上,独自面对命运的追捕,它也不过如同多了把玩具剑的孩童,毫无反抗只力,只能身不由己地逃命。
眼前这个宝石般幻彩闪烁的死灵,充满着如此神秘而诱惑的色彩,寻心中产生了一种感觉,仿佛是面对着科学实验室里繁星般的仪器,而有一个色彩鲜艳、位置独特的按钮正深深地吸引着自己的注意力,令自己不由自主地想去把这个按钮按下去,尽管自己并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寻自己觉得自己很奇怪。
把人家这样子晾着却啥都不说,似乎不太好?到底自己想要知道的是什么呢?
一刹那,寻心中雪亮,哑然失笑。
死灵是好的,还是坏的?死灵是应该被消灭,还是被保留?这就是寻心中急欲解决的问题。
无法否认的是,这些问题的确非常“急”,得到的答案不同,寻要做的事情也很不相同。但更加无可否认的是,这样子的问题实在是难以回答,不管楔入这些问题的是死灵,抑或是其它的生灵、人物。

寻自己心里也知道,这问题不好。不好得自己无法面对任何一种回答。
死灵是不好的?应该被消灭?
那么自己一路走来,这些惟命是从、明理乖巧的小东西,就用它们的信任和顺从,换来了自己的毁灭?
死灵是好的,应该被保留?
那么自己结识的朋友——硕鼠以及祭灵人,它们尽管处在相互间不太友好的位置,但它们唯一一致的想法,就是死灵的危害性。难道自己走了这么些天,遇到了这么些死灵,就这么颠覆了它们无数年来达到的共识?
寻晕头转向,一个头两个大。它也经历过不少事,隐隐知道,事情如果能够这样子得以解决,这个世界早就不会有任何矛盾了。
但是它的内心深处,实际上依旧是个孩子气到不行的童稚心灵。它会给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正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它虽然见到的事情不算少,但是真正经历的事情却并不多。尤其重要的是,它所经历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没有给它留下刻骨铭心的挫折过。
没有挫折,也就意味着心里没有对失败的警惕,这种层次下的脑袋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就是轻率。
宝石光彩的死灵旋转了一阵子,在地上显出了几行字:
“死灵为什么至今还存在?为什么要憎恶仇视死灵?世界需要我们。”
寻默然。
寻知道,自己很难跟它解释什么。这是在自私无能的狭隘意识底下造成的,不但解释无能为力,行动也同样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是谁的?
没有谁能够回答这个问题,自己不能,就算是世界上最具智慧的人类之中,最具有智慧的佼佼者也不能。
大自然产生每一种物种,自然就赋予了它存在的权利。至于这个权利的落实,大自然从不干预。这个世界太小,谁也不能够躲得远远地生活,非得跟众多的物种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这便为难了众多弱者。
死灵算是弱者之一。尽管它有骇人听闻的恐怖能力,尽管它并不显眼,尽管它难以掌握,但人类莫名其妙地产生了当家作主的意识之后,就算是死灵,照样想方设法要把它控制在股掌之中。
不然哪来的祭灵?
祭灵说得再如何好听,它都是人类之中诞生出来的、针对死灵的一个“专案组”!
它的方案、它的做法、它的本领,再怎么高超也超越不了作为人类的立场这一桎梏。损害人类利益的,必然没有;出让生存权利的,必然没有;舍己为人的,必然没有!
寻心中产生了一阵浓浓的悲哀。
谁叫你们是死灵呢?
在这个世界上,死灵存在并不稀奇,什么都有存在的可能。但死灵的存在,一旦与其它物种发生矛盾,必然要引发一场斗争。结局自然就是一方的消灭或者屈服。
谁叫你们死灵遇上的是人类?
他们的那种“大人类”意识,非得把世界的一切都降服,作为自己的工具来驱使驰骋,决不让谁站在自己头上,决不让谁坐在自己身上!
你们死灵再怎么躲着人类,再怎么低调韬光养晦,再怎么自生自灭,也不能避免他们忌惮死灵威胁他们的自身安全!
