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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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沉醉夜色」的首席,冰緁??督铎??克劳蒂尔绝对不是空有「冰山美人」这名号的。
虽然每天平均接待四至五位顾客,指名的预约表还是满档到将近半年之后。
不同于每天辛苦周旋于大量顾客间增加曝光率的新进公关,像冰緁这种地位的红牌公关一天只需固定服务数名指名的贵宾即可,而且指名冰緁的女宾客,全都甘愿为了区区四十五分钟左右的相处而一掷千金。
其实整个「沉醉夜色」里,也只有冰緁一人享有固定四十五分钟为一节的特权,其它就算是一线的公关,也几乎会坐满一个钟头,然后又赶场似地移动。
冰緁刚进俱乐部时差点因为这样的制度走人,但说服他入行的负责人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因此为了留住他煞费苦心,双方讨价还价后,订定了俱乐部开业以来首次专为雇员个人设计的服务。
最基本的一节时间是一个钟头,这是无论在哪里都不变的规则,但由于冰緁坚持要有最低限度的合理休息时间,所以最后负责人只好妥协,缩减为四十五分钟的工作时段与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排程表中当然也不乏一次预约两节以上的情形,但冰緁的说词是他无法忍受同一个女人的牢骚超过两个小时,因此他只接受至多两节的预约,而且为了降低对方预约两节的意愿,他甚至要求第二节的价格要加倍。
这可是破天荒的离谱要求,连前任负责人也是犹豫再三并和店经理开了好几次会后,才接受这种完全不公平的条件。
不过这种事,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冰緁的指名名单里还数度出现公平交易委员会某女主委的身影,但至今俱乐部未曾接过任何相关投诉。
尽管条件极不合理,还是有舍得花大钱、一次就砸下两个时段的人,而这则代表冰緁必须一连忍耐同一个女人超过九十分钟的自言自语。
他根本从没用心待客过,顾客在说什么他也是爱理不理,只有在心血来潮之时偶尔搭话,大半时间,整个包厢只听得到女性贵宾及负责斟酒的新进公关的聊天声。然而即使这样,这种时候他的心情还是会特别差。
而当他咬牙捱过和瑞典贵族小姐面对面两小时的折磨,想说借着休息时间到大厅逗弄探视一下亚海好补回一些能量时,却亲眼目睹他跟自己最感冒的男人聊得一脸开怀、毫无芥蒂的模样。
这世上再没比这更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了!
而更令人不爽的,是这男人对亚海过于亲密的态度。
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出这男人对亚海窝藏的居心,而男人也对他释出明显的敌意,两人就像火和冰,绝对不可能相处融洽。
偏偏当事人亚海对他「长年挚友」的「歹念」是不知不觉,就算对他明说警告了,得到的答案却千篇一律是「你想太多了」。
他之所以会对那男人的出现反应过度,全是因为亚海毫无戒心的关系,但无论他告诫亚海几次,似乎都到达不了他脑海里,因此逼得他无法不神经兮兮。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心里居然藏有和一般人一样的妒意,自从亚海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再体验到这辈子初尝的各种情绪。
在意、占有、渴望……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深深陷入世间称为恋爱的那种不可自拔的情感中。
在遇上亚海之前,他的人生一帆风顺到只能用穷极无聊形容。
但在他闯进他的生命后,一切都改变了。
不安、彷徨与失落,这些以前与他无缘的负面情感一一涌上,情绪失去以往的收放自如。
他会因为妒火烧红了眼,做出事后懊悔莫及的举动;也曾因为事情发展不如自己预期,像个只会闹脾气的小鬼一样发怒。
这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完美无缺的外貌、灵活伶俐的头脑、无与伦比的才气,加上与生俱来的超凡魅力及既尊贵又显赫的家世,让他对事物从来毋须强求,一切就会照着他的希望及预期实现。
直到亚海出现在他面前,夺走了他向来的游刃有余,他才开始品尝到事与愿违的苦楚与无奈。
总之,事情一但扯上亚海,对他而言都不再轻松容易。
连自己的心情都变得无法掌握,曾经顺遂得令人眼红的人生却在这里蹎踬。如果不是因为亚海,他大概一辈子都尝不到挫败的滋味。
不过,虽然人生无法如从前一般完全操控在自己手里,却也充满了惊险、刺激与惊喜,让他再也不会觉得日子索然无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亚海为他带来的。
过去他看到身旁的人为恋爱忽忧忽喜,只觉那种朦胧暧昧的抽象情感既愚昧又可笑,完全无法理解。
然而此时此刻,他非但心甘情愿地耽溺在这种感情里,而且还不可自拔。
冰緁无法想象、更不能忍受失去亚海的任何可能。
所以一旦这种预兆出现,就算可能性微乎其微,害怕失去亚海的恐惧就让他无法坐以待毙。
直接挑战他的,就是亚海来往多年的这个好友。
