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难报琼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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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能够躺倒在床上,我已连动一动手指的**也没有了,望着帐顶发了好一阵愣。没有料到当时一句的气话,一年后多铎还依然记得。
都说真正的爱情,不会计较双方付出的多少,而现实证明最能长久的感情是双方付出的基本平等,一语以蔽之就是彼此爱对方程度一样深,当然还例证男女收入比例3:1是完美的家庭……
年龄上的问题没有法子很快就解决,他还是像我的弟弟,那算是家庭成员,于是一定程度上想顺着他宠着他,比如能看他无忧无虑,笑起来没心没肺,并不是不开心的事。但是我从不知他执着到了这个地步,成为他的女人,把他看成男人,还得很多年吧,起码现在不行。
翻个身,责备自己居然还有心情考虑这个?不如先想想大玉儿那头怎么办。
今儿等到宫门快下钥,也没见大玉儿和多尔衮的人影,派人去清宁宫探探风,也没得出什么来。一切平静得可以称之为诡异,确实想不通,明明该去的都去了……这种表面的平静比之风雨大作只会更叫人不安。
劝了多铎先走,又等到晚上快九点,实在累得不行,直用手柱着头,一下下犯困。睡眼朦胧中等来了忧心忡忡的苏茉儿,说是大福晋留大玉儿陪着过夜,想我一定还在等,特意让她来知会我一声,还捎来了两个字,“勿忧”。
勿忧?大玉儿她不是我,知道历史的走向,怎样才能不忧?是不是还抱着侥幸的念头,以为事情还有环转的余地?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多尔衮又怎么样了?清宁宫是帝后的寝宫,哲哲从没留人在那里过过夜,今天又是什么意思……我在一团乱麻般的杂念里睡过去。
心烦意乱地醒来,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想到大玉儿的事总归心里惴惴,勉强挨到五更,天色微亮了,索性起床更衣。可是一坐起我便猛觉得身下异样,掀了被子一看床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做小孩子久了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么桩生理上的问题,以齐尔雅真的年龄来看这应该是天葵初至。
等我痛得抱个枕头窝在床上时,才猛然想起:我为什么要遭这份罪?胡思乱想之间,被玉林扶起来不由分说灌了一碗滋阴宁血的药,实在恶心,于是倒头又想睡,睡过去两日便会好受些。
“雅儿?”抬头,眨眼,门口站着的人淡笑,漏进了一室阳光,“玉姐姐?”
“我回来了。”她答我,我以为是自己错觉,竟见到她露出淡然恬雅的笑。待她款款走到床前,我这才看清楚她脂粉不施的脸上白得一无血色,嘴角不住地微微**,正徒劳地努力想勾勒出笑来,眼眶里早已含满了泪水,却不肯轻易落下。
心里暗自难受,觉得事情多半不好。忙叫玉林离开,眼看着门慢慢合得不留一丝缝儿,伸手去拉大玉儿,她就势顺从地坐到我床沿,“玉姐姐……你哭吧,这里不是清宁宫,没有外人。”
“雅儿……”大玉儿朱唇微启,喃喃唤了我声,笑容终于垮下来,两行泪水瞬时濡湿了面颊。她扑进我的怀里,呜呜地大哭出声来,两只手紧紧圈住我的脖子,不住发颤。我吸吸酸涩的鼻子,逼回涌上来的泪水,一手揽住她,一手轻抚她一头长至腰际的青丝。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的尽人事,听天命。
而这天命,早已注定。
昨晚想必哲哲劝了她一夜,上至家国之情,下至孝悌之义,能搬出来的一样估计都不会少,最后可能就是那句必备的,我也是为了你好。
“雅儿……”
“什么事?”我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大玉儿慢慢开始转为小声抽泣,亦从我怀里脱身坐起,只是无论她如何去擦,泪水仍不断地顺着她脸颊连绵而下,如汩汩小溪,透露着从未见过的伤心绝望,“玛父病了,情势有些不大好。”
“阿玛?他素来身体朗健,怎么会突然病了?”我没料想她第一句却说科尔沁的事,愣了愣,转念倒想起那封信来,忙问,“是不是信里说的?那,还说了什么?”
大玉儿点头,“玛父很记挂我们,信是你额娘写的,她说,玛父自从病重便常与她唠嗑你我的终身大事,特别是我……妹妹你与多铎是太祖爷亲赐的姻缘,而我却……并非如此……”
“什么叫并非如此?姐姐你和多尔衮的事是个人,长双眼睛的都知道,依我看,就是大汗知道也没什么稀罕。问题是,他们为什么突然要你嫁给大汗?”开什么玩笑?额娘怎么能说得和阿玛的遗言一样,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桓至今,终于能问出口。
“雅儿你不知,”大玉儿轻轻握住我的手,神色凄楚地摇头,“……其实就是在咱们科尔沁,又有几个人知道呢。我的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所差的无非是谁罢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它会成真。”
什么意思?她目光里的了然,是那种对一件事知根知底的了然,我亦不知该答什么,莫非事情并不如我所预计?错愕地看着大玉儿,她淡淡说,“我指给的不是皇太极,是大汗。”
“大汗?大汗不就是皇太极?”这样很正规中矩的答案,我震惊的是她居然直呼皇太极名讳,然后可怕的念头才一闪而过,发现自己明白了她话中含意,“难道说,只有多尔衮登上,登上汗位……才能娶你?”