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防微杜渐,就是以防万一,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宝石般的死灵也是一番默然。
“我们死灵从来就是万众一心,”它不断将文字在地上显出,“虽然各自拥有各自的意志,但思考和看法,我们的沟通并不需要表达,就能相互感知。你也算是死灵,所以你的想法我们都知道,你掌控着雷电,我们也知道。我们所不知道的,是你打算如何对待我们。”
寻吓了一跳。
这可真是难以想象的能力!
要是这样,死灵可不得了!以它们来无影去无踪的本领,加上万众一心的异能,还有瞬间夺取生命的能力,如果它们仇视哪一个生灵,那个生灵哪里还有活路?
自己打算如何对待它们呢?
这就是最大的难题了。寻知道,自己一直在烦的就是这个。
如果按常理来说,既然自己现在跟硕鼠是朋友,又结识了祭灵,本该很自然地想法子把众死灵或擒或杀,让它们在世界上绝迹,让朋友们安全放心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面,这样做很合理,不是嘛?
但自己实在无法接受奴役这样一群在世界上默默存在,从不发表意见,也从不发动侵略的物种。
灵魂就是我的一切,它们又何尝不是?
寻越想越是难以取舍。
寻喜欢自由自在,尤其喜欢那种海阔天空的自由自在。明璐那种流浪宅男的生活,其实并不是它所向往的。假若被什么所束缚,不管手脚上的也好,想法上的也好,都会令它非常不快。
当它面对这个难以取舍的问题时,它内心蓦地回到了自己的原点。
一所默默无闻的房子,一群默默无闻的邻居。大家都过着默默无闻的生活。什么硕鼠?什么祭灵?大家跟这些高高在上的东西毫无半分瓜葛,也不见得生活少了滋味。
为什么硕鼠的想法要成为我的想法?为什么祭灵的想法要成为我的想法?
我的想法本来就是在漫漫的旅途中产生出来的!
寻想起了巨蛇,想起了狐狸,想起了小狗,想起了装神骗鬼的人,想起了自己迷途中的阳光。自己就是在这一桩桩深入脑海的遭遇中学会了怎样思考,怎样面对事情。硕鼠也好,祭灵也好,它们何尝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硕鼠遇到问题也就是这么对待的!祭灵遇到问题也是这么对待的!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它们经历的时间长,积累的收获多,如此而已。硕鼠懂得建造如此完美的城市,祭灵能够降服瞬间置人于死地的死灵,都是得益于积累,哪一个是天才?只有老天才是天才。其它的嘛,再出色也就是天地的孩子,翻不了天。
寻长长地出了口气,脑海里枝枝节节的东西仿佛被瞬间砍尽,只留下一条光明大道。
“我会把我明白的事情坚持下去,你们愿意帮我吗?”寻瞄向宝石般的死灵,目光诚恳,而并非乞求。它的温柔,仿佛泽被苍生的春雨,润物无声,却无人能够左右,绵绵靡靡,无尽无竭,沛然莫可抵御。
原本自然地旋转着的宝石般的死灵,闻言静止了许久。再次转动时,绽放出了更加夺目的光彩。
它的身后,无数的死灵在四面八方出现,风暴到来般聚集着,阳光下,化作死灵特有的文字,覆盖了整片天空,争相向寻表达着自己的惊喜和振奋。
“向您致敬,我们的王!”
宝石般的死灵变回了那颗璀璨夺目的巨钻,嵌入王冠顶上的尖锥,刹那间豪光四射,照向每一个来贺的臣民。每一个被光芒洗礼了的死灵,灰蒙蒙的身体晶晶然泛起一层光润,仿佛有了色彩。
寻在其中,神色欣然,不住向踊跃上前的死灵点头致意,只不说话。它知道,死灵的世界,便是一个无声的世界,自己的声音,始终都只会是自己的,而不会得到呼应。会得到呼应的,只有行为,只有自己正确的决定和明确的立场。
为王?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样的殊荣或者意外收获。它只觉得,这是自己迈上的一个新的台阶。拾步而上的生活道路,原也不止这一步,只是一步步前行,一步步不容随意,心意弥坚,不会那么轻易地改变主意罢了。硕鼠?祭灵?大家是朋友,但朋友也该明白事理。
寻抬头望望,自己的前方,终究有着那么一束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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