这让之前还好整以暇的冰緁忽然间丧失所有的自信,无法再如同以往一般从容面对这份感情。
◆◇◆
「冰緁!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话嘛!」
凝视着被自己压倒在办公桌上、一脸不满地对自己猛瞪眼的亚海,尽管那副模样看在他眼里煞是可爱,但话中的无知却让他不得不严肃以对。
刚刚在他拉着亚海进入走廊要往办公室去时,以亚海最好的朋友自居的男人也硬是想跟着上来。
「不好意思,这里开始是店里的从业人员才能够进入的区域。」这大概是自迪梭出现在大厅以来,冰緁最从容不迫的一刻吧,「你没看到『非相关人员请勿进入』这么大的牌子吗?」
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亚海才一副「啊,对呀」的表情,然后转向也看着相同方向、一脸为难的好友,露出一个在冰緁看来简直像是陪笑的笑容。
「迪梭,拜托你,先到楼下去喝喝酒或聊聊天吧?」面对特地来找自己却处处被冰緁刁难的好友,亚海只能无奈地想法子陪罪,「我会请我们家最漂亮也最健谈的实习Hostess过去陪你,告诉你,她可跟你大学时交往的那个外校美人拉拉队长有得比喔!」
不管平时怎么对迪梭抱怨,两人是交往多年好友的事实依旧不变,所以给起「撒必死」来当然是尽可能偏心与慷慨。
他大概没有料到,就是因为如此,冰緁才会对他和迪梭之间的关系起疑吧。
「喔喔,那水准真的很高呢。」应该是不想让亚海难做人,一直不肯退让的迪梭终于在这一刻决定让步了。
「对嘛!」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好意了。」
「稍微客气一点如何?」但就是有人无法忍受这种和乐融融的气氛,「直接回家去免得妈妈担心。」
「冰緁!」
「未成年的小鬼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还在外面闲晃的,不是吗?」
迪梭的反击也是火力全开。眼看两人又要爆发一场可笑的唇枪舌剑,但这回化解危机的却是亚海。
「总之就是这样。凯特,我的好朋友麻烦妳了。」
「亚海!」
「下班后我会去找你的,在那之前你就先跟卡洛琳--就是我们俱乐部现在最漂亮的实习Hostess--好好聊一聊。」
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女性从业员吩咐了声后,亚海将仍不死心的好友推给她,随即就被冰緁连拽带扯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过去了。

就在半分钟前,冰緁拖着亚海进入办公室,后者却摆出一副想立刻将他赶回工作岗位的态度,这让他火气飙升,想也不想地就把嘴里还在念念有词的亚海直接压倒在整洁的办公桌上,两人才得以好好对话。
「真不知道你的疑心病为什么那么重……」
「因为那个男人对你心怀不轨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只要见面,那个男人就对他发出再直接不过的挑衅,居心只能用昭然若揭来形容,这让他很讶异,亚海居然一直没察觉两人冲突的原因。
本来以为只要确认亚海的身心都属于自己就能安心了,但看来那是妄想。
不安的因素并没有消失,尽管已经拥抱了亚海、尽情感受到他的体温与重量,也从他虽有怨言却仍放纵自己的过度索求得知他对自己的心情,但是压在心头上的那块大石头依旧无法卸下。
「怎么可能嘛?」果不其然,对于他发出的警语,亚海只是轻轻皱起眉头,一如往常当作是耳边风。「迪梭只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晓得说过多少次了,除了友情以外,我们之间绝对不可能有其它感情。」
「不,那个男人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
「不一样!」亚海仍旧是毫不动摇地信赖友谊。
「一样的。」冰緁只能叹息。
相同的对话一再重复,但两人就像并行线一样到现在仍没交集。
亚海嘟起嘴,似乎将冰緁的固执解释成对自己的不信任,往上睨着他的漆黑眼瞳里闪着不高兴的目光。
虽然这并不是适合分心的时刻--尤其在亚海显然仍对事实有所误解时--但那不自觉的可爱模样让冰緁又开始心猿意马。
刚刚将亚海压倒在办公桌上,不过是想要让他好好听自己说话的手段,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但现在……
「你有时候真是固执得很没道理耶!」
因为生气而略微蒙上水气的黑眸闪闪发亮,微微噘高的双唇更是不自觉地散发出诱惑的气息。
「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他清了清嗓子,试着保持冷静。
「冰緁,我早说过,又不是每个男人都跟你有相同的想法,一切都是你疑心病太重而已。」连亚海煞有其事的叹息,此刻对冰緁而言都十分诱人。「再说我跟迪梭认识的时间比你长多了,他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真不知亚海是从哪里生出来的信心,那一口咬定的坚定态度,让冰緁不由得为他的自信十足捏一把冷汗。
「总、而、言、之」为了强调自己的认真,他一字一字加重语气道,「你不要再靠近那个男人就对了。」
只是不晓得是他说话的口吻不够严肃,还是那唯一的听众压根没专心在两人的对话上,两只夜空般漆黑的明眸只是转了转。
啊,可恶!为什么连这种时候他看起来都还那么可爱?