话说得不流利,很不像我,可她平静地颔首,泪痕姗姗犹在,却已回复成平时那个冷静理智的布木布泰。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觉得小腹越发地痛……一个人要多少时间才能像说故事一般,如此平静地讲出残忍的事实?从皇太极登基的那一刻起,这个噩梦她已做了多久?
忍不住反抓住她的手道,“为什么?这是哪个混蛋指的婚?你要嫁的是人!不是那个俗气到金光灿烂的宝座!这到底是谁指的婚?”
“是你的阿玛,我的玛法与太祖爷订下的婚约。”
我松手,如坠冰窖,阿玛执着我和吴克善的手说得那番话,我至今都记得。阿玛不是那样的人,不会要自己的孙女去嫁给权势,嫁给地位,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人!!
“雅儿,”她看出对我来说这个打击大了,反倒担忧地轻轻推了推我。
我已想起自己被指婚那晚,阿玛既高兴又无奈的神情来,却仍下意识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大玉儿认真地看着我,目光格外的深邃,“你真的要知道么?”
我点头,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要知道,都想知道。再接受一回现实,以后能活得更隐忍与坚持吧。
“这事儿原本也没几人知晓,我九岁时随玛父去赫图阿拉城,拜访太祖爷。宴席上玛父提出要我弹琴助兴,那时我年幼不懂事,恰逢自己做了支小曲,尚有几分得意便自作主张,弹了这支无人识得的曲子。谁知一曲终了之时,竟无一人鼓掌,席上众人个个都看着我。我只道自己弄巧成拙,心里又怕又委屈,只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可以钻进去,丢了琴便想跑。谁料一转身儿,就看到了一只蓝孔雀,蓝靛靛地正朝我开屏,吓得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姐姐果然厉害,”我微微一笑。
“当晚,大汗就单独召见了玛父。玛父回来时十分高兴,抱着我直转圈儿,”大玉儿抿了抿嘴,带着几分嘲讽,“女真地位最尊的萨满告诉他,孔雀乃百鸟之首,却为我开屏斗艳。所谓‘百鸟朝凤’,乃是暗示‘将及凤位,母仪天下’,他已和大汗订下婚约。”
我一时真的反应不过来,莫不是《还珠格格》里的香妃,满身都是电脑特技的蝴蝶?虽说这个孔雀突然跑进来是有些玄乎,但能玄乎到百鸟朝凤的地步?既然有这等联想能力,我看那个狗屁不通的萨满去写《鬼吹灯》得了,他随口一句迷信,决定的却是别人的一生。
“母仪天下”这四个字,不知让多少女人争了一辈子,盼了一辈子,可现在从大玉儿嘴里说出来,只沉重得叫人无力承受。我微微有些晕眩,不知是出离愤怒还是悲哀无比,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多尔衮一点一点爱下去的?是饮鸩止渴?抑或惜日若年?
“十四贝勒一定还不知道吧?”我轻问,她会选择哪一种,我明明清楚,史书上白纸黑字,流芳百世。
“当年太祖爷尚在时,我便不曾说给他听,如今自然更无可能,”大玉儿轻叹一口气,“其实,从我得知大汗即位起,便发誓这一生绝不会告诉多尔衮这桩事。”
“可是如此一来,十四贝勒岂不以为是姐姐你负了他?以他的性格,怕要恨之入骨,如何肯善败干休?”昨日多铎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多尔衮了。
“我太了解多尔衮。太祖爷与大福晋过世不过一年,那些日子他已如此,今个儿再让他知晓事情原委,以他的性子,旧恨添新仇,绝不可能还能按捺得住。比起让他赔上性命,恨我入骨不过微不足道……”
微不足道?我默念,好轻松的一句微不足道。那随之而来的后果是一夕之间爱人反目,大玉儿聪明胜我百倍,如何不懂其中纠缠。她既然能说得出口,必是早已下定了决心。我垂下眼,任由思绪翻滚。以前想到这件事觉得尚不在眼前,现在才知道我除了看她痛苦,是没有任何法子帮她的。
“好妹妹,你不用为我担心。”她捧起我的脸,看着我柔声道,“这一年我对多尔衮多有疏远,想必他也早已察觉,昨个儿他进宫时,我在清宁宫外便拦下他,该说清楚的我都说了。既然这一生注定我要负他,与其再纠缠不放,不如就让他一辈子都恨我入骨。等他娶了福晋,有了孩子,必有能忘记的一日。”
“玉姐姐,”我略哽咽,为何昨日本该闹翻了天的清宁宫却波澜不惊,原来她连这一步都想到了,“倘若有一日,十四贝勒知道了真相,你要他如何自处?”