「不要靠近是指……」
「不准跟他说话,他来搭话也别理会,还有不准单独跟他在一起,他一靠近你,你转身离开就对了。」
「你是说……绝交?」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意思。」
又不是小学生了,说「绝交」也未免太过可笑。这个显然太过**与不合理的要求令亚海皱起眉头,但他绝对没想到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刚好打断了冰緁脑中不纯洁的念头,让自己远离他的禄山之爪。
「不可能啊,迪梭是我的好朋友,总不能以这种莫须有的理由拒绝他吧?再说我们当朋友也不是三五年的事了,哪能突然说绝交就绝交?再说我一点也不想因为无端的怀疑而疏远他……唔,虽然有时候他是有点缠人,不过在我需要帮忙的时候都……」
「够了!」
努力的解释遭到上方震耳欲聋的轰炸打断,亚海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冰緁原本一时兴起的欲念顿时也一口气萎靡,因为看起来此时此刻的确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是吗,你就非要这样坚持?」凝视着搞不懂状况的亚海,冰緁俯身在他上方开始念他,「我说了那么多,一再解释、也尽全力讲理了,但看来这种好好说话的方式果然不适合我,既然如此……」
「冰、冰緁,你怎么了?」
「既然……」
总觉得冰緁的表情认真得有点恐怖,直视自己的眼神用力得几乎像是瞪视,亚海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他自知大难临头了,回视着那双毫无杂质的水银色眸子,他瞬间做好心理准备。
接着,像是看穿了他,冰緁唇边泛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既然你一直坚持那家伙只是你的好朋友,那么,你是不是该将我们的事向他做个报告了?」
「呃……」
「记得要巨细靡遗喔。」
「咦?」
料想不到他竟会来这么一招,尽管已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但由于太过令人意外,亚海还是花了好几秒钟才得以消化这坏消息。
◆◇◆
压力好大。
呜……原来胃痛是这样的感觉,已经好久没尝到了。
亚海一手压在额头上,紧闭了下双眼后,还是决定起身找胃药。
翻找着里司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柜子,他明明记得从左边数过来第二列第三层就是急救箱的位置呀,为什么一拉开抽屉看到的却是办公用具?
「可恶!都是冰緁那家伙害的啦!」
不晓得在宾客到达前最后两分钟才不甘不愿被他推出办公室的冰緁有没有赶上,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理会。
眼前横着一个更大的问题。
冰緁居然……冰緁居然要求他将两人的关系告知迪梭!
显然他之前强调过不想让这层关系曝光时惹火了他,可是考量到两人的身分,这决定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呀!
为什么当事人就是不愿懂?唉……
性别并不是问题,因为这点在当今社会已经很能被理解与接受,问题是出在冰緁这个人身上。
他似乎忘了自己在这条花街上被誉为「冰山美人」,是因为那从来不执着于任何事物的冷漠个性,甚至面对特地指名他的顾客,他也只是一径的淡漠。虽然他从未刻意强调这种性格上的冰冷,旁人却从他处世的态度来判定他的形象,而这也就是他身为「沉醉夜色」首席的卖点。
这是绝对不能打破的禁忌,恋爱是绝不被容许的行为,甚至连闹个小小的绯闻都会是致命伤。
若他将利害分析给冰緁听,他十成十会主动辞去公关一职作为回应,因为对他而言,在这里工作只是打发时间的方式罢了。
从他认识冰緁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对这份工作毫无热忱,所以一定会毫不犹豫就放手吧。
身为俱乐部的负责人,亚海自己理应设法留住店里最重要的招牌才对,但回想过去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似乎处处都违反店长的原则。
负责人跟店里的红牌公关谈恋爱……他完全不敢想象,这消息要是不小心传了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冰緁既然说了要他将两人的关系告知迪梭,就一定会想办法逼他到底。亚海当然知道自己的好友并非是个大嘴巴,但只要多一个知情的人,难保消息不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走漏。
抵在柜子边缘的太阳**也开始感到隐隐作痛了,想着想着,亚海忍不住无措地低低呻吟。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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