大玉儿微微一笑,却目光犀利地正视我眼睛,“我布木布泰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透露这桩事,我伤害了他一次,绝不会容人伤害他第二次!”
赤日炎炎似火烧,田地禾苗半枯焦。
七月,天气热得不对头,估计农夫真是个个心里都如汤煮了。盛京暴发大规模饥荒,米价居然涨到八两一斗,银贱物贵,颇有通货膨胀的趋势,朝廷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多铎来我这儿的时候越发少了,每次来不是紧锁眉头就是一脸不爽,半个月里摔了一只镇纸,两只茶碗,一看就是心烦的不得了。自从大玉儿事后,宫内更是看不到多尔衮的影子,听多铎说是成日里只知道接差事,日日东奔西走,有时连他也数日见不上。每次只要提起这件事,多铎除了担忧,更多的是对大玉儿极端得不满。有一回甚至见到她与苏茉儿进来,拉下脸来拂袖就走,弄得我极为尴尬,张口结舌地替他道歉,反倒是大玉儿不甚在意,或者说这原就是在她意料之内。
如此几回,我已实在无法忍受多铎的脾气,逮着机会便道,“你以后在我这儿给玉姐姐脸色看,就不用再来了。”
他正在看折子,头也不抬回道,“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只有这事儿提也不要提。”
“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我从他手里没收了毛笔和折子,“你有没想过,玉姐姐指不定有苦衷?”
“苦衷?她还有什么苦衷不能和我哥说?哼,不过这话说回来,比起一个贝勒的嫡福晋,大汗的侧福晋自然是好了不止一倍,换作是我再多苦衷也认了。”他恨恨道。
我把折子摔到地上,“无话可讲,你出去吧。”
“我说错了么?我从小到大就从没见过我哥落泪,额娘走的时候他抱着我,哄我安慰我,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掉。可是那一日,我去他府里,他醉了酒,红着眼眶翻来覆去就问我,除了汗位,他有哪一点不如四哥?为什么她偏偏就爱四哥这一点?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少有和我顶针,这回却是分毫不让。
我皱眉,“玉姐姐到底说了什么?”
“……四哥能给他给不起的。”
我不知那日多铎后来又说了什么,只知他走之后,自己呆呆坐了很久,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又一遍,妄图找出解决的方法,直到苏茉儿冲进来,惊慌失措地告诉我,大玉儿昏倒了。
到屋里时,大玉儿安静地躺在软塌上,已醒了过来,只是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地看着房梁,额角有一块擦伤的痕迹,大约是晕倒时撞到的。我很自然而然地让人去请太医,岂料她听到便挣扎着坐起来,哑着嗓子说没那么严重,不要惊动太医。
苏茉儿一听就急了,跪到大玉儿塌前,抓着她的手道,“格格,才几日您就瘦了一圈儿,这些日子奴婢就没见您好好吃过一顿饭,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先让太医来看看吧,真没事儿开些药补补身子也好。”
看来她虽说得坚定,但心里还是无法如此快就适应过来。明明心里痛苦得要死,人前人后还得装若无其事,时间久了,就是铁打的人也要崩溃。今天这一次,只不过是开始,现在她还没真正出嫁,等嫁作他人妇后,和多尔衮就是真的从此萧郎是路人了。到时怎么办呢?
“玉姐姐,过几日咱们再出宫去转转好么?”再看她昏倒一次,估计我自己也要郁闷得晕过去了。心计已定,再没有犹豫的道理,我不是善人,但能帮衬得上的地方自该尽力而为,“以后出宫的机会可能不多了,那腰牌是咱们俩的,可别放着浪费了。”
第二日找到多铎,一问才知因通货膨胀问题而买不起粮食的百姓,纷纷走起它路来,盛京盗贼数量大增,皇太极发布中央讲话“民饥为盗,可尽杀乎”之后,赈灾活动就开始了,多尔衮同志化失恋为力量,也投身入赈灾第一线去了。
于是郁闷良久后推多铎出门,限令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多尔衮。大概是此举动颇为反常,小十五同志警觉地看了我N秒,估计是在思考我唱得是哪一出戏。
“甭想了,你帮我没有坏处,嗯?”我踮起脚尖,第一回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成功赌住他的若干问题,“快去吧,人家着急呢。”
可怜某只吃软不吃硬的东西在得到了好处之后,晕头转向地被我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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